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梅妃貴而不恃,賢而能下,後.宮中人無不口碑載道江梅妃之儀範,是謂六宮表率。[]”皇甫淑儀釋懷一笑,黛眉綠鬢綽態盡展,不覺與江采蘋多了分親和。宮中妃嬪鮮少有與人如此和善者,自日前千秋宮宴上一見,端的是一代新人勝舊人了。


    江采蘋與皇甫淑儀載笑載言,武賢儀看在旁,自也不甘被晾在一邊無聲息的冷了場,遂又媚眼如絲道:“江梅妃與皇甫淑儀看似倒十為投意,若後.宮中人皆如江梅妃與皇甫淑儀一般溫婉恭良,一團和氣,陛下不知該有多開慰。”


    武賢儀言外之意,不言而喻,江采蘋含笑凝睇武賢儀,這才輕啟朱唇道:“武賢儀切莫一門心思打趣淑儀與本宮了,後.宮本應一團和氣,溫婉恭良者比比皆是,若論福祚綿延之人,當屬武賢儀是也。涼王、汴哀王晨昏定省,孝心可比日月,試問後.宮中人誰人及得上武賢儀福澤?”


    “江梅妃所言極是。”會意江采蘋弦外之音,皇甫淑儀淺笑著從旁附和了聲,“百善孝為先,武賢儀當真好生福氣。”


    江采蘋頷首抿唇一笑,皇甫淑儀顯是個靈透人,一點即通,相比之下,武賢儀今日這番苦心反卻白費煞了。皇甫淑儀月前才晉封為六儀之一,且是趕在江采蘋閉閣不出的那幾日複的寵,去年的這個時候江采蘋初得寵之時,讓王美人鑽了空子,金橘侍寢飛上枝頭與之爭寵,今下卻身在掖庭宮,好不淒涼。以人為鏡,皇甫淑儀今時之恩寵與當初的王美人實則並無多少不同,說難聽些講,俱為見縫插針。所耍手段不見得有多光彩,二人唯一的差別隻在於,皇甫淑儀原即婕妤位分,又生有帝姬,而王美人本就不過是區區一名賤婢罷了,又不安本分。故才招致今下之不堪。


    木已成舟,皇甫淑儀現下躋身六儀之位。帝姬又已正式受冊臨晉公主,可謂母子俱榮,武賢儀急於籠絡皇甫淑儀實也無可厚非,自古後.宮是為最深的是非之地,人不為己天誅地滅,武賢儀此舉不妥之處卻在於,千不該萬不該不該拿皇甫淑儀當出頭鳥。有道是“槍打出頭鳥,刀砍地頭蛇”,木秀於林。風必摧之,武賢儀企圖借此從中挑撥江采蘋與皇甫淑儀之間的嫌隙,坐收漁人之利,殊不知。但凡在這深宮之中得以保全一己之身的人,概少不得有分心機在腹,武賢儀心中所謀劃之事,旁人自然同可酌量一二。


    尤其是之於江采蘋而言,前車之鑒,宮中有一個王美人已足矣,豈可再出第二個王美人。當初王美人一時得誌驕矜跋扈,行事恣縱全無收斂,即便當日不曾大鬧梅閣惹得龍顏盛怒以至於打回原形,以其德行。恩寵亦長久不了幾時。皇甫淑儀卻是個有心計之人,月前千秋宮宴上江采蘋便已暗暗留心過。那日皇甫淑儀攜帝姬坐於董芳儀鄰桌,整個筵席中隻專注於照拂帝姬,與董芳儀一樣,席間不曾開口指畫半句,由此可見是個極耐得住性子者,女人性子沉斂,即不失為識大體,無疑是可交之人,即使不能與之交善,至少斷不可讓其暗中成為勁敵才是,宮中尤為如是。


    何況帝王的寵幸曆來薄冷,無人可專寵一輩子,與其一撥撥新人選入宮門,亂花漸欲迷人眼,江采蘋寧可李隆基的目光徘徊在諸如皇甫淑儀等人這般的宮中老人身上,權當視作風水輪流轉也罷,三宮六院雨露均沾也罷,總好過一味的喜新厭舊有情分,畢竟,李隆基今時顧念舊情,它日方可不忘舊人。


    “本宮還能存甚心思?久不生養不知為人母之苦,吾見日著實替璿兒、璥兒操碎心……”武賢儀狀似無故的唉聲歎氣道,隨手將一直持於手的一把白竹羽扇交由跟於後的近侍,細眉高挑,聽似不無煩鬱的續道,“都道‘女大不中留’,今個當著江梅妃之麵,本宮也不怕江梅妃取笑,本宮的璿兒、璥兒,近日竟也跟本宮屢加怨尤,吵得本宮著是焦心。”


    察覺江采蘋麵色微變,皇甫淑儀當即溫聲接話道:“嬪妾適才還在勸慰武賢儀,謁雲,‘男大須婚,女長須嫁’,涼王、汴哀王今下俱及舞象之年,年歲上,也該是時娶妻納妾。此乃喜事一樁,作甚煩鬱。”


    江采蘋美目流轉,隱去心下一絲不快,須臾靜聽,笑靨自若道:“聽武賢儀言下之意,莫不是涼王、汴哀王已有屬意女子?若果如是,可不是好事成雙怎地?”


    且不論武賢儀薄唇輕言間,到底是無意亦或有意戳江采蘋傷痛,此刻江采蘋卻是過於計較不得。江采蘋痛失腹中皇兒,前些日子末七才守完未逾足月,武賢儀一句“久不生養”,縱使是無心之失,攛掇於江采蘋耳中也難免刺及隱痛陣陣。


    倘使期間不曾生出采盈一事,連日以來宮中發生的樁樁件件矛頭又皆針指向梅閣,與己身有著種種糾葛牽扯,江采蘋又何須在痛失腹中骨肉之後,短時日內一而再再而三的隱忍以行,甚至於賣笑追歡,盛裝豔服現身李隆基聖誕盛宴上獻舞一博聖歡。換做任何人,情勢所逼之下,有幾人忍得下內裏的剜殤,懷揣喪子憤懣豔妝登台遣愁索笑,可恨的是別無退讓餘地,心頭的苦痛唯有憋下,才可以一己之力保身邊人安平。


    經一事長一智,如果連自己均被人陷害致死,何來護他人周全之說?當日若非以腹中親血之命換得己苟殘,勢必已母子俱亡,就那般死不瞑目,豈會含笑地下。是以,更不容采盈為此屈冤送命,隻有保全下來,一日更勝一日在這宮裏活出個尊榮來,讓所有有心人士甘拜下風,為其俯首在地之日,才算不枉陪葬掉那一條生命。


    “娘子,起風了。”這時,雲兒侍立於側,適時步上前。把手中霞帔為江采蘋搭係於肩上,“出閣這般久,照往日,這時辰奉禦快來為娘子請脈了。”


    不動聲色屏下心底抑緒,江采蘋莞爾笑曰:“不急,今兒個不期而遇皇甫淑儀、武賢儀。吾甚為暢懷,少時再行回閣亦為時不晚。”


    見狀。皇甫淑儀眉目間上籠上一抹關切之色,稍作沉吟,才麵有難色道:“嬪妾有幾句話,不知當講與否?”見江采蘋衝己相視一笑,方又直言道,“日前江梅妃滑胎一事,嬪妾早有耳聞,奈何不便上門叨擾江梅妃休養,故才遲遲拖著未去探顧。還請江梅妃莫怪。”


    江采蘋神韻一黯,垂目凝眉的刹那,眸底泛升盈盈悵失之情,旋即瀲於無痕。唇際勾起淡淡的苦笑:“說來究是吾福薄,無緣與腹中骨肉一見,今生命定與之無母子情緣,不提也罷。”


    皇甫淑儀輕歎息聲,緩聲說道:“江梅妃這般想得開也好。來日方長,以江梅妃今下之恩寵,遲早會貴懷帝裔。眼下當是仔細身子,萬莫落下不適為重,滑胎尤為傷身傷神,需是好生調養才可。粗疏不得。”說著。看了眼雲兒。


    “勞淑儀掛懷了,吾已無大礙。身邊婢子侍候的也極為上心。”江采蘋會心地一笑帶過,雲兒則於旁朝皇甫淑儀屈了屈膝,隻當代為答禮。


    但見武賢儀滿麵凝重立在旁,好半晌未吱聲,這會兒突兀緊聲跟道:“為免江梅妃心有悲戚,本宮原不想說提此事,不過江梅妃也要多加保重貴體才好。”貌似唯恐落人於後的關懷罷,眼風一掃,睨睇身後的婢子,略頓,才又低聲道,“今個在此遇見江梅妃同遊園,吾倒有一事相請,且不知江梅妃肯否應承?”


    眼見隨武賢儀而來的幾個宮婢即刻恭退往一邊,皇甫淑儀環目四下,瞟過禦園一角的幾簇白菊,曼聲側首道:“嬪妾且去折幾枝白菊,稍時帶回插花。”


    “素日雲兒善采白菊,且讓其一並同去討教番可好?”心下巍巍一動,江采蘋霽顏相向著皇甫淑儀,眸稍的餘光卻朝雲兒使了個眼色。武賢儀既已支開身邊婢子,皇甫淑儀又借由暫避,於情於理,此時雲兒自然同是走開幾步為宜。


    皇甫淑儀默然粲齒,雲兒遂應聲垂首隨之步向禦園一角。目注皇甫淑儀提步向白菊所栽方向,武賢儀似有不悅,卻也未發作,轉即執過江采蘋玉手,急不可耐般借一步說話道:“可否相請江梅妃在禦前美言幾句,讓陛下在長安城的名門貴胄之中,多由香閨秀閣裏選幾戶時值二八年華的端莊女子,及早下旨為吾的兩個皇兒指婚匹嫁?”


    見江采蘋麵上一怔,武賢儀像是意識到自己這刻太過心直口快了些,忙又改口掏苦水道:“江梅妃有所不知,兒大不由阿娘,璿兒、璥兒可謂壓於吾心頭上一樁心事。奈何吾這個為人母者,人微言輕,昔日璿兒、璥兒及不上壽王得聖心,今時更無法與太子殿下同日而語,實乃吾位卑於人,不能為之計長遠……”


    凝目武賢儀,江采蘋娥眉輕蹙,武賢儀這席掏心窩子之言,豈是在怨艾自個力不從心,涼王李璿、汴哀王李璥至今未定下姻親,想必個中必有曲折。昔年武惠妃聖寵集一身,子憑母貴,壽王李瑁自是倍受聖眷,豈是其他皇子可相提並論的?而今忠王李嶼已然冊立為名正言順的皇太子,其母楊貴嬪早已不在人世,活人又從何與死人相爭?且不說涼王李璿與汴哀王李璥,縱便是壽王李瑁,始自武惠妃溘然長逝,雖說武惠妃薨後被追懿為“貞順皇後”,又豈敢明目張膽覬覦儲君之位?


    說白了,若為純粹的請旨賜婚,理當有成人之美之心,促成一樁良緣遠比送人玫瑰手有餘香是為善舉,但如若其中摻了雜念,不管是一時假意起念,亦或根本就是有備而來,都需另當別論慎之又慎為上。(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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