禮說著,卻見雲兒陪了皇甫淑妃步來。


    “嬪妾參見陛下。”皇甫淑妃的聲音聽似帶著濃濃的鼻音,似剛哭過一般,細一看,連眼圈都有些紅。


    江采蘋不由蹙眉,步上前扶了皇甫淑妃起見:“姊這是怎地了?”


    皇甫淑妃掩麵輕啜了聲,背過麵首去。見狀,江采蘋心下越發急忡,李隆基就在旁邊,這在禦前哭哭啼啼的,還當著朝臣的麵,倘使被人看見,免不了又生閑話,非議有失體統。


    雲兒侍立在旁,忙屈膝回道:“稟陛下,先時臨晉公主差了憐錦進宮來,訃告鄭駙馬於昨兒夜裏病故之事。”


    江采蘋心頭一沉:“鄭郎子怎、怎地便……”


    見江采蘋錯解,皇甫淑妃連忙說釋:“非是鄭郎子,乃其父——鄭少監,昨兒夜裏寅時四刻,在府上病故了。”


    江采蘋微微一怔,半晌,才回過神兒來,心下稍鬆了口氣,凝眉瞋了目雲兒。鄭萬鈞、鄭潛曜父子二人都是大唐的公主,隻怪雲兒剛才一時未說清,江采蘋乍一聽之下,楞是誤以為是鄭潛曜英年早逝。這三兩年臨晉時有說提起鄭萬鈞抱病在榻,想來鄭萬鈞的身子骨是一年不如一年了,這人常年臥病總遭些罪,如今歸西說來也算解脫了。


    “鄭少監病故,想是鄭郎子十為悲慟……”江采蘋緩聲輕拍了拍皇甫淑妃的手,關慰道,“臨晉自下嫁鄭府,便隻有這一個阿翁,不曾見得阿家之麵,今下又痛失了阿翁,小縣主尚小。一家子少不得悲痛……”


    皇甫淑妃挑眉輕歎了聲:“可不是怎地,憐惜來道,箐兒昨夜哭鬧了一宿……”這才留意見一旁還站有旁人,不像是宮中近衛,麵上不禁一凜,“嬪妾本不想告擾江梅妃,憐錦來時有道,臨晉交代其莫叨煩江梅妃,‘以免江娘娘勞心掛懷’……”


    江采蘋溫聲輕蹙了蹙眉:“姊這是說甚呢?死者為大,姊若為臨晉瞞下。(.)往後裏豈不讓吾無顏以對鄭郎子?”頓一頓,緊聲就朝李隆基禮道,“陛下。還請陛下恩準,允嬪妾陪姊一道兒出宮,前往鄭府慰唁,嬪妾端的不放心姊一人去。”


    環睇皇甫淑妃,李隆基龍目微皺。沉聲準下江采蘋所請:“昔日,代國與鄭萬鈞琴瑟相諧,時,代國離世十載又三,便恩允鄭萬鈞附葬橋陵。”


    鄭潛曜是鄭萬鈞的長子,現下鄭府也確實需要有個人主事。操持鄭萬鈞身後事。開元二十二年六月裏,代國公主臨終前曾拉著鄭萬鈞的手,交囑鄭萬鈞在其死後一定要好生撫養二子成人。這些年來鄭萬鈞也算不負代國所托,當年代國曾上書請奏陪葬惠陵,且告與鄭萬鈞不可厚葬,並把一半家產捐予寺院,而今鄭潛曜病故。李隆基也賜下鄭潛曜與代國合葬於橋陵,可謂是皇恩深厚。


    皇甫淑妃心下微解。釋懷之餘,趕忙就地謝恩道:“嬪妾謝主隆恩。”


    哥舒翰聽在邊上,未期原想著麵聖為王忠嗣求情,不成想還未開口竟趕上李唐家的家事。早年哥舒翰與鄭萬鈞也有過一麵之緣,鄭萬鈞是個為人忠厚的人,哥舒翰的父親哥舒道元在長安病故那年,鄭萬鈞還去吊唁過,禮製上,今日既碰上鄭萬鈞病故,哥舒翰也當上門慰唁,至於王忠嗣的事,許是也隻能相機而行,若今個不宜在禦前求情,也隻能再多等上一兩日再說,隻不過今日是手持了薛王叢的那塊盤龍金腰牌才得以通行無阻,明日若再以盤龍金腰牌闖宮,不知是否還會如今日這般順通。


    再者說,王忠嗣時下被打入天牢已有三五日之久,這天牢可不是旁處,多待一日指不準就會命喪其中,如若錯過眼前的機會,哥舒翰不敢鑿定事後會否悔恨一生,想必連薛王叢也無以擔保。而李林甫、董廷光等人在朝中勢力龐大,倘若李林甫手底下的那些爪牙打探到哥舒翰已奔赴京都來意欲為王忠嗣開脫,勢必也會想方設法從中阻撓,說不定還會對哥舒翰也痛下殺手,是故眼下的情勢當真是令哥舒翰進退兩難。


    而左車站在哥舒翰身邊,這會兒卻已聽得甚明,也才知原來眼前這人並非就是那近兩年為宮外人所無人不知的楊玉環,一時半刻心下卻越發有些難以平複,但仔細想下,若李瑁迎娶的是如斯一個貌婉心嫻的女子,又怎會舍得休掉?李瑁既狠得下心休了自己的結發之妻,即便其中不是另有隱情,想必楊玉環也定有其不是之處,而事隔不到四年,李隆基竟又冊封楊玉環為貴妃,想來楊玉環也必有其過人之處,否則,又憑甚更上一步呢。


    都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雖說早就知曉後.宮是個女人多如雲的地方,但見李隆基竟是如此的享盡齊人之福,左車也禁不住有分怨艾,其跟從哥舒翰在沙場上征戰多年,一年到頭有時數月連個女人味都聞不著,早些年哥舒翰倒是未少左擁右抱如花美眷,左車直到今日卻還未嚐過那芙蓉帳中魚水之歡是怎等的銷魂,說難聽些講,萬一哪日戰死沙場上,著實是要抱憾終身了。如此想著,左車也對楊玉環越加心存了幾分想象,恨不能立馬就能見上一見那楊玉環究竟是個怎樣的女人,楞是全未聽進心裏去鄭萬鈞病故的事。


    江采蘋與皇甫淑妃領了李隆基口諭,正欲轉身趕往公主府,為鄭府操辦鄭萬鈞的身後事,也便及時趕去吊唁一番,還未走兩步,這時,卻聽身後傳來一聲重重的叩首聲:


    “啟稟陛下,臣此番闖宮,是有事急於稟奏陛下!”


    江采蘋珠履一帶,聞聲不由得放緩了蓮步,但聽哥舒翰頓首在那,重重的叩首在地之後,才又義正辭嚴道:“陛下,河西、隴右、朔方、河東四鎮節度使王忠嗣,忠君無二,絕不是謀逆之臣,更無篡逆之心,臣,哥舒翰懇請陛下明察,還王將軍一個公道!”


    說著,哥舒翰又一連在地上叩拜了三拜,每一下都叩地有聲。剛才一番左思右想,哥舒翰還是決意為王忠嗣求情,縱便今刻頂觸龍顏震怒,也不願過後悔之晚矣。況且,李隆基並不曾傳召哥舒翰入京,今下哥舒翰卻出現在宮中,事後李隆基必定也會命人查究,若看守淩霄門的監門上稟了哥舒翰今個是持了盤龍金腰牌進的宮,李隆基自是察知是薛王叢在暗中相助哥舒翰。哥舒翰是王忠嗣手下的副使,王忠嗣又對哥舒翰有著知遇之恩,今番之事薛王叢明著是在相助哥舒翰一臂之力,然而在旁人眼裏,薛王叢實則是在對王忠嗣施以援手,想當年,韋堅、皇甫惟明之所以被問罪遭貶,李林甫便是以韋堅與邊將狎昵為由,構陷了韋堅、皇甫惟明二人,是以,不管今日之事何如,一旦再被李林甫等人探聽見消息,估摸著又要趁機大做文章,屆時,非但營救不了王忠嗣出天牢,想必還會牽扯到薛王叢,待到那時,估計連李亨也要被牽扯入內,事情更會亂上加亂。


    在哥舒翰細琢來,也或許李林甫那一幹人等本就是在坐等薛王叢、李亨也攪扯進王忠嗣一案中,以便一箭多雕,一舉排構掉李亨,一手將東宮易主。若果如是,那麽此刻更來不得半點優柔寡斷,權衡輕重之下,哥舒翰這才下定決心立刻上表來意。哥舒翰原本還以為,在王忠嗣一事上,如若李亨聽信了李林甫、董廷光等人的讒言,也認定了王忠嗣有覬覦太子之位之心,必然不會出手相救王忠嗣,也正顧忌於此,哥舒翰趕赴京都來後,才未厚著臉皮去拜見李亨,不成想薛王叢竟早已吩咐李揚敬候,單是念及薛王叢的這份大義上,哥舒翰自覺也斷不可牽累到薛王府及東宮,故而這刻更不容含糊。


    反觀李隆基,心中還正為鄭萬鈞的事有所煩擾著,再聽哥舒翰有此一稟,龍顏不免倏地沉下,睇眄哥舒翰,好一會兒隱有怒氣,才霽顏道:“吾兒在內,何路與外人交通?此妄也!爾適才還膽敢為其開罪,難不成朕待其,還不夠恩厚!”


    眼見天顏勃然大怒,左車登時被喝得嚇了一跳,心虛不已的趕忙拜伏在後,不敢再去浮想雜念,煞是驚恐萬狀,而哥舒翰伏首在地,卻是全無絲毫的畏懼之態:“陛下,石堡城一戰,罪不在王將軍,朝中權臣讒言蒙蔽聖聽,幾度構陷忠良,此乃大唐之患啊!”


    高力士靜聽在一旁,聽哥舒翰這般一說,一顆心霎時提到了嗓子眼,盡管哥舒翰所言不無在理,但說的也未免太過直白了些,倘若追究,無疑也是在以下犯上。尤其是眼下,李隆基原就正在氣頭上,畢竟,王忠嗣自幼也是養在宮中數年,李隆基又一向對王忠嗣疼愛有加,所寄予的厚望並不比李亨少,但聖恩是一回事,王忠嗣若真有忤逆之心,李隆基定也不會姑息寬宥。而時下連高力士都不敢從旁婉言上諫,哥舒翰這一直言無忌,隻怕少不了要惹得龍顏怒不可遏了,那可無異於是在冒死犯上了。


    果不其然,隻見李隆基天顏一沉,沉聲就叱向哥舒翰:“聽爾言下之意,朕豈非是個昏君?貶斥功臣,刻薄寡恩,令爾等抱屈寒心,吾泱泱大國,也將國之不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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