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隆基下早朝之後,便徑直擺駕梅閣。今日早朝時,李林甫等一幹朝臣在興慶殿上呈遞折子,聯名請奏南詔皮羅閣兼並五詔事宜,為此文武百官商議了足有一個多時辰之久,楞是未議出個頭肚來。


    今下朝中大臣多半已為李林甫籠絡,但南詔請軍一事,實乃軍國大事,草率不得,更急功近利不得,若無萬全之策,恐致生靈塗炭,天下大亂。時下大唐正處太平盛世,久未征戰,去年派禦史嚴正誨率兵協助南詔征討六詔各個部落時,已是勞民傷財,消耗了不少國力,尚未加以休兵養息,如果今年繼續屢屢出兵相援,即便邊疆將士再怎樣能征善戰,兵強馬壯,隻怕終也吃不消。


    思忖著調兵遣將之事,尚需從長計議為宜的工夫,李隆基的龍輦已是行至梅閣。奇怪的是,聖駕駕臨,梅閣四下卻靜得出奇,不但聞不見丁點動靜,連個出來恭迎聖駕的人也看不見。這下,李隆基不由納悶,換做往日,江采蘋該是早已步出閣門來迎接其才是,今時閣內閣外竟是空無一人。高力士伴駕在側,見狀,忙示意隨駕同來的眾宮婢以及給使四下裏找找看。


    “陛下莫急,指不準江梅妃是出閣賞花了。今個的天氣不錯,這大好春光,鳥語花香……”眼見龍顏隱隱不悅,高力士邊斟了杯茶奉上,邊絞盡腦汁為江采蘋開脫著,隻望江采蘋就在附近可及時趕回閣。


    李隆基今日的心情本就不快,不成想江采蘋這邊竟也出此狀況,少時萬莫出甚麽事才好。換言之,倘使眾人皆找尋不見江采蘋回來,萬一李隆基動怒,屆時,隻怕高力士也擔待不起。畢竟。李隆基乃一國之君,君王久等妃嬪的事,曆來可謂少見,原就不合禮製。


    約莫半刻鍾過後,先時差遣出去找尋江采蘋的宮婢、給使陸續返回,卻始終不見有人尋見江采蘋一並回來。李隆基端坐於閣內,臉色愈為難看之極。察言觀色著李隆基麵顏變化,高力士唯恐龍顏震怒。遷怒於人。於是連連衝眾給使使了個眼色,暗示其等再行出去尋找,默示眾宮婢暫且退於邊上侍奉。一個活生生的大活人,找來找去楞是找不見人影,隻能說是這群仆奴不夠機靈,皇宮雖大。人總不至於飛天遁地憑空消失,再者說,這一大清早兒的時辰。江采蘋又能去哪?


    “啟稟陛下,江梅妃回來了!”


    氣氛微妙時分,但見適才剛又被遣差出門的幾個給使匆匆疾奔回來。小喘著疾步叩稟道。話音才落地,隻見江采蘋身後跟著彩兒、小夏子已然步入門來。


    一見江采蘋人,諸人自是無不鬆了口氣。李隆基臉上顯是劃過一絲欣喜之情,但又宛似石沉大海般,旋即黑沉下臉。


    “陛下何時來的?”留意見打一邁進門。高力士就一個勁兒在朝自己遞眼神,江采蘋自也鏡明高力士究是在指示甚麽,便莞爾提步上前,邊對李隆基盈盈一拜。


    有道是,伸手不打笑臉人。麵對江采蘋一臉的笑靨,李隆基縱有悶氣,此刻也難提動於色:“朕一早便來了。”


    聽著李隆基悶沉的口吻,江采蘋自知李隆基心中有氣,看眼擺於案幾上的茶盞,繼而徑自為李隆基蓄滿了杯中清茶:“陛下且先吃杯茶。早膳已是備好,嬪妾這便喚彩兒上早食……”


    江采蘋邊說示,尚未來得及吩咐跟於後的彩兒上早膳,不成想李隆基竟已倏然從坐榻上站起身:“朕坐在這兒,已是吃了一肚子的茶……力士,起駕回勤政殿!”


    見李隆基說走便走,江采蘋娥眉輕蹙,正在斟茶的玉手一僵:“陛下這是作甚?可是在跟嬪妾賭氣?這早膳尚未用,怎好空腹批閱奏折?”


    江采蘋一席話,說的甚是直白。如此一來,李隆基反倒不好即刻抬腿便走人,胸中有火卻又無法發泄,直憋得有分胸悶氣短,忍不住幹咳了兩嗓子。[]江采蘋忙伸手為李隆基撫了撫背。高力士旁觀於側,有話插不上嘴,更為幹著急不已。


    “陛下消消氣,便莫與嬪妾一般見識了……”待李隆基呼吸順暢,江采蘋這才就地行了個微躬禮,略頓,垂首囁嚅道,“嬪妾不過是個小女子,怎生吃罪得起?”


    睇目江采蘋,李隆基入鬢的長眉微皺。高力士心下卻是既喜又詫,著實未料及,以江采蘋的脾性竟肯這般溫馴的跟李隆基當眾服軟,為免尷尬,遂立時揮手意會侍立於閣內的其她宮婢退向外靜候。唯獨彩兒與小夏子兩人留了下來。


    “恕老奴多嘴,江梅妃這一大清早兒,到底去哪了?江梅妃有所不知,陛下前刻駕臨梅閣,裏裏外外找不見江梅妃,不知有多焦掛江梅妃……”待閣內所剩無幾人時,四下須臾靜寂,高力士及時從旁插接出聲,權作給江采蘋布個台階下。


    正所謂“鍾不敲不響,話不說不明”,高力士這番話,同時亦另有深意,實則大有變相點提江采蘋之味。想江采蘋何其秀外慧中,又豈會聽不懂高力士弦外之意,自然了然高力士實是在製造機會,讓其向李隆基坦釋個中原委。畢竟,獻媚之詞再如何養耳,終歸及不上坦誠相待的真相具有說服力,可消釋人與人之間的隔閡。


    這時,但聽小夏子吱聲作應道:“回稟陛下,江梅妃是來南熏殿了。”


    小夏子這一造次出聲,隻見李隆基龍目一凜。高力士更是替小夏子捏了把汗。


    迎視著李隆基與高力士齊掃視而來的目光,小夏子匆忙埋下首,半晌吭哧,才又續道:“回、回稟陛下,約莫半個時辰前,江梅妃來南熏殿,問仆陛下可已下早朝。仆甚知,連日來陛下下了早朝,多半徑直擺駕梅閣。仆見江梅妃滿為擔憂的樣子,心下同是唯恐宮中又生事端,便陪江梅妃去了趟興慶殿,不成想趕至興慶殿時,陛下已是下早朝,尋思著陛下估摸已來梅閣,這又跟來梅閣看看……”


    小夏子這席話,雖說緊張兮兮的直磕巴,事情交代的倒也條理不紊。李隆基自是不難搞明白其中的來龍去脈。以往退朝之後,其確實是常停於南熏殿稍作休息,待用完膳食,再行移駕勤政殿看奏本。不過,始自江采蘋日前滑胎以來,則改為興慶宮、梅閣、勤政殿三線一點式。


    “愛妃是去南熏殿找朕了?”李隆基若有所思的攙扶江采蘋起身。由梅閣徒步至南熏殿,的確有段頗不近的腳程,由南熏殿至興慶殿倒是不怎遠,一去一回,中途再繞個彎兒,說來少則也需花費大半個時辰才是。


    江采蘋抿唇淡淡的一笑:“嬪妾原是喚彩兒作陪去禦園采摘些花瓣,陛下近日咳症複犯,夜間時常咳得難以入寐,嬪妾不才,往昔在家時,曾聽阿耶說及,有些花草極具潤肺止咳之藥效,可用來沏茶理氣開胃清咽養陰。近幾日見禦園的花草競相盛綻,故才趁著朝露,折了幾朵新鮮百合、菊花來,作備日間差人前往太醫署另取幾樣食材,混以烏梅、生甘草、川貝等物煎煮……”


    說示間,江采蘋臉頰已然緋紅:“嬪妾於禦園觀望了良久,亦未等見陛下路經,生恐陛下龍體欠安,故才急慌慌尋去南熏殿,道上不免耽擱了腳程。竟讓陛下久等在梅閣,乃嬪妾之錯。”


    李隆基斜睨彩兒挎於臂腕上的竹籃,忽而直覺那竹籃看著仿佛有點眼熟,一時間卻又想不起究竟曾經在何處見過。不過,竹籃之中確是盛有幾枝百合及菊花,一看便是新采摘於枝頭的,襯著花兒的綠葉尚未枯萎,但花、葉邊緣部分也已微有卷蔫狀,想必是摘下來有段時間了。


    “朕身體無礙。隻是今日早朝有朝政要議,故而下朝比平日較晚。讓愛妃為朕擔憂了。”李隆基執過江采蘋柔夷,眼底的怒氣瞬息一掃而光,換以溫聲笑眼道,“是朕的不是,錯怪愛妃這一番好意了。”


    江采蘋頷首:“嬪妾也有錯,忘卻陛下退朝即會來梅閣。是嬪妾一時急糊塗了,差點惹得陛下提動肝火。”


    見李隆基與江采蘋和好如初,高力士不禁竊喜。彩兒站在旁側,尤為暗籲口氣。適才李隆基麵色不善,委實嚇壞彩兒,好在臨末有驚無險。不然,這一切還真是劃不來,未免不上算。


    諸人提心吊膽的一顆心才欲歸位,但聞李隆基斂色道:“愛妃身邊侍候的人不多,有時難免伺候不周全。”說著,挑了目高力士,“力士,這兩日挑選幾名婢子,傳宮裏的禮儀姑姑言傳身教規矩,盡早遣來梅閣侍奉。此事,便交由你全權代辦了。”


    聞李隆基下此口諭,高力士立刻上前領旨:“老奴遵旨。”


    反觀江采蘋,卻是微怔,未料李隆基竟就此扯出加添宮婢的話題。且不論李隆基是否是在為江采蘋考量,即使是“說者無心,聽者有意”,江采蘋切實覺得李隆基是話中有話,聽似是在暗示甚麽。


    “陛下,此事可否擱上一擱再說?”心下猛地一沉之餘,江采蘋情不自禁持異議道,“陛下為嬪妾著想,嬪妾銘感皇恩。可眼下,嬪妾自覺受之有愧,懇請陛下予以寬諒嬪妾,且待宮中的亂子暫告一段落之時,再行恩賜嬪妾,以免遭人非議。且不知,陛下可否應允嬪妾所請?”


    江采蘋的話雖說婉轉含蓄,言外之意所指之事卻也再直截了當不過。現下宮中近些時日發生的禍亂,樁樁件件未了案,李隆基偏巧於這檔口上下諭令賞賜人手,免不了叫人生疑。倘使不是李隆基已然囿於成見,大可無需急於當下在江采蘋身邊安插眼線。(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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