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熏殿。


    李林甫、董廷光躬身在下,正在上稟月中石堡城一戰的戰況。


    董廷光非但未能攻克石堡城,反而未少損兵折將,吃了敗仗,照理應是無顏麵聖才是,但今日其與李林甫進宮見駕卻不光為請罪。


    月中對吐蕃交戰,大唐邊士潰不成軍,董廷光已將戰敗之責盡數全推諉到王忠嗣身上,以王忠嗣不全力以赴出兵接應為由,才致過期不克,狀告王忠嗣故意緩師,師出無功。


    對於董廷光的一麵之詞,李隆基原不以為然,當日召見王忠嗣商議攻取石堡城時王忠嗣就已有明言在先,上請休兵秣馬。之後李隆基又急召過李光弼,王忠嗣又有勞請李光弼上言切諫,奏請為爭一城以數萬將士之命易之所得不如所失也,若非董廷光一再請戰,又何至於此,覆軍殺將。


    察言觀色著天顏,李林甫步上前一步:“陛下,以微臣之見,微臣覺得石堡城一戰,事有蹊蹺之處。”


    李隆基龍目微皺,睇眄李林甫,龍顏越發沉了沉。在石堡城一戰上,李林甫與董廷光一樣,同樣也難辭其咎,若不是李林甫上請董廷光有攻城良策,李隆基不見得就會盡信於董廷光之前獻策請下石堡城。


    見龍顏隱有怒氣,李林甫忙頓首道:“啟稟陛下,董將軍精通兵法,所獻攻城之策實乃上策也,智者千慮或有一失,但令微臣不得其解的卻在於,吐蕃怎便那般及時的統率所部,出奇製勝……”


    頓了頓,李林甫盱眙龍顏凝重的李隆基,才又煞有介事的接著說道:“微臣與董將軍,本無甚多交情。石堡城一戰乃軍國大事,關乎吾大唐萬裏聲威,微臣若無萬全之計,又豈敢為董將軍冒然上言?豈非視軍國大事如兒戲也?董將軍曾與微臣論兵法,告與微臣‘激水之疾,至於漂石者,勢也’之用兵之道,恕微臣直言,吐蕃蕞爾小國,並無幾員良將可委任。[.超多好看小說]卻有膽有謀的曉以屯兵堅城之下,臣、臣唯恐是有人走漏了軍機……不然,以董將軍之策。攻其不備,出其不意,必可大獲全勝……”


    凝睇李林甫,李隆基軒一軒長眉,龍顏似有所思。一時頗使人難以捉摸。高力士靜聽在旁,心下卻猛地一沉,聽李林甫言下之意,大有借機構陷王忠嗣通敵大罪之意,這通敵叛國欺君罔上可是罪無可恕啊。


    殿內好一會兒死寂,李林甫對身旁的董廷光使了個眼色。董廷光微側首,衝一直站在其身後卻未吱一聲的魏林遞了個眼神,但見魏林立馬就從旁空首道:“臣。濟陽別駕魏林,參見陛下,陛下萬歲,萬萬歲!”


    環睇下立的魏林,李隆基微霽顏。適才隻看見李林甫、董廷光身後還跟著個人,頭戴盔甲身著戰袍。原以為是董廷光身邊的副將,不成想竟是文官。


    李隆基一抬手,示下魏林起見,魏林卻就地頓首道:“啟稟陛下,臣曾往任朔州刺史,時,王忠嗣王將軍乃河東節度使。”


    李隆基不由皺了皺眉,別駕從事史可謂半個州府刺史,看來,這魏林曾在王忠嗣手下當值,隻不知魏林在這節骨眼上說提這個是為何意。


    但聽魏林細細數道:“稟陛下,早年王將軍待吾可稱是謂良師益友,王將軍屢敗吐蕃,盛名在外,著是國之不可多得之良將!五年正月,河隴以皇甫惟明敗衄之後,因王將軍以持節充西平郡太守,判武威郡事,充河西、隴右節度使。其月,又權知朔方、河東節度使事。王將軍佩四將印,控製萬裏,勁兵重鎮,皆歸掌握,自國初已來,未之有也。尋遷鴻臚卿,餘如故,又加金紫光祿大夫,仍授一子五品官。後頻戰青海、積石,皆大克捷。尋又伐吐穀渾於墨離,虜其全國而歸,屢建奇功。”


    聽著魏林在禦前為王忠嗣歌功頌德,董廷光不禁側目以對魏林,今番之所以找來魏林一道兒上京來,可不是為了美譽王忠嗣的。(.)


    李隆基抬一抬手,示下魏林起來說話,魏林連忙伏叩在下,頓一頓,才又不溫不火道:“初,王將軍在河東、朔方日久,備諳邊事,深得士卒心。及至河、隴,頗不習其物情,又以功名富貴自處,望減於往日矣。陛下仁聖,臣有一事,不得不上稟陛下,念及王將軍有功於社稷,陛下下敕犒賞三軍,王將軍醉酒之下,曾與諸將雲,‘早與忠王同養宮中,我欲尊奉太子’……縱為酒後失態之言,臣決計不敢虛言。”


    李隆基麵顏才欲緩一緩,卻聽魏林這般一說,龍顏“刷”地又是一變,不曾想王忠嗣竟有此心,敢覬覦皇太子之位。


    見龍顏大變,李林甫與董廷光相對一眼,遂又上前道:“陛下,王忠嗣擁兵天下,所幸非是奸臣賊子,不然,這天下之禍,恐已不遠矣。”


    李林甫話音還未落地,隻聽“砰”地一聲響,李隆基已將手邊的茶盅摔碎在地,剛才還滿盛著茶水的茶盞,眨眼間精致已不在,摔了個粉碎。


    眼見龍顏震怒,李林甫、董廷光、魏林三人埋首在下,再無人多言它話,此番入宮的目的已達成所願,再往下多說反卻無益。


    殿中陰霾一片時分,江采蘋也從新射殿步了回來,還把先時在新射殿花樹下撿拾到的那串金鈴一塊兒收在袖襟中帶回,才剛步上殿階,就聽見裏麵傳出茶盞摔地的聲響,不由得珠履一帶,止步在殿門外。


    小夏子趨步在後,同是聽見了殿內的聲響,自知十有九成是李隆基又為何事在大發雷霆之怒,但也不便多嘴。何況,前刻跟從江采蘋去了趟新射殿,這會兒小夏子整個人還有些心神不寧,驚魂未定。為免額外生事,惹事上身,小夏子原想勸說江采蘋將那串半埋在花樹下的金鈴丟掉,畢竟,倘使這金鈴是當年莫才人留下的。那便是死人的遺物,那這串金鈴勢必不會是甚麽吉祥之物,若被李隆基問及,一旦睹物思人,估摸著要引生一場軒然大波,但見江采蘋楞是對那串金鈴有分愛不釋手,自也不便多勸,隻有順從了江采蘋之意,扯了塊衣襟把那金鈴包了個嚴實,生恐這刻入殿後江采蘋一走動掖在袖中的金鈴就會發生鈴響聲。


    而殿內。與此同時,李隆基在盛怒之下,已命高力士傳下敕令。當即下旨召王忠嗣回朝,以王忠嗣“欲奉太子”之罪,直接交予大理寺嚴審,待審明,若果如魏林所言。便即日處以極刑。


    李林甫、董廷光與魏林隨即恭退下,一步出殿門,就見江采蘋正敬候在殿階下。董廷光、魏林甚少進宮,自不及李林甫識得江采蘋,見李林甫步向前施禮,二人遂也於後拱了拱手。


    “臣。見過江梅妃。”


    環目李林甫三人,江采蘋頷首輕抬了抬皓腕:“李相快些免禮。”說著,美目流轉。眸光由董廷光、魏林身上一帶而過,“數日不見李相,近來李相可安好?”


    李林甫趕忙揖了禮:“勞江梅妃掛懷,老臣一切都好。”微抬首看一眼江采蘋,立時又埋下首道。“江梅妃端麗冠絕之妍麗,風采不減當年……”


    聽似李林甫是話中有話。當年江采蘋也算有恩於其,盡管李林甫是個口蜜腹劍的小人,但江采蘋自認素與其無仇怨可究。今下楊玉環在這宮中貴為貴妃,雖說江采蘋仍一如既往的手持鳳印,掌理六宮,然而平日裏實則極少過問宮中之事,對於其它宮苑裏的那些瑣碎事兒插手的更是少之又少,楊玉環由李瑁的“壽王妃”被“休”成當今天子的堂堂“貴妃”,要說這其中的恩怨是非,其實也不關江采蘋多少事,無不是楊玉環與李隆基、李瑁父子二人之間的一場情孽交纏,話雖如此,李林甫卻一向擁護李瑁,不管是在武惠妃備受盛寵那些年亦或是在武惠妃薨後,李林甫確實是無一日不在挖空心思的意欲擁立李瑁早日登上皇太子的寶座,否則,這一兩年李亨也不至於禍不單行,幾度險些太子之位不保。


    隱下心頭紛擾,江采蘋啟唇一笑:“承李相吉言,本宮倒想青春永駐……”


    “紅顏不老”的後話還未說出口,見李林甫已麵露詫異,看似聽不怎懂般,江采蘋這才意識到這倆詞未免在這千年前超時了點,一時差點說禿嚕了嘴,旋即莞爾笑曰:“本宮不耽延李相了。近日時氣十為寒冽,李相好生保重。”


    李林甫又拱手禮謝了幾句,才與董廷光、魏林一並離去。目送李林甫三人走遠,江采蘋才斂色溫聲問向小夏子:“那跟於李相身側之人,莫非便是董將軍?”


    拿眼睨一眼已是走遠了的李林甫,小夏子低聲說指道:“回江梅妃,那二人中,左為董廷光,便是那前些日子請兵攻占石堡城卻吃了敗仗的董將軍,右為魏林,時為濟陽別駕,不知何故今兒竟與李相一道兒進宮來。”


    小夏子正與江采蘋在殿門外說示著,便見高力士從殿內走了出來,似行色匆匆,一見江采蘋正立身在殿外,忙又迎上前來。高力士侍奉在殿中,淨顧聽李隆基與李林甫三人說議石堡城的戰事,適才才想起向李隆基稟告江采蘋現正候在外的事,這不正欲出殿找尋江采蘋,但見江采蘋已然賞雪回來。


    “阿翁這是急趕著作甚去?”見高力士迎過來,江采蘋便隨口問了句,心下卻早有數。


    環顧四下,高力士才與江采蘋借一步說話道:“老奴須去傳詔,江梅妃快些入殿便是,陛下這會兒正在氣頭兒上……”顧不及細說,轉就又交代小夏子道,“這兩日老奴不在宮中,你仔細在禦前侍奉著,萬莫出何差池!”長話短說著,就三步並作兩步走,疾步向籠馬監而去,以便連夜騎馬趕往西北邊疆下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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