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見閣外傳來腳步聲,月兒立時迎上前,但見果是江采蘋帶著雲兒、彩兒回閣來,忙緝手行禮道:“娘子可算回來了,夏給使候於閣內等了足有一個多時辰了。”


    江采蘋一愣,雲兒、彩兒同時一怔,順著月兒使的眼色看去,隻見小夏子已是於後緊跟向前來:“見過江梅妃。”


    江采蘋不動聲色隱下心下詫異,旋即言笑自若道:“夏給使幾時來的梅閣?”


    “回江梅妃,仆原是奉陛下口諭過來給江梅妃捎話的,不成想江梅妃未在閣中,故才於此敬候。”小夏子躬身作答著,看不出有甚麽異色。


    稍作沉吟,江采蘋正色關問道:“且不知,陛下有何諭令?”


    “白日申時一刻,陛下得報,薛王染疾,情勢不妙,聞悉差仆特來告知江梅妃,未料江梅妃不在梅閣。”


    小夏子說的不慌不忙,聽者卻多吃詫不小。尤其是雲兒,顯是顫栗了下,猛地抬頭看向小夏子,一副難以置信的樣子。


    “薛王染疾?”感觸到雲兒攙扶著自己的皓腕一顫,江采蘋眼風微掃,從雲兒臉龐上一帶而過,權當視而未見雲兒的失態,頓了頓,方又蹙眉細詢道,“何時的事?陛下怎說?”


    雲兒稍定心神的刹那,但聽小夏子回道:“陛下一得知薛王染疾,便擺駕出宮,幸薛王府去了。陛下本意江梅妃隨駕,隻因一時未找尋見江梅妃,故才遣仆折回,且待江梅妃回閣,及時跟江梅妃言語聲,以免江梅妃擔忡。”


    李隆基既已親臨薛王府,想必宮中奉禦、太醫一幹人等十有九成一並隨駕同行在內。多少可免人憂忡。不過,僅就時辰上算來,李隆基出宮的時辰似乎與彩兒前至尚藥局請邢禦醫相吻合,即便彩兒搶先了一步,之後彩兒與翠兒跟隨邢禦醫回尚藥局取藥的工夫裏,想是對此也該有所耳聞才是。


    然先時回閣的道上。彩兒卻隻字未提此事,不曉得其中是為何故。江采蘋正叢生紛擾時分,卻見彩兒細眉一挑,像極想起甚麽一樣煞有介事道:“無怪乎奴去取藥之時,尚藥局連一個太醫也不見了……娘子,當時奴跟……”


    彩兒正欲說釋甚麽,一抬眸卻正對上江采蘋瞋嗔之色,登時欲言又止在原地,杵著身有些手足無措。


    白眼彩兒,江采蘋斂色向小夏子:“陛下現在何處?”


    小夏子如實作應道:“仆一直敬候在梅閣。不曾回南熏殿,想是聖駕尚未回宮。”


    無狀般環目閣外越發暗沉下來的天色,江采蘋凝眉道:“勞煩夏給使了。本宮且讓雲兒,與夏給使先行一同回南熏殿看下。倘使聖駕已回宮,有何事也便讓雲兒及時通傳與吾。”交代著,看了眼雲兒。


    “是。”雲兒立馬屈了屈膝,應聲與小夏子疾步下閣階去。


    目注二人行色匆匆朝梅林間的小道走去,身影消失在朦朧的暮靄之中,江采蘋這才提步向坐榻,有分倦乏的倚靠下身。今日發生的事,著實有夠雜亂,多得叫人鬧心不已。先是武婉儀那邊,接踵而來的又是薛王府。當真不讓人鬆口氣。


    見江采蘋的麵色不是一般的凝重。月兒極謹小慎微的端持過茶盞為江采蘋倒了杯清茶。接過月兒奉上的茶,江采蘋緩聲道:“日間未找見吾。可有責斥於汝?”


    月兒搖搖頭,不無唯諾道:“隻問奴娘子究是去了何處,奴未敢告知夏給使,娘子是去婉儀宮了,隻道娘子出閣遊園。夏給使跟奴幹著急了會兒,倒也未說甚重話。”


    江采蘋淺啜口茶,暗籲口氣。其實,適才一進門,看見月兒率然迎上前來使眼色,足以猜知,月兒定未跟小夏子說實話。反倒是彩兒一根腸子通到底,方才當著小夏子的麵,差點說漏了嘴。


    睇目彩兒,江采蘋溫聲道:“且去備幾樣清淡的膳食,以待少時聖駕至,權當用夜宵。切記,管好自個的嘴,少多嘴。”


    彩兒悻悻的垂著首未吱聲,月兒囁嚅道:“前刻奴見天色有變,便把晾於庭院裏的那兩竹匾唐梨子幹暫且收進庖廚了。”


    擱下茶盅,江采蘋莞爾道:“先收著便是,回頭裝入紗布袋,吊於通風向陽的涼處,時而抖一抖,隔一陣子翻一翻,見日動它兩下,莫潮了爛了即可。且下去吧。”


    月兒於是和彩兒恭退下,步向庖廚打下手。江采蘋獨坐於閣內,支頤閉目養神了片刻,奈何心靜不下,腦海更是揮之不去在婉儀宮時武婉儀跟其說提及的莫才人一事。


    雖說武婉儀隻是粗略回述了番罷了,但攛掇於江采蘋耳中,女人的直覺告訴其,武婉儀絕不是無緣無故提及莫才人,盡管不能偏聽偏信一麵之詞,但由武婉儀口中,不難聽辯出,當年莫才人之事顯是存在諸多疑點,可惜今下早已死無對證。轉而一想,隻怕此事多與武賢儀脫不了幹係,否則,武婉儀斷不會由武賢儀身上平白無故扯及莫才人的事,事後忖量來,聽似是在刻意暗示些甚麽事。


    其實,對於武婉儀與武賢儀,甚至乎是已薨的武惠妃,江采蘋總覺得這三個人之間仿乎有著不為人所知的哪樣糾葛,隻是其入宮較晚,一時無從查悉而已。至於莫才人一事,眼下唯有待它日得閑,再行向武婉儀私下請教。畢竟,莫才人之事當年可謂宮闈一大醜事,輕易直言不得,省卻活人為死人吃罪。


    約莫戌時二刻,李隆基才乘坐龍輦駕臨梅閣,雲兒一塊返閣來。聞見儀仗聲響,江采蘋自知是聖人至,遂起身恭迎聖駕。


    李隆基看似一身的疲憊,身上夾帶著絲絲夜涼如水的涼息,一步入梅閣,便執過江采蘋玉手偎身坐榻上。


    江采蘋徑自斟了杯茶水奉上,凝睇李隆基,忽覺哪裏有點不對勁兒,忍不住問出聲:“陛下。陛下這龍須,怎地短了截兒?”


    唐時,女人以小眼肥臉為美,男人貫愛蓄撮小胡子,自以為是成熟有型又不失為帥氣的象征,是以。放眼街頭,白淨又帶撮小胡子的男子。最受女子青睞有加。當然,這是在楊玉環由壽王妃搖身一變成為貴妃之前,自楊貴妃寵冠六宮之年起,世人才風行視女子以胖為美。


    李隆基下頜上留的胡須,確實微呈卷曲狀,好像被火燎過似的。倘若不近觀,不仔細看,倒也不易發現。


    被江采蘋一問,李隆基還未應語。隻聽高力士已然怨尤道:“陛下,老奴怎說的來?老奴早便說,江梅妃必有此一問,陛下還想瞞著。”


    聽高力士這般一說。江采蘋不由納悶,抬首道:“究是怎回事?陛下要瞞嬪妾何事?”


    斜睨高力士,李隆基吃口茶,才一笑置之道:“愛妃莫擔忡,並無甚事。朕的胡須,不過是一不留神兒被火燎了下,並無大礙。”


    “龍須怎會被火燎及?”江采蘋一疊聲打破沙鍋問到底道,看一眼李隆基衣身,又緊聲關切道,“陛下可有無傷及旁處?”


    含情輕拍下江采蘋素手。李隆基不痛不癢道:“無事。朕這不是好好的坐在愛妃麵前?”


    高力士看在旁。禁不住從旁插接道:“陛下說的輕巧,當時可著實把老奴嚇得不輕。”


    微睇綿藐左右。江采蘋緊蹙下眉頭:“作甚打啞謎?嬪妾愈聽愈迷糊了。”


    高力士索性從實說道:“陛下聽聞薛王身有抱恙,臥榻不起多日,情急之下,便親至薛王府看探,逢巧爐火上正喂著湯藥,陛下便挽了袖襟親手為薛王煎藥。眼看藥快要熬好,不成想一陣斜風從窗欞吹來,火苗突突一竄,楞是燎了陛下龍須。實怪老奴大意了,未把門窗關緊。”


    聽罷高力士說釋,江采蘋心頭一暖,再看近在咫尺的天顏,忽又有些心酸,如此兄友弟恭,身在帝皇之家,當是謂一段佳話了。


    李隆基捋一捋下巴上被燎得黃卷的胡須,囅然拊掌道:“朕的龍須入藥,實乃天意,但使五郎飲此藥而愈,須何足惜。”


    眉語目笑過後,眼見李隆基乏得很,也無意於用膳,隻吃了幾口茶點,江采蘋便及早替李隆基寬衣就了寢。午夜時分,窗外一聲驚雷,頃刻間已然電閃雷鳴,大雨傾盆而下,暴雨如注。


    香帳內,江采蘋環抱著李隆基腰身,卻是一夜無夢。


    翌日是十五,乃朔望朝參之日,李隆基一如往日早早起榻上早朝,外麵白嘩嘩一片雨幕,興慶殿上一早卻已設黼扆、躡席、熏爐、香案,依時刻陳列儀仗,禦史大夫領屬官至殿西廡,從官朱衣傳呼,促百官就班。


    夜色尚蒼蒼,槐陰夾路長。一連幾日,滂沱大雨依在下個不停,屋簷瓦鐺之上盡是雨簾懸掛,風雨交加之下,長安城中的土路低窪之處不少地段積水成池,路麵泥濘不堪,車馬越多道路越加泥爛。為免文武百官五更天摸黑上朝泥路難行,李隆基遂下旨放朝兩日,逢至朝參日為此也不必宵衣。


    是日,天色尚灰濛濛飄著細雨,淅瀝沙啦敲打著窗扇,閣外卻隱隱傳入間斷不斷的哭啼之聲。江采蘋寐覺向來極輕,稍有動靜便會被吵醒,睡眼惺忪的睜開眼一看,隻見李隆基亦已從清夢中擾醒。


    “力士!”斜倚枕榻上坐起身,李隆基頗帶不悅的朝帳幔外喚了聲。江采蘋鬢雲亂灑酥胸半掩於側臥於裏側,忙攏了攏搭蓋於身上的錦褥。


    “老奴在。”聞聖喚,高力士應聲推門步入閣內,疾步近帳幔,止步之際,略頓,麵有難色通稟道,“啟稟陛下,婉儀宮的婢子一早跪於外求見,方才哭泣著說,武婉儀昨夜歿了。”


    聞稟,江采蘋與李隆基同一刻怔愣住身,目光同是怔怔地落定向埋首於帳幔外的高力士人影。麵對這晨早突如其來的噩耗,仿佛一時半刻俱是甚難從夢中驚醒過神兒來一般。


    不過才幾日未見,武婉儀竟已香消玉殞,縱使換在晴天,也無異於是一記霹靂,更何況今刻尚是個悶雷低沉雷電大作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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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放朝:即常參官可以不用上朝。(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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