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吳興逗留了三日,幾個吏卒身上的箭傷多已無大礙了,薛王叢才帶著李揚一幹人等星夜兼程北返長安城。


    見薛王叢騎著栗驄策馬而來,明德門前立刻讓出一條路來。先帝的幾個皇子中,尤以五皇子一貫行事高調,盡管有七年之久近乎銷聲匿跡,自去年已故的貞順皇後薨時重返長安奔喪,依是一如往昔的桀驁。


    馳入城門,薛王叢並未回府,徑直進宮麵聖。李揚以及幾個吏卒皆未回大理寺複命,同隨薛王叢入宮。


    此刻正值晨正,李隆基正在興慶殿上早朝,薛王叢於是敬候在南熏殿,隻待李隆基退朝,以便上稟連日來南下一事。


    直至巳時,李隆基的龍輦才停於殿門外,步下龍輦,步上殿階,卻見薛王叢倚於坐榻上正犯困。李揚及幾個吏卒立於旁,今下有幸得見龍顏,忙就地稽首:“參見陛下!陛下萬歲萬萬歲!”


    這下,薛王叢也從坐榻上站起身來,細目布滿血絲,抬眼見李隆基已步至麵前,便要行君臣之禮,卻被李隆基一把抬握住臂腕:“無需多禮,朕深知這些日子你著實辛切,虛禮能免便免了。”說著,隨手朝李揚等人抬了下手,示意其等起見。


    奉禦奉上茶水,李隆基一甩衣擺端坐於坐榻上,淺吃了口茶,才又看向薛王叢:“先時朕正早朝,小夏子便匆匆來報,說你入宮覲見。可是今日才回來?”


    薛王叢放下茶杯,退後兩步空首道:“臣有負聖望。”李揚幾個人於旁見狀,忙不迭隨之伏首在地。


    “究是怎地回事?有話起來再說。”環目薛王叢等人,李隆基不慍不怒的擱下茶水,入鬢的長眉微皺。


    薛王叢卻未起身,隻埋著首道:“啟稟陛下,日前臣領旨護送天牢猝歿的女囚回鄉安葬。中途行至吳興,突遭伏襲,馬車受驚墜崖,屍骨無存,幾名吏卒皆身中箭傷。臣辦事不力,請陛下治罪。”


    殿內片刻寧謐。李隆基麵色微變,龍目隱有不快。高力士聽在邊上。心下更是吃了驚,未料竟出此事。


    須臾無人吱聲,李揚及幾個吏卒正不無惶恐時分,尤其是幾個吏卒,最為驚恐萬狀,唯恐聖怒之下被遷怒及身時分,但聽李隆基沉聲問道:“可已查明是何人所為?”


    “臣弟無能,事出倉促,臣弟在吳興一帶明察暗訪三日。無果而返。”薛王叢伏著身,聲音聽似平淡無奇。


    李揚跪於薛王叢身後,心下巍巍一動,薛王叢隻字未提那馬車上所載的靈柩實則僅是副空棺材之事。至於個中原委。其實李揚亦一知半解,雖說薛王叢計高一籌,事先便已將采盈的靈柩調了包,頗令李揚心悅誠服,但對於采盈的真棺現在何處,其中又有何不可告人的隱情,李揚實也一概猜不透。唯一敢鑿定的便是,采盈並未死,之前不過是假死而已,因何故上演這場戲。卻不得而知。


    “此事暫且到此作止。過段時日再行細查。”好半晌,李隆基方又複開金口。口吻不鹹不淡,頓了頓,斂色續道,“今日之事,任何人不準走漏半點風聲,不然,朕絕不輕饒,必處以極刑嚴懲不貸。”


    李隆基話裏有話,顯是在交代身邊的人,不許把消息私下與人透露,所指之處自然是梅閣那邊。毋庸贅言,近來宮中發生的事樁樁件件一環扣一環,倘使讓江采蘋知悉此事,估摸著這心結更難紓解,非得套成死扣不可。


    高力士懷持拂塵於側,下意識的後退了半步,李隆基的諭令不是不在理,完全出於為江采蘋著想故才下此口諭。小夏子垂首在殿門外,側耳傾聽著殿內動靜,這刻也縮了縮脖頸,不敢繼續竊聽下去。


    “朕適才看你雙目充血,想是連日趕路累得不輕。今個朕便不多留你陪朕對弈了,先行回府好生歇息幾日,切莫再效仿大禹治水,三過家門不入。”凝睇薛王叢,李隆基拊掌道,話音不高,語味卻極重。


    大禹治水過家門而不入,為世人傳為佳話,薛王叢何德何能,焉能與大禹相提並論。做人要有自知之明,李隆基這席話自是別有深意,無非是在借此點撥薛王叢。新歲伊始時,李隆基禦賜了座新府邸賞予薛王叢,薛王叢竟一連數月不曾踏足新府,甚至有好幾次從府門前經過均未停下腳。


    風言風語多了,李隆基的耳朵自閑不著,今日倒也是個合宜的時候。不過是下趟江南,反卻惹出這般多事,眼下薛王叢禁閉府邸一些日子,不無裨益,至少可避開躲在暗處的那些眼睛,護一時安平。即便有人再不怕死,諒其也不敢在天子腳下滋事,倘或膽敢潛入府暗下殺手,正好一舉拿下,李隆基倒要拭目以待,到底是誰有天大的膽子。


    薛王叢伏首在下,良久才叩謝皇恩:“臣,謝陛下!臣這便回府,閉門思過。”


    李揚靜聽在後麵,忽而有種抬頭一睹天顏的衝動,在長安城跌打滾爬了十幾年,今時才進見聖嚴,都道伴君如伴虎,聖威難揣,今刻一見竟倍覺龍顏寬和,並不像市井傳聞中一樣使人寒畏。


    幾個吏卒敬畏在原地,不由竊歡,暗暗慶幸龍顏未震怒。李隆基既未開罪薛王叢,想必也不會餘外加罪其等,畢竟,南下護送靈柩的差事是交由薛王叢全權處置的,其等頂多是奉命行事者。半個時辰之前,薛王叢示意幾個吏卒跟李揚一塊隨其進宮麵聖時,幾個吏卒原還有些躊躇,生恐這一趟去了隻怕有進無出,脖子上的腦袋搬了家,不成想李隆基非但未叱喝其等半句,著實出乎意料之外。若今個有命活著走出宮門,回頭見了天牢的其他吏卒,茶餘飯後大可吹噓一番,這輩子也是進過宮門見過當今天子的人了,可想而知,該是何等神氣!


    “爾等今次隨薛王南下,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睇目李揚等人,李隆基神色略緩,當即令下道,“高力士,傳朕口諭,回頭召太醫為其等細查下。”


    “老奴遵旨。”高力士忙步上前領旨,與此同時,幾個吏卒互覷眼,不約而同山呼道:“叩謝陛下隆恩,萬歲萬萬歲。”皇恩浩蕩,理當謝恩。


    “臣告退。”李隆基揮了揮手,薛王叢肅拜畢,恭退往殿門外,李揚幾個人尾隨薛王叢一並退下。


    薛王叢等人退下後,李隆基這才若有所思的差喚高力士道:“少時,命人把這兩道冰扇搬去梅閣。”


    看眼擺於禦座左右兩側的冰扇,高力士低首作應道:“老奴遵旨。”見李隆基看似倦乏的支著額際倚靠向坐榻,方又壓低聲關詢道,“陛下可是乏了?恕老奴多嘴,陛下已有些日子未去梅閣,老奴甚曉陛下頗掛懷江梅妃,陛下今夜何不移駕梅閣?”


    少頃閉目養神,李隆基歎息道:“朕何嚐不想去梅閣,對於梅妃,朕總覺愧懷。尤其是近月以來,後.宮接二連三不安生,可謂多事之秋,朕,著是不忍見梅妃麵對朕時充滿哀戚。”


    高力士噤聲埋下首,未再贅言,李隆基言外之意甚是明了,今下正是江采蘋傷情之時,李隆基現下擺駕梅閣,彼此相對無言,隻會徒增感傷。


    稍作沉思,高力士擠出一絲微笑道:“陛下適才交辦之事,老奴定辦妥無誤。近來陛下操勞國事,也需保重龍體才是,不如稍事歇息再行移駕勤政殿看奏折。”


    見日勞心勞力,除卻上早朝勤政,便是三五個時辰的圈閱奏本,加之後.宮時下風波不斷,委實不讓人省心,近日李隆基確實有點疲倦,時常感覺體力不支似的提不起精氣神兒來。於是步下坐榻,朝內設的臥榻走去:“也罷,朕午憩半個時辰,叫人備下茶點,稍晚點時辰,朕用過便去看奏折。”


    “是。”侍奉李隆基躺下之後,高力士才緩步朝殿外步去,作備遣小夏子找幾個人及早將殿內的兩道冰扇送去梅閣。眼下宮中明爭暗鬥不息,連薛王叢均攪入局,李隆基一貫善於洞悉事態,先時既已交代不許把今日之事透露給江采蘋,眼前這趟差事,當是找其他小給使代勞才好。


    話說回來,李隆基寵愛江采蘋是回事,實乃江采蘋福澤深厚,但身為後.宮妃嬪,更應明懂自身本分,一己之身的喜怒哀樂怎比及得上天家重要。換言之,李隆基對江采蘋恩寵有加,那是李隆基厚待江采蘋,倘若哪一日寵幸不複再,江采蘋在這宮裏和其她妃嬪又有多少不同,還不都是色衰愛弛的棄妃?


    是以,高力士當下也沒轍,想不出個兩全其美的法子從中勸和江采蘋,告知一切當以李隆基為上,男人本即是女人的天,以江采蘋的才智並非不懂這個,關鍵在於江采蘋現下太過看重己身,不曉得逢迎變通,長此以往,難保恩寵如舊。故而為今之計,別人如何勸說恐也無濟於事,唯有江采蘋自己醒悟過勁兒來,及早擺正自個位分,並與李隆基摒棄前嫌,方為長久之策。(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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