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時,忠王府外傳來一陣鑼鼓聲,立時有門閽入府通報,說是廣平王親迎了新婦子回府,已是一路吹吹打打來到府門前。(.)


    聞報,早就候在府門內的一眾青衣婢婦趕忙齊湧向朱門外,但見李椒身穿絳公服頭戴黑纓冠,青色袍子橙紅下裳白紗裏衣,腰束玉帶騎馬前引在先已然跨下馬來,身後跟著一頂八抬簷子,綴以金、銀的帷子上繡有富貴花卉縈繞的大紅禧字,儐相從眾簇擁在旁,一看就是新婦子乘坐的喜輦。


    領頭的婢婦連忙將擎舉在手的氈縟鋪於簷子下,另有兩名婢婦同時將持於手的兩塊氈縟順鋪在後。正所謂“青衣傳氈縟,錦繡一條斜”,“轉氈”在古時寓意著一代接一代,傳宗接代,而錦繡則預示前程似錦之意,步步生蓮。


    雲兒與春莕伴嫁在喜輦兩側,見狀,麵麵相看一眼才伸手掀撩起帷子,謹翼地攙扶著沈珍珠步下簷子,踏著前麵的婢婦一塊塊交替著依次向前鋪展開成一條路的氈縟,隨身前的李椒直引入府門。


    先時喜輦尚未臨門時,府內的一眾婢婦就已將忠王府由內而外拾掇利落,先用三升粟把石臼填滿,又用三斤麻把窗扇塞上,並拿一張席子把府上的井口蓋住,臨了還在忠王府的朱門門楣上放上了三支箭,隻待新婦子下了簷子,踩踏著鋪至府門的一塊塊氈縟在箭下走過步入府邸。


    去年臨晉公主下嫁鄭潛曜時,鄭府門前同樣是“甃玉編金次第平,花紋隱起踏無聲”。那場勢,絕不遜色於今日這場婚禮。隻可惜皇甫淑儀今刻未能隨駕同來,今早皇甫淑儀原也作備一道出宮來,且待參賀完。事後再順道去看探下臨晉,近日臨晉已有一個多月未入宮拜謁,身為人母不免掛懷。怎奈正要出宮時董芳儀突然差身邊的近侍來報,言說帝姬染了惡寒發了一宿的熱未退,事出倉促,忠王府這邊又不能耽延了吉時,皇甫淑儀於是自請留於宮中代為去芳儀宮看顧帝姬,李隆基遂又下旨傳召奉禦即刻入宮為帝姬把脈,而後才擺駕來忠王府。


    步入府門。門內還擺放有一副金質馬鞍,雲兒、春莕一左一右扶著手拿雀扇遮麵的沈珍珠在麵前的那副馬鞍上輕輕坐了下,以示婚後平安喜樂,這才朝搭於院內西南角的青廬和百子帳步去。而這時,府上的一幹仆奴皆從偏門繞出府外。紛紛再由正門踩在新婦子的腳印上步進門來,是為“躪新婦跡”。這一連串兒口頭上的“弄新婦”調戲,雖說是這年頭的一種風俗,說白了,不過是種迷信,意在挫一挫新婦子的銳氣,以便壓服以免日後不好管教罷了,但也有夠熱鬧,湊個喜慶沾點喜氣兒。


    搭於院內西南角的青廬和百子帳。是一早江采蘋隨駕駕臨忠王府之後,彩兒與府上的十餘個仆奴一塊兒動手搭蓋而成的。禮教上,青廬和百子帳在搭建時,須行撒帳禮儀,且需由女家派人參與其事才可,正因此。顧念這三日裏沈氏一直待在梅閣,是由江采蘋照拂備嫁,原本昨日就該搭建好的青廬和百子帳,故才改在今日江采蘋移尊忠王府來時才行的撒帳禮,當然,在此之前李椒曾為此事特意上稟過李隆基,是在經由沈珍珠點頭應準之下才定下的。畢竟,情義上而論,江采蘋也稱不上是為沈氏的娘家人,若非薛王叢禮聘沈氏以良家女入宮采選為李椒的孺人,甚至連半麵之緣也無從談起,婚姻大事非同兒戲,即便沈氏今時有幸嫁與李椒,在外人眼中是攀上了高枝兒,從此沈家一族更是成為皇親貴胄,但有些事也需征詢下沈氏的意見才好。


    為此江采蘋倒也未假手於人,隨駕紆尊降貴忠王府後就交囑了彩兒、月兒一同跟人撒帳,並參與其中,往帳內四處拋灑了一些金錢花鈿。今晨辰正時辰,送沈氏出宮去禮會院時,雲兒已是以侍娘的名由與沈氏身邊的婢子春莕一起去了禮會院敬候李椒親迎,因還要隨駕出宮前來忠王府,彩兒、月兒才俱跟了來,以便侍奉。[.超多好看小說]


    李隆基與李璵端坐在上座,江采蘋與韋氏各另置了坐榻在兩旁,見李椒與沈氏一前一後步入府中來,皆是笑逐顏開。


    李隆基、李嶼及韋氏可謂李椒的高堂,今個是李椒奉旨成婚的大喜之日,自是要禮拜一番。因沈氏的雙親尚未趕至,尚不知今日能否從吳興及時趕來京都參禮,江采蘋故才權代沈氏的娘家人,受這對新人的禮拜。寧王李憲、汝陽王李璡父子二人說來也是李椒的長輩,今個既來參賀,便也在一旁添了座椅,至於李林甫、裴耀卿等一眾朝臣,顧於君臣之禮,此刻皆恭立在側,不過,在李璵、韋氏的一側還設有三張空位,不言而喻,自是為沈氏的雙親以及薛王叢留的席次。


    三日前薛王叢奉旨南下去沈家下聘,隻不知可否趕在今時的良辰吉日裏返回京都來,倘使連同沈氏的雙親——沈易直夫婦二人也一同北上入京來,自當再好不過,故才留了位子以待。


    雲兒、春莕身為侍娘,這會兒已是各拿著兩把團扇遮於沈氏麵前,畢竟,在席的諸人多半還未見過新婦子的妝顏。沈氏矜持地一步一跟於李椒身後,步入百子帳內與李椒不約而同的止步行禮,隻見李椒雙膝跪地拜倒在地時,沈氏同是盈盈躬身揖了禮。


    坐帳行禮時,男跪女不跪,李璵、李隆基端坐在上,顯是開懷不已,韋氏坐在下也麵露欣慰的笑意。李僴、和政、永和是為李椒弟妹,盡管和政才與李椒是一母同胞,是吳貴嬪所生,而李僴、永和是韋氏所出,但和政從小卻是韋氏一手帶大,時。李椒大婚的日子眼,韋氏才將李僴、永和帶來跟和政一起參賀。但李僴、和政、永和皆為小輩,才未設座,此刻都站在韋氏身旁。個個滿麵歡躍的樣子。


    禮畢,立刻有儐相催起“去扇詩”來,迫不及待地想要一睹新婦子美貌:


    “千重羅扇不須遮。百美嬌多見不奢。侍娘不用相要勒,終歸不免屬他家。”


    “閨裏紅顏如舜花,朝來行雨降人家。自有雲衣五色映,不須羅扇百重遮。”


    催歸催,顧忌天顏咫尺,眾儐相卻也不敢過於肆無忌憚,隻催了兩首。就無人敢再多吱聲,巴渴著侍娘與新婦子自行去了遮麵的團扇、雀扇,讓諸賓客先睹為快。然而,帳內好半晌靜候,也不見侍娘撤去團扇。反卻越發把新婦子護了個嚴實。


    這下,諸人你看我我看你,大眼瞪小眼擠在帳中,一時竟沒了主意,又不敢妄言妄動,唯恐擾了聖興驚了聖駕。李璵與韋氏麵麵相覷在坐席上,一時間亦有些手足無措,不知接下來該如何行事是好似的。


    江采蘋不動聲色的環目雲兒、春莕,也不曉得這倆人究竟在該甚麽名堂。原本去扇詩一出,理當撤去扇障。高力士在禦前侍候著,縱管也不明就裏,卻在一個勁兒衝雲兒使眼色,看似是在示意雲兒快些撤去團扇。


    環睇帳內諸人,李隆基軒了軒長眉。龍目微皺,但聽春莕就地屈了屈膝:“奴家娘子有言在先,時,大喜之日,請廣平王賦詩一首,方可去扇。”


    春莕此言一出,帳內人等登時交頭接耳起來,這迎親娶妻一路上多是被人刁難,未期今日這新婦子竟有意難為一下自家的郎子。


    反觀李椒,看眼扇障後一身釵鈿禮衣的沈氏,麵上楞是一怔,貌似被春莕的這席話難住一般,好會兒欲言又止,卻未吭哧出隻字片言來。如此一來,帳內更加激起一陣兒不小的嘈切聲。


    凝睇李隆基,江采蘋稍作沉吟,適時莞爾一笑:“陛下,今兒個既是廣平王大婚之日,新婦子便是最大,有此一說,並不為過。”頓了頓,環睇帳中賓主,方又頷首道,“既是適才的去扇詩未盡興,嬪妾有一言,且不知當講與否?”


    含情凝目江采蘋,李隆基朗笑一聲:“莫不是愛妃有心助興,有興賦詩一首?”


    江采蘋淺勾唇際與李隆基相視一笑,自知李隆基言外之意實是在把眼前的這道難關往其身上推。指不準李隆基會誤以為是江采蘋前兩日給沈氏出得這個歪主意,故意當眾刁難李椒。


    這時,隻見沈氏對春莕附耳低語了幾句,春莕旋即垂首緝手道:“娘子說,早聞江梅妃是個才貌超群的奇女子,早年娘子在深閨中,也曾不止一次的拜讀江梅妃入宮前所作八賦,尤喜《梅花》、《鳳笛》二首。”


    江采蘋心下巍巍一動,看來沈氏亦是個知書達禮的女子,都道女子無才便是德,養於深閨的富家貴女鮮少有知文達理之人,至於這卻扇詩,記得陸暢有首卻扇詩作得極為應情應景,陸暢是中晚唐時的詩人,那首卻扇詩今時倒可盜來一用,百八十年後時移世易,想必世人也早已忘卻今日之事。暗忖量及此,於是霽顏啟唇道:


    “廣平王妃既不嫌,本宮今個便獻醜了。‘寶扇持來入禁宮,本教花下動香風。姮娥須逐彩雲降,不可通宵在月中。’”


    江采蘋話音才落,忽聞府門外傳入耳一長串“嘚嘚~”馬蹄聲,緊跟著就是一長聲馬嘶,帳內諸人霎時不無驚詫,尚未來得及循聲細聽,已有門閽疾奔在帳外稟報道:“薛王至!”


    聲到人現,隨即就見一道身影大步徑直步入帳內來,風塵仆仆,正是薛王叢。不過,隨之緊步入帳中來的人不光僅是薛王叢一人,在薛王叢身後,還有另外兩人。其中一人身材略顯矮胖,卻一臉福相,小眼肥臉但也慈眉善目,而另一人,雙目濯濯有光,身形高瘦,卻有分清瘦。


    江采蘋抬眸看去,不經意間正對上後者投來的炯炯目光,四目相交的刹那,心頭猛地一窒,隻因觸及於眸的那人非是旁人,竟然是其已長達五年之久未見過一次麵的父親江仲遜。(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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