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夜纏綿悱惻。


    夜半時分,隻聽得窗外嘩嘩啦啦下開雨。雨點打在窗欞上,夾帶著一股燥涼混合的夜風吹襲入內,潮濕的掀翻帷幔之中滾動的旖旎,直至翌日一早,天空也未見晴散,淅淅瀝瀝霧濛濛細雨。


    李隆基照舊早早下榻,乘坐龍輦去上早朝。就同初夜那晚一樣,臨離開的工夫,未留下隻字片語。


    江采蘋側躺於臥榻上,聽著李隆基由宮婢侍奉著更衣洗漱離去,同是未吱聲,隻靜靜睜著眼躺著。昨夜李隆基的身上,似乎有著某種發欲,遠比初夜那晚更未憐香惜玉,淨在一味的翻來覆去索取,卻毫未顧及身下江采蘋的感受。


    “陛下起駕!”隨著閣外高力士聲音的起落,梅閣四下漸漸趨於安寂。恭送走聖駕,雲兒、彩兒並未入閣吵擾江采蘋,徑自各行其事,各忙各的活兒去。


    往上拉下半掩於身的錦褥,江采蘋這才平躺於榻上,合眼休憩。撇卻心頭的紛擾,昏沉地睡會覺。昨夜湧攪在幔帳裏的氤氳微妙氣氛,顯而易見,前日私混出宮的事,估計未能瞞過李隆基的耳目。


    至於江采蘋出宮去見誰人,想必也在李隆基掌監之中。故,前夜李隆基該是在刻意的冷落了江采蘋一夜。前日晨早江采蘋在婉儀宮見武婉儀,事後李隆基並未加以責斥,江采蘋差彩兒找小夏子從中幫拓,遣宮中瓦匠至婉儀宮修繕漏雨的房屋,此事又豈能瞞得了李隆基,何況是由高力士出的麵,李隆基同樣未予以追究,已然表明實則已默許之。昨夜下了半宿的雨,婉儀宮昨晚應是相安無事了。


    江采蘋素日再純善。卻也尚未大度至甘願與人拱手相讓枕邊男人的地步。有道是,凡事不過三,武婉儀一次次故技重施,在江采蘋身上打主意,是可忍,孰不可忍也,但下不為例,不然。[]便被人自以為是的玩弄於鼓掌之間。換言之。真令江采蘋心痛不已的尚在於,李隆基的心胸卻是小如針鼻。


    前日江采蘋出宮去薛王府,不過是想請薛王叢為其出謀劃策,給出個良計而已。後.宮近些時日發生的事,不但讓江采蘋鬧心,李隆基更是為之煩鬱。當局者迷旁觀者清,江采蘋隻是不願李隆基左右為難罷了。若非采盈牽連在內,以李隆基的殺伐決斷。此案恐怕早了結,不管是否是冤假錯案,成大事者不拘小節。況且隻不過是犧牲區區幾個賤婢,卻可換得李唐家江山穩固,護天下萬民安生。之所以遲遲拖延,數日以來未決,想是多半在顧慮江采蘋的感受。


    正是因此。江采蘋故才私下去找薛王叢商議,期希薛王叢可有折中的法子,既可保住采盈的命,又可將真相公諸於眾。即便無法將幕後真凶繩之以法,至少可把今下被關押於天牢的一幹無辜之人釋放,免除其等的牢獄之災。畢竟,圖謀謀害皇嗣一事,非同小可,一旦罪名成立,少不了禍及己氏親眷,江采蘋著實於心不忍,眼睜睜看著那般多人為此受牽連吃罪,並連帶後世子嗣幾代人難以在人前抬起頭來挺直腰杆做人,更免不了其中有斷子絕孫之家,想想便覺殘忍。


    皇子犯法,當與庶民同罪。奈何李隆基顯是有心庇護某人,冷靜下來仔細思忖番,其實江采蘋心中已是有數,估計當日滑胎之事,少不得與廣平王李椒有所關係。縱使非是李椒一手所為,其也必牽扯其中,故而一旦水落石出,才是牽連甚廣。李椒乃李嶼長子,而李嶼現下是為東宮太子,若有朝一日李隆基遜位,李嶼則是大唐名正言順的下一任帝皇,屆時,李椒身為長子,本著自古曆朝曆代立儲原則,李椒更為有可能被冊立為新儲,而唐史恰是這般承襲下去的,是以,李椒今下委實動不得。(.好看的小說)


    事情的棘手之處,便在此。盡管前些日江采蘋也曾懷疑過李椒,但一直並無證據抓在手,倘使貿然行事,搞不好反倒將被不知情者誤以為其是第二個當年的武昭儀,人言可畏,眾口鑠金,江采蘋冒不起這個險,自認更無則天女皇當初的魄力與膽識。近兩日思來想去,李椒的嫌疑仍最大,正如王美人昨個所言,若是後.宮中人因妒忌江采蘋當下受寵而暗下的毒手的話,最毒婦人心,嫉妒之心更易叫人喪失理智,絕不致以手下留情隻害掉江采蘋腹中皇嗣。由此作推,對手十之八九僅是衝著其腹中的皇嗣而來才是,下手之時也未免有點婦人之仁了。


    壞就壞在這一點。如果幕後的黑手有夠心狠手辣,今下不論是江采蘋亦或是李隆基,俱也無需再猶豫不決,早可痛下殺心。人非聖賢,孰能無過,今時李隆基又豈會為了一個胎死腹中的皇兒,再去殺掉一個平日最喜愛的皇孫。然而,人非草木,孰能無情,江采蘋日前已是痛失肚子裏的骨肉,今日又怎能再眼看采盈命懸一線而坐視不理,置諸人生死而全然不顧?心結糾結於此,二人彼此間的隔閡自然而然生隙,卻又說不得,心裏的苦楚更說不開,如此一來,矛盾隻會積深,積怨愈久,愈做不到坦然相待。


    或許,這便是天家的無情處,亦是種無可奈何。一入宮門深似海,同時印證了深宮中女人風采華麗的表象之下的可悲與可憐。


    及至早食時辰,李隆基未如往日一樣駕臨梅閣用早膳,對此江采蘋全未表態,隻喚雲兒、彩兒侍候其沐浴更衣,之後稍用了點飯食便獨坐於院中的秋千上看雨。因於下身微感泛疼,想著興許是前些日子滑胎尚未調理好身體的緣故,加之昨夜李隆基就像極是頭突兀發.情的野獸般硬是折騰了好幾個回合才肯罷休,先時雖泡了半個時辰的熱湯,江采蘋依是覺得渾身有些乏力,麵對彩兒忙活了一大早精心準備的佳肴,竟也提不起多少胃口來,此刻更不想出閣去走走。換做往昔,每逢下雨降雪,江采蘋總要撐把傘細雨中散步,或是披件鬥篷雪中踩幾腳雪團,可惜今個並無這番閑情雅致。眼下鬧心的事兒一大堆,便也興不起心思欣賞身邊的風景了。


    眼見江采蘋靜坐於秋千上,足有半個時辰之長卻不言不語,雲兒、彩兒侍立於旁,雖心下幹著急,此刻但也不宜出聲。今晨李隆基擺駕興慶宮上早朝時候,龍顏貌似不怎悅,今早再看江采蘋心情似也有不快,倆人自是不難看出其中端倪。唯有一左一右各撐把傘不讓雨水淋濕江采蘋衣身,以免江采蘋久坐閣外再偶感風寒。


    “救人呀!江梅妃,救命……”


    逢巧這時,由梅林中傳來一疊聲急呼救聲,伴著有人淩亂的腳步疾走音。頭頂飄著雨,梅林中的泥土路坑窪不平,傳入耳的腳步聲也就較清響。


    “何人在呼喊?”江采蘋蹙眉凝目四周,看眼雲兒,正要示意雲兒循聲前去探下究竟,但見從梅林西側踉蹌出一道身影來。


    來人一身宮婢裝扮,身上的衣襟濕嗒嗒緊貼於胸前,額際的鬢發也有分打綹兒,一看便知是淋了雨,才弄得一身濕。


    “來者何人?闖入梅閣作甚?”見狀,彩兒率然步上前兩步,攔於江采蘋身前,生怕驚了江采蘋。


    “奴、奴是太子殿下的王妃……身邊的近侍,奴喚蓮兒。”來人看似直哆嗦,估摸是受了涼,但其說話間這一大喘氣兒,登時卻唬得江采蘋、彩兒以及雲兒一愣。


    據史實猜測,李嶼的正室,今下該是韋氏。時下張良娣雖說倍受李嶼寵愛,但韋氏被休,尚是幾年後的事。


    暗忖及此,江采蘋挑眸跪於其麵前的來人:“太子殿下的正妻,可是韋氏?”


    縱觀李嶼現今已被封立為太子,不過,太子妃的人選尚未擬定。一則須看李隆基的意思,其次也在於李嶼抉擇,看樣子是要等到正式頒下文書對李嶼行冊冕之日才可一並塵埃落定。是以,江采蘋直呼韋氏名諱,並無甚不妥。現今李椒已不再是忠王,韋氏自也不可再如舊稱作忠王妃。


    “回江梅妃,正是。”見江采蘋斂色,來人忙作應,“江梅妃,奴求江梅妃快些救救王妃!”


    “韋氏怎地了?莫急,有事慢慢說。”江采蘋朝雲兒使了個眼色,雲兒立時拿了把油紙傘遞予來人。彩兒則退於江采蘋身邊,勤謹的為江采蘋繼續撐傘遮雨。


    但聽來人說道:“回江梅妃,王妃適才在梅林外跌了腳,扭傷了腳踝,走路不得。奴這才無禮造次,擅闖來梅閣懇求江梅妃救王妃。”


    聞罷來人所稟,江采蘋娥眉輕蹙,真可謂“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別多”,說曹操曹操到,這下雨天兒韋氏何故竟摔跌在梅林外,聽來倒頗惹人好奇。


    “怎地發生這種事?韋氏現在何處?”江采蘋旋即不露聲色的關詢道,邊說邊從秋千上站起身來,“快,快些前麵帶路,雲兒、彩兒,汝等即刻隨吾去看下。”


    “回江梅妃,王妃此刻正等於梅亭。奴攙扶著王妃走至梅亭,實在走不動了……”


    察覺來人言辭閃爍,江采蘋腳底一滯,並未點破,客至門前,總不可失禮於人前才是,若當麵錯過,豈不白讓人煞費苦心,於是未再贅言多問,徑直徒步朝前方不遠處的梅亭步去。(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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