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命難為。眼看明日就是三日之限的最後一日,大理寺卿再次親自出馬,連同兩位少卿、六位大理寺丞,一早就將關押在天牢收監待審的諸嫌犯,傳提升堂共審。


    毋庸置疑,江采蘋滑胎一事,如若嚴審,從實查辦,牽扯必大。說白了,元凶定為宮中的人。倘使追查到底,後.宮恐將難有寧日,屆時難免橫生變故。但李隆基當日既有口諭在先,食君之祿忠君之事,大理寺唯有聽命行事。與此同時,卻也有所顧忌,生怕審到最後,結果出人意料,反致龍顏盛怒,費力不討好。


    “大膽!還不速速從實招來,究是何故謀害江梅妃及其腹中皇嗣?以免受皮肉之苦!”奈何幹審了半個時辰仍一無進展,大理寺卿如坐針氈,抓過案桌之上的驚堂木,“啪”地一聲重拍了下。


    驚堂木一響,頓時驚得在場諸人忍不住顫栗。尤其嚇得采盈哆嗦了下。前刻被司獄帶人從牢房押來堂上,提審至此刻,除卻大理寺卿開場時分,辭嚴義正問了句“堂下何人?見了某,還不跪下!”,以及先時六位協審在側的司丞走形式般從旁發難了三五句不鹹不淡的問話之外,這人員滿座的公堂之上,就一直相對靜峙至此時。采盈耷拉著腦袋跪在堂下近乎快打瞌睡。大理寺卿的驚堂木一拍,即刻拍斷采盈的睡意,誤以為今日的堂審已是就此暫告一段落,未加思索從地上爬起身,隨時作備被押返回牢中。


    這時,卻聽其中的一位大理寺少卿厲聲喝道:“大膽!堂下何人,膽敢藐視公堂!”


    這下,著實喝得采盈耳朵眼“嗡嗡”轟鳴,歪著脖頸環視圈身旁的其他人。方醒過神兒來,舔舔就差溢至嘴邊的哈喇子,頗顯不耐煩的咕噥道:“適才不早已報過名?記性不大忘性倒不小。奴名喚采盈,是江梅妃身邊的婢子。”


    采盈這副態度,不禁惹得旁邊的六位大理寺丞紛紛側目。適才的那位大理寺少卿愈為口氣不善道:“公堂之上,豈容你個小小的宮婢放肆無禮!”


    聞人變色之言,采盈也有分惱羞成怒,打量瞥那名少卿。不屑的鼓了鼓腮幫。別人越是威脅。其偏就逆而不屈。


    “奴等並未加害江梅妃,要奴等說多少遍才是?有著閑工夫,何不去緝拿陷害奴等的罪魁禍首歸案?”彩兒這會兒不由亦跟著憋懣不已,以往曾聽人說,大理寺是個講公理的地方,如今經此一事看來。“官”字兩張口,官官相衛才貼切。


    采盈嗤鼻一笑:“可不是怎地?奴家小娘子未入宮之前,奴便跟隨在奴家小娘子身邊。奴家小娘子待奴,豈是一朝一夕的恩情?難不成奴腦門被驢踢了,誣陷奴謀害奴家小娘子。鬼都不信!”


    “臣等在尚食局為食醫,專司宮中膳食,素聞大理寺卿、少卿曆來明察秋毫,從未判有冤假錯案,還請為臣等主持公道。”跪於後的二位食醫。隨即不卑不亢出聲。


    見狀,司膳房當日的掌勺,挺直腰板開口說道:“仆不過是個粗人,若有人誣告仆一時大意失職,仆尚可承忍之,可若硬要扣仆一頂謀害皇嗣的罪名,仆寧死不畫押!非是仆敢做不敢當,仆是根本未做過如此喪盡天良之事。”


    采盈扭頭看看正在與其患難與共的幾個人,轉即委屈十足的聳聳肩:“聽聽,吾等哪個是凶犯?明擺著是大理寺抓錯人!倘是吾等罪有應得也便作罷,反之,即使吾等被屈打成招,真凶依在逍遙自在,屆時大理寺便是欺君罔上!”


    見堂下嫌犯各執一詞,且拒不招供,大理寺卿臉色略沉:“照此說來,你等無不是含冤莫白之人了?”


    “正是。奴等正寄望於大理寺,替奴等申冤吐氣,還奴等一個清白!”采盈長籲口氣,心下卻在腹誹,連四肢發達頭腦簡單如司膳房掂大勺者均不難明白的道理,這大理寺卿現下總算是開了竅。


    “放肆!此處乃公堂,休得造次!”剛才的那名少卿嗬斥道。看似是同采盈堅決杠上了。


    “公堂怎地?公堂不正是為天下臣民伸張正義之處?莫非是奴之錯,奴見識短淺,大唐的公堂實非王法天理兼存之處?甚至乎,連為己喊冤的話也不容許說?反倒是叫人有進無出、有冤不得伸,隻能抱恨終天的地方?”


    那少卿的話音才落地,采盈尚未來得及吱聲,彩兒已然直抒己見,就此炮轟了長串反駁之詞。看著彩兒振振有詞的樣子,采盈頓覺敞亮痛快,委實不吐不快。大理寺顯是逼著啞巴說話嘛!


    堂下的人理直氣壯,局勢瞬息逆轉,愣是激怒那少卿,當場下令道:“刁民!不動刑,不招認。來人,笞刑伺候!”說著,就一指采盈、彩兒倆人,“各仗二十大板!”


    在大唐的刑罰種類中,笞、杖、徒、流、死五刑裏,二十大板雖說已算是種輕刑,但對於嬌柔的女子來說,卻也不是小事。盡管大理寺少卿所下之令,並非是一笞數千,甚而立斃杖下者,二十板下來,何其慘重亦可想而知。


    雲兒、月兒登時煞白麵顏,剛欲為采盈、彩兒開脫求情幾句,但聽采盈氣呼呼的直指向那名少卿,義憤填膺道:“哼,你這分明是成心讓奴等蒙受不白之冤!道微德薄!休怪奴撂下狠話,別說區區二十大板,即便你今日在公堂上把奴打得體無完膚,奴也絕不苦打成招!奴等在大理寺少了根頭發,且待事後真相大白,奴家小娘子絕不輕饒你!奴定讓你加倍飽嚐挨板子是何滋味!”


    “采盈,少說兩句。”雲兒及時拉拽下采盈衣襟,朝其使了個眼色。站人屋簷下,不得不低頭,采盈淨顧逞這一時半刻的口舌之快,恐將白白換來肉體上的苦頭吃。縱使次日就水落石出,大理寺大可隨便找個借口。治采盈個不敬之罪,為今個的事兒圓說過去,到那時,就算江采蘋有心為采盈所受的苦頭出麵問責,采盈再如何心懷怨恨怕也無濟於事,反不如隱忍以行。


    “打!先打此人!目無王法,藐視公堂,打!”再看那位少卿。已是怒不可遏。發號施令畢,即已從座次上起身徑直疾步向大理寺卿的上座,從案桌上的簽筒中抽出兩支紅頭簽,甩手執於地。


    案桌上擺放的四個簽筒,每個簽筒上寫有一個字,合起來亦即“執法嚴明”。其中“執”字乃捕捉令,其它三個簽筒分為白頭簽、黑頭簽、紅頭簽。白頭簽表示每簽一板,黑頭簽代表每簽五板。紅頭簽則為每簽十板。而其中的花樣就在這簽子上,譬如說,同樣是四十大板。如果扔下四十支白頭簽,待四十大板打完後,基本上皮肉無痛,可立刻走人,但如果是幾支黑頭簽。四十大板打下來,保管叫人皮開肉綻,倘若是十支紅頭簽,不死也要殘廢。故,那位少卿扔下的這兩支紅頭簽,足以表明,采盈此番所受之苦刑之重,幾乎不亞於四十大板的黑頭簽。


    分立左右兩側的衙役,立馬應聲跨向前,臨刑之際,近處的衙役先行撿拾起那少卿擲下的竹簽,中間的兩個衙役不由分說已將采盈綁在搬抬入堂內的長凳上按住,後方的衙役舉起哭喪棒,作勢就打。


    往昔,別說在公堂上挨板子,就是大牢,采盈也不曾坐過,眼下見這群人說打就打,動了真格的,這才後知後覺反省到自己逞強過了頭。但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覆水難收,事已至此隻好硬著頭皮挺著,咬緊牙關暗暗下決心斷不可輸了場氣。


    衙役邊賣力的掄著哭喪棒拷打,邊極有節有拍地開唱“唱詞”:“一二三四五,皮肉受點苦。六七八九十,回去坐上席。再打兩大板,郎中搶飯碗……”


    衙役的唱詞輕鬆,聽似帶分滑稽腔調,采盈的屁股這一板扳捱下來,確實一板比一板感覺疼痛難忍,為免出糗使人瞧扁看笑話,隻有啃咬早就攥成拳狀的手指,倔強的不肯喊出音。雲兒觀在旁,卻感同身受似的別過頭去,不忍睹目采盈當下的慘相,向來唯諾的月兒則已將小臉埋進雲兒臂彎裏。彩兒摸摸自個的屁股,忽而有點腿軟。


    笞杖之刑,較為常見的即是杖臀。唐製規定,婦女犯罪,若受笞杖,多為杖臀。


    看著刑堂下采盈被杖臀,那名少卿麵露得意之色。大理寺卿端坐於主位之上,臉顏則有些凝重。這些年來,大理寺未少審押刁頑之徒,剛烈的女子之中,想當年,則天女皇就是其中一個。


    “稟,二十大板已打完。”


    聞罷衙役所稟,那少卿徐眯著眼睇目趴在長凳上的采盈:“招不招!?”


    “不招!”采盈從牙縫中擠出倆字。其從未恨過一個人,這刻卻恨壞那少卿。


    “繼續打!一個個打!某便不信,笞杖之下,無人招供!”那少卿更為惱火,渾然不覺已僭越。


    觸目驚心采盈的受刑,刑堂下的人,聞令不由膽顫。他人且不說,尚食局的兩位食醫,可是年過半百之人,這一頓好打下來,恐怕非丟了老命不可。


    采盈斜睨那少卿,怒極反笑:“氣兒不順盡管衝奴一身發!作甚拿不相幹者開刀?其等的杖刑,奴一己全攬!”


    采盈此言一出,不光是雲兒、彩兒等人吃了驚,大理寺卿及司丞等人各坐於座,同是詫異不小。


    “切勿亂承攬。諸人的板子,加諸你一人之身,豈還餘有活命之機?”氣氛怪異的窒息之時,大理寺卿一拍驚堂木,“今日會審,姑且到此為止。先行將一幹嫌犯押回天牢,翌日再審。退堂!”


    “聖人至!”


    與此同時,刑堂外,傳入耳一聲令所有人深感驚神兒的通稟。(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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