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時三刻,花萼樓的慶年宴饗正式拉開場。


    李隆基端坐於龍椅之上,身穿絳紗袍,頭戴通天冠,一代帝皇的王者之氣,儼然彰顯無疑。


    殿堂下方,列以長弧形展開的席次上,圍坐在席的乃是各宮妃嬪,以及諸位親王及其王妃。


    由於今個是除夕之夜,故,不論是後.宮妃嬪,亦或是諸王妃妾,但凡是現下受邀在座者,無不是精心妝扮了番。放眼望去,人人“傅粉貴重重,施朱憐冉冉”,酥胸纖腰盈於案,寬擺襦裙一片豔。至於諸王,則是衣冠抖擻,清一色烏紗襆頭,個個對襟闊袖,玉佩組綬一應俱全。


    “參見聖人。恭祝聖人萬聖金安!”殿堂下的眾人笑語盈盈互為寒暄間,但見李隆基落定上座,遂不約而同齊起身,高聲叩禮向龍椅上的李隆基。


    李隆基龍目挑環謹躬於殿堂下方叩禮的眾人,微抬手道:“起見吧。”略頓,緩色又續道,“今夜是辭舊迎新之夜,朕特設宴於此,僅,是為家宴而已,惟享尋常人家年節闔家歡之樂。故,平日的繁文縟節,筵席間可免便免卻吧。”


    言罷,李隆基即斜睨侍立於側的高力士。高力士即刻會意李隆基示意,當即步上前小半步,挺直腰脊傳喚道:“撥食!”


    聞見從花萼樓內傳出的高喚聲,早已靜候在殿堂外的司膳房的數十餘承應膳差人,立時在掌管司膳的帶領下,右手擎舉黃色繡龍布搭罩著的托盤,左手拿著一條紅羅繡巾,由殿堂門扇外壓著碎步入內,自動劃分成兩隊從左右兩側魚貫而入,將盛擺於托盤之中的食盒碟箸有規有序地呈放於每個食案上麵。


    司膳房今日準備的宴食。菜肴相當豐盛,山珍海味應有盡有,並上呈有惹人垂涎三尺的奇瓜異果。一時間,滿殿時令果蔬飄香,色香味俱全,煞是誘人食欲。且,各色菜品,照往年而言。不乏推陳出新。瓏拚成“福”、“壽”、“萬年”、“如意”字樣的多態花色菜品上,仔細看去,實則尚精描細繪有蝴蝶以及花卉等各種寓意吉祥的圖案。由此足可見,司膳房上下,這幾日著實是絞盡腦汁費了不小的心思以博聖歡。


    “恭祝吾朝千秋萬載,吾皇萬歲萬萬歲!”


    稍時。待恭呈完宴食,眾承應膳差人於是隨同為首的掌管司膳,一並朝李隆基叩首行祈。在場的其他人見狀。遂再次從席次上站起,跟著頓首,山呼萬歲:“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李隆基顯是龍心大悅。旋即揮袖道:“賞!司膳房人瓶臘脂!”


    正所謂“口脂麵藥隨恩澤,翠管銀罌下九霄”,臘脂亦即冬日擦抹膚體、用以防凍裂之物,譬如口脂、麵脂等。不言而喻,賜臘脂誠乃意味著皇帝的恩澤。而往常此物多隻賜給近臣。今年李隆基竟破例將之如數重賞發予整個司膳房,之於司膳房來說,委實堪稱天大的賞賜。


    “謝主隆恩。”掌管司膳忙不迭代為司膳房全體承恩,繼而甚為歡愉的倒退出殿堂外去。榮獲此賞,說來,近些時日司膳房全體上下夜以繼日的忙碌,總算未空忙一場。


    美酒佳肴既已擺上食案,歌舞絲竹自然紛至遝來。與往年一樣,儺舞乃為宮廷重戲,較之於民間曆年慣常可見的驅疫行儺儀式,宮中的儺舞不止是隆重,更是盛大,每年的參舞者近乎達千人之多。今夕亦同樣。


    酉時整點,花萼樓前的儺舞浩瀚上陣,伴樂奏起時分,李隆基一甩袍帶踱下龍椅,龍行虎步向殿門外。在席者同時隨駕麵朝向殿門方向,侍候在邊上的婢子,均眼明手快的將花萼樓的窗欞推開,以便殿堂內的人可由各個角度及時觀賞見殿門前已然上演的儺舞之壯觀盛景。


    一疊聲的鼓拍震天之際,隻見參舞者由花萼樓前的空曠場地上平湧而上,約莫半百隊的橫縱交錯之列,人與人之間,前後相隔開足有二十餘人的間距,身處於隊列交叉點上的參舞者,裝扮卻是一分為二,有的頭戴麵具如冠,身著獸皮,手執戈盾,有的則朱發畫皮,手執數尺長的麻鞭。


    乍見去,連李隆基瞬佇於殿門前,也為之麵有詫喜之色,旁人伴於後見此景況,頓時不無交頭接耳。全未料及,今年的這場儺舞竟是以混合式表演揭開的場幕,實是四人形式與十二人形式的混組陣場式,無怪乎叫人一見之下,直覺眼前的陣勢非同一般的恢宏,場氣逼人。


    依據參舞者人數的不同,儺舞原本分為兩種,即四人形式的儺舞和十二人形式的儺舞。若是前種表演者上場,舞時口中則發出“儺~儺~”之呼呐聲。倘為後種表演者上陣,舞時每人則甩動持於手的麻鞭作響,並高呼各種專吃惡鬼、猛獸之神名。縱管無論以哪種形式上場上陣,舞者皆可舞至極興,然而,曆年的儺舞卻還從未有過這兩種形式混組做表演的時候。


    “儺~儺~啪啪~”


    就在眾人尚驚詫不已時分,殿門前的儺舞者,已是步調一致、秩序井然有章的舞開節律。刹那間,聲聲呼呐與麻鞭的作響以及喊喚神明的高呼音此起彼伏,回聲餘音響徹於興慶宮之內,久久不絕於耳。


    如此的動作諧調,氣勢如虹貫穿如一,側耳傾聽之,宛似有且僅有一人在獨舞,截然迥異的兩類風格更迭相融間,猶如唯有一人在場上變臉變身,四下的身影,根本就像極是其一人的千麵分身,又怎不令人拍案叫絕!


    薛王叢擱置下適才趁著旁人隨駕踵步向花萼樓殿門之際,獨個留坐於席位上背著人端持在手正徑自自斟自飲的酒樽,由人隙間片刻觀賞殿堂外的儺舞至這刻,方兀自搖晃著直立起腰身,拍掌稱歎了句:“好!”


    忽聞薛王叢出聲,諸人不由側目。盡管花萼樓殿門外現下鼓舞喧天,但薛王叢呆在殿堂內弄所出的這響異噪,聲音也不怎小。許是薛王叢格外特立獨行的緣故,李隆基負手於殿門前,時下亦被薛王叢攪的神思一斷,側首睇了目薛王叢。


    “阿兄的梨園,果是人才輩出。今非昔比,不可同日而語了!”


    李隆基循聲側首睇目薛王叢,他人自是知趣的紛紛退卻於旁,杵在殿堂中閃讓出了條道兒來。反觀薛王叢,反倒借由這空當,順手抓拿起食案上的酒壺,另隻手勾握了倆酒樽,邊說示,邊帶著分酒意提步徑直朝李隆基走去。


    “臣弟敬阿兄!”待步至李隆基身旁,薛王叢將酒樽斟滿酒,並把其中一樽酒遞給了李隆基,長籲口氣,才接道,“臣弟先幹為敬!”


    仰脖一飲而盡樽中酒之後,薛王叢環視殿門前依然正舞在興頭上的儺舞,蓄滿酒樽跨向儺舞陣列:“季冬除夜接新年,帝子王孫捧禦筵。宮闕星河低拂樹,殿廷燈燭上薰天。彈弦奏節楷風入,對局探鉤柏酒傳。欲向正元歌萬壽,暫留歡賞寄春前。”


    吟罷杜審言的這首《守歲》詩,薛王叢一手持酒壺一手持酒樽,腳下未停的遊晃在儺舞陣列邊緣,緊接著又即興而誦了《除夕》:“今歲今宵盡,明年明日催。寒隨一夜去,春逐五更來。氣色空中改,容顏暗裏回。風光人不覺,已著後園梅。”


    渾然不覺間,提及“梅”字,薛王叢細目促狹,戛然止聲。而李隆基目注著薛王叢身影,龍目仿乎也遽邃。


    其他人概不敢貿然吱聲時刻,儺舞陣列之央,卻倏然騰空飛舞起一道人影,身輕如燕,躍地拔起丈八高。


    對此觸及於目者,霎時噓唏成片。一時半會兒頗難以窺探清楚那人相貌之前,一幹女眷不自禁略顯倉惶。在場者中,尤屬一直站於李嶼旁側的李椒,反應最快,當睹見儺舞陣列突兀毫無征兆的飛躍起了道人影時,李椒就早已率然疾步竄至李隆基身前,作勢展開護駕防備。


    這時,儺舞陣列中央卻嘩然刮起一小陣脆響,並極速泛升起圈圈波光旖粼的光彩。定睛細看,才知竟是揮舞起的條條彩帶,飛速旋轉之下而繞織成好似月下蕩漾開的層層漣漪般的錯覺。眾人錯愕之餘,愈被眼前的景象直接驚得瞠目結舌,李隆基同是明顯怔愣了下,薛王叢已然僵直了步子,就連周圍原是正舞鼓在極興勁兒上的儺舞者,弓俯著身如漲於岸上的潮汐退潮似的四散漸離花萼樓殿門前,貌似也未察覺。


    數以百計的儺舞者隱退,眨眼的工夫,花萼樓前的空地上,便隻餘下不到十幾人的影子。與此同時,波蕩如漣漪的彩帶亦已收遮,條條絲帶飄落及地的時刻,呈現於眾人身前不遠處的,卻是一抹抹窈窕的身段,而非先前的須眉,而是巾幗娥眉。


    宛轉空靈的笛聲,在這刻悠揚而起,須臾抑揚頓挫,卻又憑空陡斷。笛聲雖短暫,卻足以攝人心弦,引人撩動心緒,悸動人心。幾聲笛音過後,前刻已是變戲法般煥然一身舞衣的眾舞伎紅酥手垂展伸平之時,抹抹嬌軀縈繞圍成的央心處,這才優勝花蕊盛綻一般,顯現出一彎一衣帶水的麗影。


    頃刻間,換以眾星拱月,瓣瓣龍梅花從天飛落,而那彎麗影,也如飛鳥展翅般,弦於原處衣袂飛飛,起舞翩翩,似鳥海東來,翩如蘭苕翠,婉如遊龍舉,低回蓮破浪,淩亂雪縈風,墜珥時流盻,修裾欲溯空……(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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