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連三場冬雪下來,早已地白風色寒,寒風摧樹木,嚴霜結庭蘭。不知庭霰今朝落,疑是林花昨夜開,翳翳經日雪,在目皓已潔。


    梅林中的叢簇梅枝,已悄然淩寒自開,暗香浮動,亂雲低薄暮,急雪舞回風,旋撲珠簾過粉牆,輕於柳絮重於霜,別有一番情致浸在其中。


    是日,瞧著窗外雪停,江采蘋於是出閣賞逛,半月有餘未踏出閣門,斜陽疏林上,雨雪瀌瀌,見晛曰消,曲徑通幽處,且走且看來,私燕席雲罷,方覺已近冬至,已懷時節感。下雪不冷化雪寒,霜嚴衣帶斷,指直不得結,素手抽針冷,那堪把剪刀?難怪這幾日連金針銀線都懶得倒拈,看來為李隆基所繡的那件錦袍,雖已繡了四五個月,隻怕還要等上一年半載才可鼓搗完工。


    雲兒謹翼的在旁扶著江采蘋,半步不敢大意,下了十幾日的雪,見日小夏子盡管有帶一幹小給使來梅林掃雪,以便聖駕出入梅閣,林中徑道上的積雪並不深,但時下將至落日時辰,踩在薄薄一層凍雪上,稍不留神兒更易讓人滑跌。


    彩兒、月兒一左一右跟於後,時不時戳幾指壓於枝頭的碎雪,簌簌掉落一地的冰晶,六出飛花入戶時,坐看青竹變瓊枝,記憶猶新去年初雪之時,其等隨江采蘋步出翠華西閣賞雪,一時玩性大起在宮中打雪團子的情景,當時差點被活活吞埋在宮道邊的雪堆裏,今時想來好不刺激。


    彩兒眸底閃過一抹狡黠,看眼身旁正被眼前的一片銀裝素裹所沉醉的月兒。不假思索的順勢一抖,把手上的一簇梅枝撒向月兒,枝丫上的碎雪立時“嘩嘩~”傾灑了月兒一身。月兒隻覺脖頸一涼,忍不住瑟縮了下削肩。低呼著抬眸看去。這才發覺竟是彩兒在旁搗鬼,故意將雪抖在其身上。


    “作甚?”月兒邊忙不迭躲閃幾步,邊拍下濺在衣身上的碎雪,嗔聲站在那捂著嘴竊笑不已的彩兒,轉即奔向江采蘋。“娘子。彩兒戲弄奴!娘子為奴做主……”


    “娘子,奴實非是成心為之……”眼見月兒向江采蘋告狀,彩兒忙跟向前,替己伸冤。但見江采蘋止步回身蹙眉看過來,彩兒頓覺心虛,自知逃不過江采蘋的法眼,當下未敢多做狡辯。悻悻地撇了撇嘴,垂首咕噥了聲,“大不了叫月兒回撒奴一身雪便是,奴、奴不過是想逗樂罷了。”


    瞋目彩兒,江采蘋未言它話,彩兒逗樂倒會找人,卻是害苦月兒,眼下天寒地冷,但願莫著了涼才好。雲兒疾步至月兒身側,為月兒拍了拍沾在發梢衣襟上的碎雪,隻因是在梅林中賞玩,先時三人才一塊兒跟出門來,彩兒的玩心一貫不減當年,幼時在伊香閣其與月兒就未少挨彩兒的捉弄,為此更是未少受罰,尤其是月兒,性子一向懦弱又逆來順受,彩兒的心性向來愛爭高,是以早年便受慣彩兒的欺辱。現下時移事易,自入宮以來得遇良主,月兒的脾性貌似變了不少,遇事兒至少不似往昔那般忍氣吞聲了,特別是自從由大理寺天牢回宮之後,雲兒總感覺月兒比往日剛強了許多,經一事長一智,痛苦多可促人成長,教會人何謂真理,何為生存之道。


    且待拍落衣身上的碎雪,月兒就地蹲下身,抓了把地上的積雪擲向彩兒。見月兒動真格的,彩兒慌忙抱頭躲開幾步,江采蘋既默許之,嬉鬧一番又有何不可,二人遂嘻嘻哈哈打起雪仗來,一時間雪團子亂飛。


    見狀,雲兒連忙攙了江采蘋步於一旁,以免彩兒、月兒淨顧瞎鬧,手上的雪團子砸偏濺江采蘋一身濕。看著彩兒、月兒的歡快勁兒,江采蘋頷首淺勾了勾唇際,心下卻隱過絲絲憂傷,去年初雪時,幾個人也是正在玩雪,采盈掩身在樹叢後陷入雪坑之中,得以相見相聚,時隔一年,今下采盈卻不在身邊,甚至乎不知身在何處,是否已返回珍珠村與江仲遜團聚一堂,人都是感情動物,思來怎不牽腸掛肚。


    掐指細算,自在天牢匆匆一別,時氣已然換了兩季,寒暑交替,薛王叢卻一直未從宮外捎信來,月前聽似薛王叢染疾在身,李隆基曾出宮親臨薛王府看探,當時因於武婉儀一事江采蘋未能隨駕同去,轉眼又已一個多月過去,武婉儀早已入葬園陵,冬衣一事亦已暫告一段落,卻未見薛王叢入宮來,不知病情有無好轉,宮外的事究竟怎樣,宮中的日子,縱繁華笙簫不斷,每當夜深人靜時分,心底卻不無落寞。


    “江娘娘!江娘娘~”


    江采蘋正叢生紛擾,身後卻傳來一疊聲喊喚聲,聽似像是臨晉公主的聲音。雲兒攙扶著江采蘋循聲望去,果是臨晉從林道間疾奔而來,且牽領著董芳儀的帝姬。


    “快,快些迎過去,雪天路滑,切莫讓公主摔腳。”江采蘋趕忙示意雲兒急急迎上前,董芳儀的帝姬不比臨晉,尚未及始齔之歲,被臨晉拽著向前跑,腳下著實危險。


    “是。”雲兒應聲疾步過去,虧得江采蘋差吩的及時,就在快要奔過林道來時,董芳儀的帝姬腳底一打滑,差點趔趄在地,幸有雲兒一把接抱住,才未出事。


    彩兒、月兒扔掉手中的雪團子,快步跟江采蘋歩近。江采蘋淺提衣擺俯身摟過董芳儀的帝姬,溫聲關切道:“可有傷著?”


    帝姬圓乎乎的小臉凍得通紅,許是適才跑得有些急,喘籲著搖了搖頭,小嘴一抿,笑臉看向剛才伸手跪接住其的雲兒。未顧拍打裙擺上的血漬,雲兒原地屈了屈膝:“奴見過二位公主。”彩兒、月兒同是緝手行了禮。


    臨晉揮下手,示意雲兒三人自行起身,嬌紅的瓣唇一嘟:“江娘娘好生偏心,眼中隻看得見二十六娘,問長問短,也不看眼臨晉!”


    聽著臨晉的抱怨,江采蘋抬首啟唇,正欲說些甚麽,不遠處皇甫淑儀與董芳儀已然緊趕追過來,望見江采蘋在前麵,二人忙在婢子相扶下,越發快走幾步近前。


    “二位姊今兒個來,怎地也未差人告知聲?”江采蘋率然搭過雲兒的手站起來,笑語相迎。


    皇甫淑儀、董芳儀依禮見過禮,幾個宮婢同時隨之禮畢,乳媼慌忙從旁領過董芳儀的帝姬。但聽董芳儀先開口道:“連著降了半個多月的大雪,日日待在芳儀宮不得出來玩耍,早生悶壞,今個天色好不容易放晴點,嬪妾便帶公主去百花園散悶,不巧遇見淑儀正在園中賞雪……”


    董芳儀尚未說完,帝姬已伸出小胳膊吵著要抱:“阿娘,抱~”


    臨晉公主在邊上逗弄出聲:“當著江娘娘之麵,二十六娘也不知羞!這般不乖,江娘娘不喜二十六娘了!”


    董芳儀的帝姬眨著一雙水汪汪的眸子,啃著拇指窩在董芳儀懷裏,烏黑發亮的眸瞳看看臨晉,又看看江采蘋,眼淚兒“啪嗒”滾落麵頰。


    這下,皇甫淑儀連聲輕嗬向臨晉:“淨亂說話,還不快些賠不是?身為十二姊,成何體統?”


    臨晉垂下長長的眼瞼,小聲不平道:“兒隻是嚇唬下二十六娘,誰知二十六娘這般不經逗。”


    江采蘋霽顏莞爾笑曰:“臨晉素與二十六娘親厚,童言無忌。”邊從中說和,邊輕捏下董芳儀的帝姬紅呼呼的臉頰,“江娘娘多備幾樣糕點,拿與二十六娘吃,可好?”


    皇甫淑儀與董芳儀皆非不明事理之人,正因此,兩位公主才如此合得來,自是不會真為眼皮子底下的這點小打小鬧較真,睚眥必報。但為免橫生尷尬,言多必失,何況是黃口小兒,是人均有分性子,一旦話說的過重使小性子,難保鬧不愉快,江采蘋故才上前圓場子,平息掉不必要的事端。


    留意見董芳儀的帝姬直看雲兒,江采蘋旋即一笑,拿絹帕輕拭掉帝姬麵上的淚痕:“且讓雲兒,在前引路。哭花了小臉,可不美了。”稚子的天性,這年歲最為單純,方才雲兒出手相救,帝姬便對雲兒有了好感。


    臨晉公主挽上江采蘋的臂腕,不適時的衝董芳儀的帝姬扮了個鬼臉:“這般愛哭,往後裏不帶你玩了。”


    “不得無禮。”皇甫淑儀蹙眉嗔聲臨晉,含笑握了握董芳儀的帝姬的小手,不無關懷道,“小手冰涼……”說著,與江采蘋相視而笑,“江梅妃盛情難卻,恭敬不如從命,且去梅閣小坐會兒,董芳儀意下如何?”


    臨晉立馬拍手歡呼:“兒全無異議,兒與二十六娘,本即來江娘娘這兒討糕點解饞的!江娘娘,有無兒愛食的糕點?”


    臨晉正搖著江采蘋臂腕撒嬌,不經意間忽見高力士帶著兩名小給使遠遠地朝這邊行來,不禁“咦”了聲:“那不是阿耶身邊的高給使?”


    江采蘋與皇甫淑儀、董芳儀不約而同看去,隻見高力士正踏雪趨步繞過路來:“老奴見過江梅妃。”躬身拱著手,繼而禮向皇甫淑儀、董芳儀,“見過董芳儀、皇甫淑儀。”


    江采蘋抬了抬袖襟,緩聲詢道:“這時辰,阿翁怎過來了?”


    嗬口熱氣,高力士滿堆著笑意作答道:“老奴是特來傳陛下口諭。”


    見站於高力士身後的兩名小給使中,其中有一人雙手恭擎著一道聖旨,顯是李隆基親筆書寫的敕令,江采蘋與皇甫淑儀、董芳儀麵麵相看一眼,便作備肅拜接旨,但聞高力士緊聲抬手道:“江梅妃大可不必叩接聖諭,老奴簡言交代過後尚需即刻趕去太常寺傳旨。不日即為冬至,陰極之至,陽氣始生,陛下決意親祀南郊,前往圓丘祀天,特命老奴及早告與江梅妃,曉諭六宮,齋戒七日。”(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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