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宮。


    李椒身後跟著善軒,麵帶微笑疾步於池園間,隻想快些把提於手的籠雀交送至和政手上。金絲籠中是隻緋胸鸚鵡,羽毛豔麗,鉤喙緋黃,神姿美雅,正宛似位貴婦人一般,趾足攀援於籠中,默聲端量四下。


    這隻體態居中的鸚鵡,乃李椒挑遍東市、西市,花費了兩日工夫才尋選中意的。前兩日留下來陪李嶼用夕食時,韋氏、和政、永和及李僩皆在座,席間聞見庭院裏響起幾聲蟬鳴聲,眾人喟歎不覺間竟已時至夏暑時季時,說及起世上百鳥之鳴叫音,和政與永和生為女兒家,俱一致認為蟬之燥鳴、烏鴉之啼、猛禽之吼等,概無與倫比鸚鵡之莊嚴端潔的聲音,那神情,顯是極有意養隻解悶。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李椒過後便把這事兒係於心上了,苦奈隔行如隔山,別看平素舞詞弄劄曆來難不倒其,舞槍弄棒也小通一二,文韜武略可謂均有涉及,偏就對鳥蟲之類的東西,一無所知。這才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百中挑一,挑中這隻緋胸鸚鵡重金買下,並帶來作備送與和政、永和倆。


    唐時,無論貧窮富貴,朱門柴門,世人皆愛飼養鸚鵡,且成為種風氣,也算是這時代的一種見證。李椒原本想一次買下兩隻,各送和政、永和一人一隻,但又唯恐挑選不精,好心反辦壞事,反倒落人口柄,故才坐定打算此番暫且隻買一隻,交由二人共同飼養之,倘使養得好,隔幾日再行多買亦不遲。


    “這晌午頭上,不待在各自房中,跑至庭院裏來作甚?吵吵鬧鬧,直攪得吾頭疼不已。連個晌午覺兒也不得安睡!”


    才步過池園,尚未走幾步,李椒便聽見前方傳入耳一疊聲訓斥之聲,聽似是張良娣的嗬斥聲,忙止步於假山之後。[.超多好看小說]善軒同是眼明腳快的隨之掩身於後。


    “吾、吾與阿兄、阿姊,適才不過是在園裏撲蝶,不成想擾了張良娣……”


    一聽這作答者的嗓音,李椒心下一沉。循聲側首看去。卻見前麵不遠處不止是立有張良娣及兩名婢子,側對麵還站著和政、永和以及李僩。而方才答話之人,正是永和。這下,李椒愈為皺眉頭,著實不曾料及張良娣現下正在當眾訓斥的人竟是和政、永和與李僩三個人,剛才本以為是哪個婢子而已。


    “放肆!有你這般與吾答話的麽?”對於永和的說釋。張良娣顯然不甚合意,細眉高挑,口吻中的斥厲越發變重。直逼視向永和,“說,究是何人容允你。膽以這副態度跟吾說話的?”


    嫡尊庶卑,原是不可僭逆的禮教。和政、李僩俱為韋氏所出,本為李嶼嫡出子女,照理講,理應人尊言高才是。大可不必對人低眉順目,縱使是麵對張良娣也一樣。可恨的卻在於,而今張良娣在府中一手遮天,這些年來,韋氏又過於性弱,今下隻是個有名無實的侯門正妻罷了,全要看韋氏臉色行事。尤其是今下,李嶼已由早先的忠王晉封為大唐的皇太子,太子妃之位,想是有不少人在惦記著,而在外人看來,時下恰為張良娣取而代之韋氏位分的大好時機。


    是以,今日和政出言無狀,張良娣自是必不容之。其實,即便謙厚有禮,也不見得即可討張良娣歡心,否則,又豈會僅為了其等撲蝶之事,如此揪住不放,大加責怒。眼下這刻可早就過了午憩的時辰點。再者說,此處池園相距張良娣的宜秋宮可是有段距離,隻不知永和、李僩、和政撲蝶時的嬉戲聲須有多聒噪人耳,方可吵擾及張良娣的休憩,驚勞得動其親自前來問責。故,但凡明眼人,一看便可猜知八九不離十,多半是有人在趁機刁苛,把本來微不足道的小事成心搞大,別有用心。


    永和平日雖有分脾氣,不比和政習於溫順,但今個猛不丁被張良娣當頭叱三喝四,登時免不了心生忐懼。加之往昔斷未少聽人背地裏紛議張良娣之狠戾,韋氏一貫又緊叮囑其等莫去招惹眼前這個女人,一時半刻楞是憋屈紅了眼圈,眼看淚珠子便要湧出眸眶,心中卻又堵得慌氣不過。永和的委屈樣兒,李僩瞧在眼中,不由心疼,盡管年歲不大,但張良娣的欺淩未免過甚些,十餘年來,韋氏的含辛隱忍皆盡收於目,今時今日這份忍讓也該是時候有個度了,一味的忍辱,一味的退讓,無異於是種自賤,更是種懦弱,根本換不來安平永睦,倒是使人咄咄相逼,步步占盡上風,己身失足體麵,弄至讓人百般奚落的地步,落得逢人抬不起頭來的下場,吃盡閑言碎語受盡苦楚輕辱,由此又是何苦?


    反觀張良娣,眼見永和被己說教的欲駁無言,張口結舌,從頭到腳端詳不見半點大家閨秀的氣質,卻像個登不上大雅之堂的鄉野姑子般遇事隻會抽抽搭搭,莽昧不懂禮數,不禁嗤鼻冷哼道:“做錯了事,不但不思悔改,反而傲慢無禮,目無尊長,成何體統?韋氏便是這般諄諄善誘身邊子女的?”


    察覺李僩攥緊雙拳,目露憤懣,和政垂首於旁,連忙暗裏拉拽住李僩衣身,唯恐李僩一時過激再頂撞了張良娣,屆時反生更為有口難辯。小不忍則亂大謀,凡是凡事須是眼光長遠點,譬如這會兒,忍下這一時,至少事後可省卻許多不必要的麻煩。張良娣既一再對準了韋氏加以發難,此刻絕不可意氣用事。


    斜睨李僩,張良娣眼風微掃和政,麵露輕蔑之態,嫡出尚且不濟,庶出想必更糊不上牆,連吭均未敢吭哧下,往後裏難成多大氣候。睇鄙間,不屑的白眼相向之餘,旋即擺出一副儼然的當家主母架勢,煞有介事似的道:“昔不如今,今下爾等的父親,已貴為當朝太子殿下。由今而後,爾等身為太子殿下的子嗣,倘或皇恩垂憐,禦封郡主、郡王不過遲早之事,萬不可有失體統,累及太子殿下賢明。這些話,韋氏可有言傳身教爾等?倘無,今兒吾便代之教諭番,以免爾等中哪個丟損了李唐家顏麵!”


    李椒靜觀於假山後,親睹親聞著張良娣這席夾足嘲謔味兒的教誨之語,眉宇間已擰出道褶子。且不管張良娣為長不尊,為人處事之刻薄,目睹張良娣輕賤和政,李椒心頭已然湧上股羞憤。若非當年其與和政的生母吳氏產後染疾,久治不愈撒手人寰,因緣際會之下,張良娣豈有可乘之機入府代位……


    忖絞間,但聽張良娣拿腔捏調續道:“尤為是你,雖說乃嫡出不假,卻非太子殿下長子,可惜呀,你若為嫡長子,世子之位,自是非你莫屬!可惜太子殿下的長子,另有其人……”


    李椒心下猛地又一扯,張良娣這番話,話裏話外明顯別有深意,旨在居心不良之意,不言而喻。分明是存心在挑撥其與李僩之間的關係。和政自幼養於韋氏身邊,如果其與李僩間的這份兄弟情分受人蠱惑破裂掉,日後再從中應對時叫人左右為難尚在其次,萬一為奸人所利用,隻怕難免惹禍上身。


    調訕般盯視著李僩頓了頓,張良娣方又假氣假惺的哂笑道:“說及廣平郡王,其倒端的才智過人!當年小小年歲,便已早於諸皇孫,封了郡王,爾等當是好生向其標榜才是。少壯不努力,老大徒傷悲,切莫平日弗用功,待到臨期悔。”


    張良娣話音尚未落地,突聞一聲脆亮的鳥叫聲憑空劃過耳際,青天白日的,貌似被嚇了好大跳。且待竦然一驚,下意識的回頭之時,卻見李椒手擎著個籠雀滿是歡愉相的從身後的池園方向走來。


    “善軒你看,連隻鸚鵡竟也曉得認生,吾逗了它這一道兒,這刻才肯回應聲!架子倒不小!”李椒邊走邊抬手挑逗了下籠中的鸚鵡,徑自跟身側的善軒有說有笑道,好似全無留意見張良娣這邊的人與事一樣。再看善軒,同是在邊上陪著笑:“可不是怎地?大王費了多少工夫,才花高價買下它!這懶東西,卻連叫聲均犯懶,倒真介忒把自個當回事了!也就大王耳根子軟,倘換成仆,早生好好讓它長個教訓了!不過是隻鳥,今個飛上了枝頭,明個便妄圖變鳳凰,豈還了得?”


    故作無狀的斜楞眼善軒,李椒繼而置之一笑道:“你不也說了,不過是隻鳥,吾又作甚把它當人看顧?犯不上與之動氣。玩物罷了!”且說且走的工夫,一抬頭卻看見張良娣等人在前,這才收了話題,看似一愣,朝善軒使了個眼色緊走幾步上前道,“椒兒見過張良娣。”


    觸及於目此情此景,張良娣自是添堵,礙於麵子,卻又發作不得,李椒主仆二人並未指名道姓,僅是在拿一隻鸚鵡哂謔,若為這個說事計嫌,反顯得自己自輕自賤,是“做賊的說夢話,鬼拍後尾枕”——在不打自招了。縱使李椒主仆實則即是在指桑罵槐,張良娣此時也翻不得臉,唯有皮笑肉不笑的麵上掛著笑意暗暗咬牙切齒,心道,著是自個小覷了李椒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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