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熏殿外,李璡一身白孝,站在殿階下方,高瘦的身影看似有分單薄。


    一見江采蘋行來,小夏子眼尖的率然恭迎過來:“仆見過江梅妃。”


    小夏子這一出聲禮拜,李璡旋即回身,抬頭一看果是江采蘋步來,就地揖了禮。


    看著李璡滿眼布滿紅血絲,江采蘋娥眉輕蹙,忙伸手示意免禮:“寧王妃歸西之事,本宮已有所耳聞,時,居喪中,汝陽王大可不必多禮。”


    “花奴在此謝過江梅妃體解。”李璡微躬身拱了拱手,聲音嘶啞,一聽便知昨夜未少慟哭流涕。


    江采蘋心下微酸,元氏可謂是個性情中人,想李憲病故尚未出整月,昨個夜裏元氏就隨夫而去,著實叫人歎惋。好在李璡幾兄弟都已長及談婚論嫁之歲,早年均封了郡王,今下雙親並逝,身後事一可料理,元氏隨夫而去想是也少些掛憂。


    “陛下還未退朝?”斂下心頭惋歎,江采蘋看向小夏子,雖說料定李隆基這會兒下不了早朝,但當著李璡之麵,總要顧及下李隆基的金麵才是。


    小夏子緊聲作答道:“回江梅妃,先時仆已將汝陽王入宮訃告一事報稟去興慶殿,因陛下正與滿朝文武在殿前商議朝政,仆未得見天顏,不過,仆已讓殿外給使代為通稟。仆生怕汝陽王等急了,故才先一步回來。”


    江采蘋凝眉略思,遂虛禮做請李璡姑且入殿敬候:“汝陽王不妨先行隨本宮入內少坐片刻,想必陛下少時即至。”


    聽小夏子言外之意。不像是在虛言。畢竟,今日是百官朝參的大日子,除卻上朝的文武百官,其它閑雜人等一律不得擅闖擾政。即便小夏子是禦前的人。在未退朝之前,未經傳召之下看守在興慶殿門外的諸近衛同樣不敢擅做主張私放行其入殿,故,不論來者是何人縱有天大的事兒也須止步在殿外靜候,有膽敢違者就地正法並不稀奇。


    盡管如此,就這麽杵在這兒卻令人有些心寒,不免於心不忍,江采蘋這才禮請李璡隨之入內敬候。見狀,小夏子慌忙連聲會意道:“是仆一時急昏了頭。淨顧幹著急……江梅妃、汝陽王快些請入殿。”


    皇帝不急太監急,小夏子還真為李璡急忡,李憲才病故不到一個月。元氏竟又歿了,這寧王府今年可真是流年不利,李璡身為寧王與元氏的長子,這肩上的擔子往後裏隻怕要重了。元氏昨夜過身,今日該是入棺存枋的頭日,寧王府勢必有很多事在等著李璡回府定奪,與幾個兄弟合計著布置,偏巧這刻聖駕還在早朝,一時半會兒甚難回得來接見,人死為大。就這麽幹等下去保不準會耽擱了寧王府上的大事。


    怎奈小夏子在宮中不過是個小給使罷了,雖是在禦前當差,卻也人微言輕,所幸江采蘋聞訊及時趕來。此刻看著李璡隨同江采蘋一前一後步入殿內去,小夏子才稍安心。看來。之前在奔往興慶殿做以通稟的宮道上將此事透露給雲兒是對的,以江采蘋的識體和善解人意。許是多少能寬慰下李璡一月內連喪雙親之苦悶。


    見江采蘋與李璡一塊兒入殿來,禦侍立時奉上了茶,旋即恭退下去。雲兒對小夏子使了個眼色,兩人自行侍立一旁。


    “本宮曉得,寧王府這兩日事多,陛下既在早朝,還請汝陽王稍坐。”江采蘋端坐下身,溫聲寬撫了幾句。


    李璡畢恭畢敬的答了禮,眉宇間有著無以掩飾的哀戚之色。江采蘋輕抬了下手,示意李椒但坐無妨,蹙眉輕歎息了聲,才又啟唇:“恕本宮冒失直言,寧王妃去的可安詳?”


    “阿娘是麵帶微笑而去……”李璡星目一黯,喉結凝咽了下,昨夜看見母親在一片燭光中歿於寢房內時,確實是唇際含笑,麵容安詳。


    見李璡滿臉的悲戚,冠玉般的麵棱盡是道不盡的哀慟,江采蘋心頭也跟著泛上些微的哀傷,遂又關慰道:“人死不能複生,汝陽王節哀順變才好。寧王妃含笑地下,得與寧王同穴而眠,想是也了無遺憾了。”


    《詩經》有雲,轂則異室,死則同穴。世間更有甚於此的鴻心壯願,莫過於是為同林鳥的夫妻,男人三妻四妾一輩子,不無快活,女人卻恪守著從一而終的古德,不敢越雷池半步,死後反卻安樂了,再無人與之去爭去搶那深埋於黃土之下的夫君。


    在殿內說話的工夫,殿外聖駕已是移駕來南熏殿,隨著一聲“聖人至”,高力士已然隨駕急入殿來。


    江采蘋與李璡連忙上前恭迎聖駕,李隆基頭戴翼善冠徑直而入,一把攙扶了李璡起身:“花奴免禮便是,朕在前朝已知悉爾入宮訃告一事。”


    此刻見著李隆基的麵,李璡不由無語凝噎,忙埋首憋回眼底的淚花。李隆基畢竟是一國之君,在禦前哭哭啼啼總歸不祥,何況其又是個大男人,男人有淚不輕彈,縱使心下再苦再痛,也要忍下克製住。


    眼見李璡在李隆基麵前流露出真情,江采蘋依依垂眸由雲兒扶著徑自起見,李璡一貫深得李隆基喜愛,這兩三年裏幾次照麵下來,可見李璡不止是把李隆基當聖主,有時候與李隆基之間的親切之情並不比李憲少,現如今李憲、元氏雙雙歸西,痛失雙親現下正是李璡最為苦痛之時,欲敞開的痛哭一回實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但君臣有禮,李璡卻未當麵落淚,自古忠孝難兩全,也著實難為人。


    輕拍下李璡肩膀,李隆基負手長歎一聲:“朕已同朝臣商議過,朕既已追諡爾父親為‘讓皇帝’,葬惠陵長陪先帝,今,便追諡爾母親為‘恭皇後’,一並附葬惠陵之側,這般決意,爾意下如何?”


    李璡微愣,慌忙叩謝聖恩:“花奴謝主隆恩。”語畢,忍不住潸然淚下。


    李隆基親手扶了李璡起身,龍目閃過一絲沉痛:“當年爾父親能以位讓,為吳大伯,存則用成其節,殞則當表其賢,非常之稱,旌德所在。朕理當以帝王之禮冊命厚葬之,爾父親當是受之無愧。”


    江采蘋靜聽在旁,心下巍巍一動,想當年李憲拱手相讓大業與李隆基這一大義之舉,不知要被多少人稱歎其的高風亮節、賢德仁義,在大唐臣民眼中,這些年李憲更是一位有功於社稷有功於郡王有功於民姓的親王,故才夠格換得今時的封號。而在這一刻,聽似並不感人肺腑的一刻,江采蘋卻為之不無心動,做為一個旁觀者,甚至感悟的到大唐盛世帝王對兄長追憶思念的款款深情,九五之尊竟也有其人性彰顯之時,是誰說自古帝王多無情,誰又敢斷言親情不是人之常情?


    當年先帝睿宗曾有心將皇位傳於長子李憲,有道是立嫡立長,長幼有序,無奈李憲一再薦舉三弟李隆基,對於李憲的讓位,李隆基實則感懷在心,感激涕零久矣。正因此,當日李憲病故才賜予“讓皇帝”的封號,寧王府上下對此誠然誠惶誠恐,不幾日李璡就照元氏所吩,代為全府上書懇辭,言,不敢當帝號。但李隆基堅決不允,聖心已決,擇了良辰吉日冊封時,又賜天子衣一付,命高力士親送上門,並攜帶親筆手書供與李憲靈座之前,以表手足情深及一朝失去骨親的悲愴滄涼之情。


    事隔才半個多月而已,元氏又歿,得此恩典,李璡怎不悲喜交集,悲的是竟在一月之間接連痛失雙親,喜的卻是隆恩浩蕩,這之於寧王府而言,更是無上的榮寵,可謂旁人求之不得之事。


    “啟稟陛下,花奴尚有一事相請,懇請陛下成全。”悲喜之餘,李璡才又像是想起甚麽一樣,空首道,“花奴此番入宮,一作訃告,二者,欲當麵請旨,懇請陛下恩準花奴為雙親丁憂。”


    江采蘋不由怔愣了下,聽李璡言下之意,大有親赴惠陵守喪之意,依古製,卒亡之人下葬,多遵照“天子七日而殯,七月而葬;諸侯五日而殯,五月而葬;大夫、士、庶人三日而殯,三月而葬”之說,李憲、元氏夫婦二人是為皇親貴胄,應為“五日而殯,五月而葬”,,為期(ji)悲哀,李璡請旨三年憂,雖合乎至孝禮教,但李憲、元氏的棺槨在府上存枋五個月後,正迎入寒冬時氣,惠陵可是睿宗的陵寢之地,深冬時節,雪壓嶺枝,比不及長安城深宅朱門安好度日,難免要對忍受一些天寒地凍之苦,更別提一呆三年。


    非是江采蘋看低李璡,諸如李璡、李瑁這等生來就養尊處優、膚白體弱的皇家子弟,說難聽些,就像溫室裏的小花,可是要比尋常百姓家的兒女嬌貴得很,根本經不起太多的風吹雨打,這一趟走下去,搞不準無命回來,即便有命歸來,在惠陵討了三年的苦頭吃,十成十也要落下甚麽病根,一病不起是小,命不久矣卻是大。


    反觀李隆基,一聽李璡這般說,顯是也微微一愣,繼而麵色凝重的在殿內踱了己步,才回身沉聲說道:“爾有此仁孝之心,朕豈有不允奏之理?隻是惠陵相距長安甚遠,不宜食寐,風霜之重,可想而知,爾可要仔細慎之,朕委實不希,爾是一時衝動而為之。”


    李隆基弦外之音,已是不言而明,再看李璡,卻全未猶豫不決,緊聲頓首在下,一連叩頭拜謝恩旨,心堅意定道:“花奴心意已決,陛下允之,已是極大的恩寵,花奴叩謝皇恩,陛下萬歲,萬萬歲!”(未完待續。如果您喜歡這部作品,歡迎您來投推薦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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