王美人這一巴掌,出手極重。


    待覺有股掌風摑襲而來,且直逼麵額之際,彩兒已是狠吃了痛,全無防料之下,當眾被人賞了個嘴巴子。趔趄了兩步,方晃住身。


    而與此同時,四周的倒抽氣聲已連成片,頓竄貫起一陣唏噓。由自正呈半開半掩狀的窗欞處折射入閣內的幾束日光,忽明忽暗映掠過王美人那張惱羞成怒的長臉上,光影交疊,煞添猙獰。


    西閣片刻詭謐,靜寂的仿佛時間在這一刻戛然而止,冰凍定格。在場眾人驚惶未定時分,卻聞又是“嘭~”地一聲噪響,隻見采盈已然氣呼呼撂下懷裏的茶盞,徑直撥搡開擋在其身前的人,疾衝至王美人麵前:


    “你憑甚動手打人!”


    諸人見狀,本已有夠忐忑的心,霎時更為之提到了嗓子眼。


    看著又有人衝出來,打抱不平,王美人睇目旁邊的江采蘋,這才將注意力投向采盈身上,半晌打量,冷笑道:“本宮教訓個賤婢,有何不可?你倒是有膽量,敢跟本宮如此說話!”


    “賤婢?”看眼聚在王美人一邊,先時與其同來、此刻卻個個對其顯有懼栗的其她婢子,采盈不屑的哼道,旋即點點頭,“是,奴等確是賤婢。今日是婢,明日也是,一日為奴,終生為奴。奴等自是比不得王美人,亦不及王美人走幸,一夕搶了個金橘在手,即可妖魅惑主。”


    采盈的話音還未落地,王美人的臉色,早已變了又變。而聞罷采盈所言,江采蘋的眸底,卻閃過一抹複雜。


    “怎地,難不成奴說錯了?”反觀采盈。自也留意見王美人神色間的變化,卻故作不以為然的繼續同王美人質峙了句,並邊說,邊轉身迎向江采蘋,“哦,對了,奴家小娘子尚不曉得,王美人今下這個‘美人’的銜位。究是怎樣討來的呢!奴瞧王美人今個蠻有閑情的嘛。不妨趁著今兒這份好興致,當麵訴於往昔的這群姊妹,說說當日爭奪金橘是幅何等壯觀的情景唄?不過,依奴愚見,關乎如何搶得金橘這點,其中是否有何妙訣。王美人尤該點提番,傳授下其中的要訣才是。指不準兒哪日陛下再個一時興起,再行口諭宮中的婢子來個‘擲金橘侍寢’。也說不定呢。屆時,參選者盡征得王美人真傳,豈不更熱鬧?不就多了個賤婢可華麗蛻變。飛上枝頭了?也好有個人陪王美人搭個伴,一同侍奉天家。王美人說,奴此諫,道的可在理否?”


    其實,關於王美人之事。采盈原本並不想讓江采蘋知悉。雲兒說,倘若將此事告知於江采蘋,這對江采蘋而言,未免有分殘忍。故,近幾日以來,彩兒等人才一直隱瞞著江采蘋。如若不是今日王美人上門挑事,且如此目中無人,采盈才不願蹚這渾水。“打人不打臉,說話不揭短”之理,但凡是個人,一般都明白。何況,這年頭,做個好人比當惡人要簡單的多。


    “你、你膽敢以、以下犯、犯上!”


    耐等王美人身邊的那個老宮女結巴完,采盈才撇了撇嘴,佯裝慫恐的咧嘴作應道:“奴好怕呐!奴不過是多、多說了幾句實話罷了,難道這也有罪?”


    有道是,猴子怕被人戳它的紅屁股,驢馬嫌惡人家指點它臉長。眼見采盈拿腔捏調,成心學己磕巴,那老宮女愈懣:“你、你學舌!”


    “奴偏樂意,你想怎樣?”采盈索性也破罐子破摔到底,叉腰就擺出了副橫相。當日,街頭那老叟,曾明言說過,這世上,多的是“軟的怕硬的,硬的怕橫的,橫的怕不要命的”之輩,如今回想來,倒不失有理。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對手既已欺上門來,一味退讓總不是法子,反不如幹脆奉陪。


    那老宮女,竟也看似被采盈的架勢,嚇的底氣不怎足:“你……昨日的事,亦有你摻和!”


    “不錯,你並未認錯人。昨個奴確實趕去了,那又怎樣?昨兒若非奴及時趕至,鬼知道你這個黃臉婆,耍甚麽陰招刁苛奴家小娘子身邊的人嘞。別怨奴未奉勸過你,凡事何時,多給自個留條後路,未嚐不好。懂不?”一鼓作氣,采盈於是強打起十二分精氣神,誓必出口氣。縱然僭越了,絕不可輸了場氣。


    那老宮女登時被采盈駁的啞口無言。采盈一席話,當然亦非僅是針對這個老宮女而說的。殊不知,此時彩兒立在後,睹著采盈在前雄辯赳赳,心下已油然生出難以言喻的感激之情。


    先時的窒息氛圍,經由采盈與那老宮女這麽一插話鴃舌,刹那間,楞是有點搞笑的滋味。閣內的人,這會兒工夫,緊張兮兮的心情便也放鬆了不少,隻是仍不敢貿然吱聲而已,唯恐遭人遷怒。


    “采盈,不得無禮。”江采蘋胡坐於蒲凳上,適時嗔怪過采盈之餘,似有若無的瞟了睨王美人。


    王美人的臉,早是臭的不能再臭。有些事,之於一個人來說,可謂是把雙刃劍,有利便有弊。即便如此,卻也斷是容不得人借此打趣。


    “江才人可真會調教奴仆。”須臾,王美人瞳孔遽縮,小眼徐眯向江采蘋,眼底淨是無以掩飾的妒戾。


    “王美人著實謬讚嬪妾了。”江采蘋莞爾,說著,環了目彩兒、雲兒以及月兒仨人,“汝等且過來,給王美人賠個不是。”


    聞罷江采蘋說示,雲兒仨人微愣。采盈聽在旁,同樣不無怔惑,欲言又止。跟在王美人身邊、適才吃癟的那個老宮女,卻是樂歪了嘴,朝著采盈揚了揚其那滿是厚墩墩贅肉的雙層下頜,鄙夷之色盡流。


    雖說內裏悻悻,雲兒三個人卻終是聽從於江采蘋吩咐,垂首上前,皆對王美人屈膝行了個禮。


    “本宮可承受不起,江才人身邊的婢子行此大禮。”王美人近乎是在咬牙切齒地別過了臉去。插於其奉聖髻間的發簪,波光搖蕩,發出清脆的珠飾碰撞音。


    見狀。江采蘋毫未在意,餘光示意彩兒仨人退至旁側靜侍:“采盈,奉茶。”


    “是。”采盈有些摸不著頭緒的應聲,提步向茶幾走去,作勢去端持前刻被其撴在案幾之上的茶盞。但聞王美人一甩錦袍道:


    “不必,本宮無閑雅吃茶。”


    采盈腳底瞬滯,遂扭頭請示向江采蘋。但見江采蘋整了整衣襟,方正襟危坐的抬眸道:“時下這天幹物燥的時令。平日裏多吃點茶。宜於消火提神兒。嬪妾可是聽的口幹舌燥了呢。”


    江采蘋言外之意,無需點破,采盈已然會意,立刻三步並作兩步走,甚為竊喜的伸手攬端起茶盞。看來,江采蘋已是坐定應對之策。否則,才不致這般禮儀周到,想是要先禮後兵。


    接過采盈遞至眼前的茶水。江采蘋全未理睬他人的目注,包括王美人的斜睨,隨就自顧自淺啜起茶水來。


    這下。王美人不免被江采蘋晾在邊上,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渾身頗為不自在。特別是,現下其正置身於眾宮婢之中。而閣內又唯有江采蘋一人坐著,那感覺,好像其這位“美人”,亦同宮婢並無兩樣。


    人性裏的自卑,倘是與生俱來,便注定將被它啃噬一輩子。除非可克服它,能戰勝它,如若不然,勢必終身受它所控,是為陰影的奴隸。但這無疑亦是對己身的最極限挑戰,欲攻破之,又談何容易。


    江采蘋恰是看透了王美人的這點弱性,故才以不變應萬變。即使並無十成十的把握,然而,就此賭上一賭,倒也未嚐就行不通。


    果不其然,尚未捱及半刻鍾,王美人早先那靨驕扈的麵顏,已是難看之極,叫人不忍卒睹。


    “本宮確是以個金橘,爭得寵幸,沾及雨露。可江才人怎不捫心自問,又比本宮矜貴幾分?何苦如是羞辱本宮,非使本宮顏麵掃地,不肯罷休?”


    王美人倏忽哀戚於麵,伺候在閣內的眾宮婢,頃刻被嚇了跳,麵麵相覷在原地,大眼瞪小眼的手足無措。江采蘋卻依然在嗅著茶香氣,小口的品茶,恁憑王美人叫囂,而未予以理睬。至於采盈,則好整以暇的雙臂抱胸,決定圍觀。


    “本宮就是看不順眼你!何以你可憑一盤炒玉米,博得聖寵,賜封‘才人’,本宮自認,本宮做糕點的手藝,並不比你差,何故就入不得龍目?”許是過度的衝動蒙蔽了理智,王美人竟未察覺,自己著了人的道兒,反而愈說愈投入:


    “蒼天有眼,可憐本宮,讓本宮抱的金橘在懷!本宮宛轉承恩,極盡所能,傾囊尋歡寵,方乞的今下這榮寵。本宮何錯之有?何故在他人眼裏,本宮還是不及你,本宮是‘美人’,比你的‘才人’可是還要位尊一品!你告訴本宮,這是為何?究是為何……”


    王美人言辭激動,實是色厲內荏。話未說完,就已一把抓向江采蘋胸襟。


    生恐江采蘋出何意外,采盈、彩兒四人即時不約而同奔向前,作備拉拽開王美人,卻見江采蘋抬手暗示其等莫動。


    少時,暫待王美人不再怎激動不已之時,江采蘋垂眸凝目王美人緊揪在其胸脯前的長指甲,抿唇籲口氣,方才正色緩聲道:“吾並不想與你爭,也從未想過要與這宮中的誰人爭寵。實則是你自個在鑽牛角尖,並非別人的問題。就算不是你,亦或不是吾入宮來,不也照樣會有人承寵?”


    望眸彩兒腮頰上烙下的王美人的五指印,江采蘋略頓,蹙眉看向王美人,續道:“己不所欲,勿施於人。人不犯吾,吾不犯人。人敬吾一尺,吾必敬人一丈。實非吾不肯罷休,而是你偏執於此。你若不計前嫌,今日之事便就此作罷……”(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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