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安睡,翌日因是朝參之日,五更時辰,李隆基正作備宵衣坐朝,卻見高力士哈著腰身步入閣內來。(.好看的小說)


    止步於帳幔邊上,高力士似有遲疑般稟道:“啟稟陛下,武婉儀生前的貼身近侍,現下正於閣外謁見。老奴不敢擅做主張回了,故入內請示聖奪。”


    李隆基龍目微挑,若有所思似的未示下,江采蘋坐於妝台前正對鏡梳妝,由銅鏡中察言觀色著龍顏,見狀,回首關切道:“可是翠兒?”


    “回江梅妃,正是翠兒。”看眼李隆基,高力士如實作答向江采蘋。


    稍作沉吟,江采蘋淺提衣擺歩近李隆基,溫聲細語道:“倘使陛下急於上早朝,姑且交由嬪妾也無妨。”


    睇目高力士,李隆基貌似不在意般拊掌道:“也罷。”頓了頓,方又問道:“究是何事?”


    見狀,高力士麵有難色道:“適才老奴問過了,翠兒隻道是為武婉儀而來。”


    “人都已不在,還不讓朕省心。”李隆基麵色微變,口吻聽似有分不悅,一擺手,沉聲道:“傳!”


    高力士默聲恭退下,旋即引了翠兒入閣來。


    江采蘋頷首握下李隆基溫熱的手掌,與之一並先行於坐榻上坐下身,報與一笑。武婉儀已是香消玉殞,對此李隆基表麵上像是無所謂樣子,態度極冷淡,實則不盡然,有時候,一個人就是對待某些人某些事太過看重,故才裝作一副滿不在乎之態,來掩飾內裏真正的情愫。


    “奴參見陛下,見過江梅妃。”翠兒埋首伏於地,聲音有些嘶啞,多半是把嗓子哭啞了。說來翠兒不失為是個忠心侍主的好婢子,即便是在武婉儀幽禁於婉儀宮中的十餘年間。對武婉儀亦從未有過二心,一直都在盡心竭力侍奉武婉儀周全,單就這一點來說,委實比宮中一些逢高踩低的仆奴有人情味的多。


    隻可惜,自古多情空餘恨,多情總被無情惱。深宮少情,此處難覓有情天。未到恨時難知愁,愁起心頭不知恨,情多累美人,反卻是種累贅。


    凝睇翠兒,李隆基神色極為肅穆道:“一大早,何事見朕?”


    翠兒伏首在下:“奴,央懇陛下開恩,允奴去為武婉儀守孝三年。”


    看著翠兒,江采蘋心下一驚。著實吃驚於翠兒竟作此決定,一時不無喜憂參半。喜的是,為武婉儀身邊能有翠兒這樣的宮婢而發自內心深處的倍覺欣慰不已,死生不棄的光環。竟罩在區區一個再卑賤不過的婢子身上,該叫世間的癡男怨女情何以堪?憂的則是,翠兒這一去,不止把大好的年華陪葬在武婉儀陵墓前,隻怕多半是有去無回,終其一生也要與亡靈相守,著實可惜了點。


    反觀李隆基,乍聽翠兒出此一言,為之顯是不無動容,雖說三年之喪乃天下之通喪。但鮮少有婢子入皇家陵園替後.宮妃嬪居喪之事。其心倒是可表,其行亦可嘉。隻是如此一來,須是師出有名才好。如若全無名由允準此事,日後難免惹人蜚短流長,前朝後.宮乃至天下,異議聲恐將一片。


    閣內良久寧謐,擺於一側的金質熏香爐中嫋嫋升溢出一縷縷低回而悠長的青煙,幽香氤氳。


    “朕記著,你並非武婉儀陪嫁丫鬟……”軒一軒長眉,李隆基意味深長道,江采蘋靜聽於旁,心頭劃過一抹異樣,卻又難以言喻是何滋味。


    翠兒依在伏首於地,隻不過身子明顯顫了顫,半晌無語,才細聲道:“回陛下,奴雖不是婉儀陪嫁丫鬟,但這些年來,婉儀待奴不薄,且,當初對奴有知遇之恩。時,婉儀仙逝,奴甘願丁憂三年。但請陛下成全奴。”


    昔年有後妃歿者,一宮仆奴一般改遣其它宮苑聽候使喚,諸如言行有德的婢子,往往可調差給位分更高一些的妃嬪,譬如從七品的長宮女,侍主勤謹有加的話,或許有幸破格擢為正七品的掌事,無論如何,衣食住行上至少比披麻戴孝前去守陵過得滋潤。(.好看的小說)


    環目立於一旁的高力士,李隆基天威難測的噓口氣,一手撫上江采蘋玉手:“此乃後.宮中事,愛妃意下為何?”


    李隆基言下之意,頗令人捉摸不透,有道是“聖心難揣”,江采蘋於是霽顏啟唇道:“嬪妾不敢妄言。但憑陛下決意。”


    凝目江采蘋,李隆基長眉微皺:“朕,想聽一聽愛妃之意。”


    抬眸對望眼李隆基,江采蘋垂首移下坐榻:“嬪妾不敢僭越。倘或陛下非讓嬪妾拙見一番不可,嬪妾唯有鬥膽一說,古人雲,‘福壽康寧,固人之所同欲;死亡疾病,亦人所不能無’,生榮死哀,乃人之常情,古今一理,國之大事,在祀與戎,慎終追遠,民德歸厚,事死如事生,當是謂慎終。”


    聽罷江采蘋說示,李隆基略思,倏然從坐榻上站起身來,並執過江采蘋玉手,扶江采蘋直立起身,含情道:“愛妃所言,見微知著……”不慍不怒的說著,正色喚向高力士道,“傳朕口諭,辰正召萬安覲見,著,萬安教習其禮教,禮成之後,前至追福。”


    看一眼翠兒,高力士忙應聲:“老奴遵旨。”


    “奴叩謝陛下隆恩!”翠兒驀地抬起頭來,微怔之餘,竟忍不住喜極而泣,感沐皇恩之下,一疊聲山呼道:“陛下萬歲,萬萬歲!”


    江采蘋心下稍慰,未再贅言。李隆基握一下江采蘋的素手,這才徑自提步向閣門方向。江采蘋遂就地肅拜道:“嬪妾恭送陛下。”


    朝江采蘋躬一躬身,高力士緊走幾步亦步亦趨隨駕於後,緊聲柔尖著嗓兒起道:“聖人起駕!擺駕興慶殿!”


    目注李隆基龍行虎步徑直步下閣階,乘坐龍輦早朝去,江采蘋緩步至翠兒身前,攙了翠兒起見。


    翠兒卻屈膝在地,嚶然有聲:“奴尚未拜謝江梅妃於禦前美言。”


    江采蘋及時挽住翠兒臂腕,淺勾了勾唇際,和聲道:“不必相謝,權當本宮還武婉儀一份人情罷了。但願武婉儀在天有靈,可含笑九泉之下。”


    這時,月兒與彩兒於外俱步入閣內來,睹見翠兒潸然淚下,一時也不知應從何勸慰。至於閣內的事,二人剛才侍立於門外皆聽得一清二楚。


    輕籲口氣,江采蘋才又斂色道:“守陵不比在宮中,本宮隻想問你一句,往後裏長夜漫漫,孤苦一人,汝可悔兮?”


    翠兒含淚一笑,啜泣著蹙眉道:“奴實非是一時意氣用事,婉儀生前待奴情義深重,當年若非婉儀垂憐,奴早病死在掖庭宮中,豈可有命苟活至今時今日?今下婉儀歸西,奴已生無可戀死不足惜,寧願常伴青燈古佛,為婉儀守陵追福。倘如有日老死婉儀陵墓跟前,實乃奴之福幸,何有怨言。”


    望著翠兒濯濯清亮的眸子,江采蘋心頭不禁泛酸,由己及人,如果換做是其一夕卒亡,采盈勢必也會一如翠兒一樣,盡忠到底。盡管是愚忠,翠兒一心追隨武婉儀,至死不渝,不見得即合武婉儀遺願,卻是叫人感念諭懷。


    隱下心中紛擾,江采蘋莞爾柔聲道:“既如此,本宮便也不多加過問了。汝且安心先回,少時本宮自會讓彩兒、月兒備下一應所需之物,以便路上有所打點。且待汝離宮之時,本宮不便當麵送行,屆時會讓雲兒代本宮送汝一程。”


    聽江采蘋這般一說,翠兒盡是感激之色,溢於言表。之於翠兒而言,方才在禦前江采蘋肯替其說情,已然無以為報,此刻江采蘋更是設身處地的為其著想,方方麵麵盡可量顧全其與武婉儀的麵子,怎不催人動容。


    淚眼相向著江采蘋,翠兒二話未說直接跪下身,朝江采蘋一連磕了三個響頭。江采蘋忙俯身攙向翠兒:“這是作甚?何需行此大禮?豈不折殺本宮……”


    翠兒淚眼婆娑揚起臉,聲淚俱下:“江梅妃的大恩大德,奴今生無以為報,來生願結草銜環,以報江梅妃今世之恩。”


    彩兒和月兒旁觀於側,麵麵相覷眼,無聲的垂下眼瞼。環睇彩兒、月兒,江采蘋兀自鬆開手,回身背對過翠兒,垂目說道:“本宮見不得生離死別,汝等暫且下去吧。”


    翠兒抹幹麵頰上的淚漬,月兒上前扶了翠兒起來,與彩兒三人一同恭退下,並隨手掩合上閣門,各行其事去。


    萬安公主乃李隆基第七女,開元四年(716年)五月二十日,一生兩度登基兩讓天下的先帝睿宗崩於百福殿,二十五日即以萬安為女道士,為其追福,從此萬安便一直隱居宮中,閉門謝客,見日誦佛,十幾年如一日,不與宮中閑雜人等來往。


    即便江采蘋入宮迄今,亦不曾見過萬安公主一麵,就連半麵之緣也不曾有過。宮裏的筵席,萬安從不出席,傳聞更為少有聽說,想來倒極具神秘色彩。今下李隆基竟把翠兒全權交由萬安教習,多少也是因緣際會,可謂翠兒三生之幸,坦誠講,江采蘋實也沒甚麽放心不下的,此番離宮修行,遠離了宮闈,或許對翠兒大有裨益也未可知,不管來日如何,全在於翠兒造化了。


    不過,一提及女道士,江采蘋總有點五味俱雜,自是心結所致,隻因不久的幾年之後,大唐還有一位暗度陳倉假借女道士為名搖身一變榮封貴妃的後來人。後來者居上,隻不知今日此例一開,究竟應不應該為之,算不算是後患無窮,自招禍水。(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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