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代圓丘,沿用隋朝,壇製四成,各高八尺一寸,下成廣二十丈,再成廣十五丈,三成廣十丈,四成廣五丈。遠遠看去,曠而威,素麵朝天,卻叫人倍添敬畏,為之虔誠。


    自古帝皇,無不認為受命於天,古人又信仰天圓地方,是以,曆朝曆代才以圜丘祀天。大唐亦延續前代禮儀,整座圓丘用土夯成,每層有十二陛階,以十二地支命名,正北方向命名為子階,以順時針排序,正東則稱之為卯階,正南是為午階,正西命為酉階。各台麵、台壁及十二陛階表麵均用摻有麥秸的白灰膏泥拌飾。


    大駕鹵簿扈從儀仗行至南郊時,正是辰正時辰,依稀可聞,齋宮鳴奏響太和鍾,與此同時,李隆基步下蒼龍玉輅,肅穆之慎,高力士躬身端持著金盆於旁,以供天家在金盆中洗手,登壇行禮。江采蘋隨之踩著墊腳同下鳳輦,祀官早已在前夕備妥一切,現下隻待露祭開祀。


    左、右衛大將軍果毅齊聲令下,身穿戎服的金吾軍等二十四隊盔甲衛士立時團團護衛住圓丘四下,彩旗幡障迎風飄舞於八方,一時間好不威風凜盛。滿朝文武百官亦步亦趨於後,隨駕一步步踏上陛階,一層層登上圓丘,無敢不恭者。


    今次擔任祀天的禮儀使是李林甫,且待李隆基手持鎮圭,麵西直立於圜丘東南側,鍾聲止,鼓樂齊鳴,少時,隻見東南燔牛犢,西南懸天燈。煙雲縹緲,燭影搖紅,大祀正式開場。


    江采蘋止步於李隆基身側,由下至上。可見圜丘壇共設七組神位。每組神位都用天青緞子搭成臨時神幄。上層圓心石北側正麵設主位,乃皇天上帝神牌位,其神幄呈多邊圓錐形,二層壇麵東西兩側為從位,乃日月星辰、雲雨風雷牌位。神幄呈長方形。神位前擺列有玉璧、鼎、簋等各種盛放祭品的禮器,其上有全牲、大羹、鉶羹、黍稷等豐沃祭品。陳設之講究,戒律之嚴明,不言而喻。單是所用的各種禮器,已多達七百餘件。至於皇帝的拜位,則設於上、中兩層平台的正南方,上層圓心石南側並設祝案。[]圜丘壇正南陛階下東西兩側,尚陳列有編磬、編鍾、鎛鍾等十六種,由六十多件樂器所組成的中和韶樂。事無巨細,皆為太常寺卿、禮部侍郎從中著手布置就緒。


    時至禋祀時分,李林甫代為引燃柴垛,煙火高升於天,燔燎中,裴耀卿牽著兩頭“神豬”活祭,將牲祭宰殺隨同玉璧、玉圭、繒帛等一塊兒投於熊熊燃燒著的積柴之中,李隆基對空而祭,袞冕依次進獻五齊,薦獻之後,翩雲門舞起。


    燔柴爐迎帝神罷,樂奏“始平之章”,李隆基親至皇天上帝神牌主位前跪拜上香,再至列祖列宗配位前上香叩拜,而後回拜位,對諸神行三跪九拜禮,江采蘋與此番參加大祀的百官一一拜於下,“景平之章”、“鹹平之章”下的奠玉帛、進俎之後即為初獻之禮,司祝跪讀祝文,樂“奉平之章”暫止:


    “帝辟陰陽兮,造化張,神生七政兮,精華光,圓覆方載兮,兆物康,臣敢袛報兮,拜鷹帝日皇。帝垂聽兮,義若親,子職庸昧兮,無由申,惟天惠民,惟辟奉天……”


    早在致齋第二日,祝文便已寫於祝版上,上呈李隆基閱,至於其它事宜,譬如至神庫查祭器等事,概交由李林甫與大理寺、太廟署酌辦。


    《詩經》有雲,商之孫子,其麗不意,上帝即命,候於周服。正所謂“藐藐昊天,無不克固”,由祝文可觀祀天之重。江采蘋洗耳恭聽在地,心中頗有些此起彼伏,這千年前隆重而繁複的大祀之禮,今時切身曆經其中,著實讓人甚為百感交集。


    祝文讀畢樂起,李隆基再行三跪九拜禮,並至配位前獻爵,接下來,即為行亞獻禮、終獻禮,酒醴飲福,末為撤饌、送帝神,望燎畢賜胙,至此禮成,大典畢。


    因此刻已近晌午時辰,李隆基並未急於起駕返宮,而是傳下令去,先行在圜丘壇外的閣台稍事休息,再行回宮。(.好看的小說)


    圜丘壇專用於祭天,台上不允建屋,但由齊代開始,壇外始建造屋宇,以作更衣、憩息之所。舊製全用臨時搭建的大帷帳,直至南齊武帝永明年間,才始用瓦屋代之。太宗時,更於隋舊址上建造了座閣台,以便久備用。


    一步不落的敬拜下來,江采蘋才微覺手腳已然泛酸,虧得今日寒風小日頭暖,否則,僅憑這一身單薄的褘衣根本難抵風霜嚴寒,天寒翠衣薄,況且時氣將至寒冬臘月天,而高處不勝寒,迎風立於圓丘之上,乍寒又體熱。


    閣台裏早便修葺一新,一應擺設收拾的十為莊嚴。才坐於坐榻上,禦侍便已奉上茶來,江采蘋端過茶盅暖一暖手,嗬了口熱氣,前抿口茶,頓覺渾身暖和不少。


    看著江采蘋迫不及待地吃茶暖身,李隆基不禁朗聲一笑,看向江采蘋的目光多了幾分垂憐:“可是凍壞了?”旋即霽顏喚向高力士,“高力士,出宮之際,朕讓你拿與梅妃的手爐何在?”


    見高力士被問得一怔,江采蘋莞爾一笑:“先時下輦,嬪妾把手爐擱在車輦中了。”


    晨早五更離宮,臨上鳳輦時分,高力士匆匆塞了個金質的熏香爐給江采蘋,當時雖未言語甚麽,江采蘋卻已想及,那手爐十有九成是李隆基命高力士備下的,抱著手爐乘坐於鳳輦中,一路由興慶門出了明德門,駛至南郊圓丘來,倒也未覺冷颼。有道是,心靜自然涼,心暖身上自也跟著暖烘烘。一連十餘日,李隆基整日勞心勞力於今個的大祀之事,竟還如此心細,怎不叫人感沐皇恩。


    含情凝睇笑靨如花的江采蘋。李隆基軒了軒長眉,正欲差人去將手爐取來,這時,厚重的帳簾一撩。小夏子從簾外弓身步入。就地啟稟出聲:“稟陛下,薛王求見。”


    江采蘋心下驀地一顫,事先並不知情薛王叢竟也隨行在列。但見李隆基一抬手,示下傳入內謁見。小夏子剛恭退下,一道身穿對襟大袖衫。下佩圍裳。玉佩組綬一應俱全,外罩紫裲襠,腰束黃綾長穗絛的身影已是映入眼簾,來人正是薛王叢。


    “臣。參見陛下。”薛王叢就地稽首,略頓,頭也未抬的稍側了下上身,“見過江梅妃。”


    “賜坐。”李隆基示意薛王叢起見。並賜坐於閑置在旁側的坐榻,未問詢究是何事覲見。


    “謝主隆恩。”薛王叢頓首謝恩,起身坐向江采蘋斜對側。麵對薛王叢,江采蘋忽覺心頭“突突~”緊跳了幾下,猶記著,當日李嶼行皇太子冊禮之日,薛王叢入宮參賀,那日穿的便是這身禮服,宴散相約於翠華西閣的池園中時,薛王叢一身酒氣正候於假山旁,一晃早已數月過去,往事不可追,今刻再見,薛王叢看似有分憔悴。


    片刻寧謐,禦侍為薛王叢添了茶水,複垂首侍立一旁。淺啜口茶,薛王叢拊掌稱歎了聲:“好茶!在阿兄這兒,臣弟時時可討杯好茶吃!”


    “朕這兒的茶水,哪兒及得上你府上,水甘茶香?”環睇薛王叢,李隆基龍目一挑,朗聲而笑,“上回朕去薛王府,著是吃了杯好茶,甘淡而不失色味,與梅妃平日所沏之茶,足可媲美一二!”


    江采蘋捧著持於手的茶盅,微垂臻首抿唇未言片語,自知李隆基是在說提那次看顧薛王叢一事,當日其未同去,此時自是不便插話。不過,這刻旁聽著李隆基與薛王叢之間的笑談,江采蘋的心緒卻慢慢安落下來。


    但聽薛王叢陪笑道:“阿兄這般謬讚,豈不折殺臣弟?”說笑間,細目促狹,微眯了眼江采蘋,“久聞江梅妃泡得一手好茶,臣弟府上的那些庸脂俗粉,怎可與江梅妃平分秋色?”


    感觸著薛王叢掃落於己身麵頰上的那一眼,江采蘋輕吐幽蘭,隱下心上紛擾,這才抬首淺勾了勾唇際,啟唇道:“薛王誠然打趣吾了。當日薛王染疾,陛下前去看探,本宮一時有事在身,未隨駕同往,還請薛王莫怪。”


    薛王叢放下手中茶盅,當下欠身拱手道:“當日臣不過是偶感風寒,勞阿兄聖駕紆尊降貴,已令臣惶恐,豈敢再勞江梅妃屈尊門上。”


    時隔多日未見,薛王叢的言行舉止,較之往日貌似中規中矩不少,話裏話外聽似更是生疏不少。但換言之,眼前的有禮有矩,浮於表象上的寒暄之詞,卻也不失為是種本分。江采蘋美目流轉,落落大方地看眼李隆基,才又溫聲細語道:


    “陛下與薛王,君惠臣忠,兄友弟恭,內平外成,中外和樂,百福鹹臻,薛王叢當是善自保重貴體才是。”


    “梅妃所言,甚慰朕心。”李隆基顯是開懷,展顏眉語目笑向江采蘋之餘,“吾大唐,本即禮儀之邦,五倫十教,思維八德,夫風化者,自上而行於下者也,自先而施於後者也,時,朕祀昊天上帝,祈穀禎祥,天佑基業,國順民昌,意正在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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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五齊:五種不同質量的酒。


    大羹:即肉汁。鉶羹:即加鹽的菜汁。


    《雲門》之舞:相傳是為黃帝時的樂舞,據司馬遷的《史記》所載,黃帝是第一位在泰山上築壇向“天”獻祭的人,故,此舞後代多用於祀天,且早在周代,天子祭天會與舞者同舞,唐時由梨園中的舞姬代舞。


    賜胙:是指天子還把祭祀用的牲肉贈給宗室臣下。


    上一章中的幾個釋義:


    袞服:飾有日月星辰及山、龍等紋飾圖案的禮服。


    白澤:上古傳說中的一種神獸。據說黃帝曾經在海濱見到過,言人語,通曉世間萬物,遂讓人把它描繪了下來,後世於是將其用做章服、旗幟圖案。


    金節:是黑色的漆杆,頂端有一個圓盤,圓盤周圍綴有紅色的絲拂,從上到下一共是八層,並且用黃色繡有龍型圖案的袋子罩著。


    白獸幢:即白虎幢。唐代避“虎”字的諱,因而改為白獸。幢則是一種用羽毛裝飾的旗幟。(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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