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公主府回宮時,已近夕食時辰。


    因上心著頭晌午前在宮中見過哥舒翰,且聽悉見哥舒翰是進宮為王忠嗣求情,待把皇甫淑妃送回,又寬解了幾句,江采蘋也未回梅閣,就徑直去了南熏殿。


    一步近南熏殿,便聽見殿內有絲竹管弦之聲,還有說笑聲傳出,聽似是李隆基在與人把酒共歡。江采蘋珠履一帶,止步在殿階上,逢巧小夏子由殿中奔出,一見江采蘋正步向殿門來,趕忙迎上前去。


    “仆見過江梅妃。”


    “陛下這是在與何人暢飲?”江采蘋輕抬了抬袖襟,示意小夏子起見,蛾眉微蹙。今日鄭府上下正吊喪之中,也虧得未讓皇甫淑妃一道兒同來,不然,若看見這殿中李隆基竟還有此閑情雅致與人歡飲,不知會讓人有多寒心,即便鄭家死的隻是一個李唐家的駙馬。


    小夏子躬一躬身,就地回道:“回江梅妃,陛下是與哥舒翰大將軍在殿內吃酒……便是日間江梅妃所見的那位將軍。”


    聽著小夏子的說釋,江采蘋心下微微了然,也才知原來白日在花萼樓前不遠處所見的那人就是在對吐蕃苦拔海一戰中一戰成名的哥舒翰――王忠嗣的得力部將,亦即大鬥軍副使、左衛郎將哥舒翰。


    轉而一想也是,時下王忠嗣正被關押在大理寺天牢中,身犯欲奉太子的謀逆大罪,除卻其的部將,又還會有何人敢於在眼下這節骨眼上冒死闖宮為王忠嗣求情開罪。想這哥舒翰既敢為人先,為人所不為,想必也是一條硬漢,說來王忠嗣亦是慧眼識才,今下哥舒翰進宮來,估摸著王忠嗣也快要脫困。


    江采蘋暗忖間。隻聽小夏子又堆著笑說道:“江梅妃與陛下端的是心意相通!適才陛下還命仆,待去司膳房傳膳路上順道去趟梅閣,若見江梅妃回宮,便恭請江梅妃至南熏殿侍駕,江梅妃這便到了!且請江梅妃在此稍候片刻,仆這便去通稟……”


    正說著話,但見高力士也步了出來:“老奴見過江梅妃。陛下召江梅妃入殿。”


    小夏子既還要趕去司膳房,江采蘋遂對高力士微頷了頷首,步入殿去。想是李隆基坐在殿內,聽見了殿門口的說話聲。這才示下高力士相請。


    待步入殿,隻見殿內倒也並無幾人在,隻添設了兩張食案而已。李隆基高坐在上,一旁依此坐了哥舒翰及其家僮左車在下。


    “臣,哥舒翰,白日有眼無珠,不識江梅妃尊容。有失於禮,萬望江梅妃恕罪!”一見江采蘋入內,哥舒翰立馬站起身來,躬身揖了禮。


    陪坐在哥舒翰身側的左車,也忙不迭隨之行了大禮,但未多作它言。那煞是年輕的臉龐看似透著幾分靦腆之氣,看上去有些漲紅。


    江采蘋隻當是哥舒翰主仆二人吃了酒的緣故,倒未介懷。輕抬了下皓腕,示下哥舒翰主仆二人免禮,旋即才朝李隆基禮道:“嬪妾參見陛下。”


    李隆基一抬手,已有了些醉意。江采蘋步上前幾步,搭上李隆基溫熱的大掌。於旁坐下身,隻見擺於食案上的酒壇已是喝空了一壇。可見江采蘋陪同皇甫淑妃出宮去鄭府慰唁的這三個多時辰,李隆基與哥舒翰未少暢飲,隻不知哥舒翰是如何消解了李隆基當時的盛怒的,也正是掛懷李隆基一怒之下再遷怒哥舒翰,下敕將哥舒翰也打入天牢跟王忠嗣做伴,江采蘋一叢公主府回宮這才連梅閣都顧不及去就急趕來南熏殿。


    緊握下江采蘋的素手,李隆基朗笑道:“愛妃,此人可謂吾大唐福將!便是那苦拔海一戰中,手持半斷槍,卻打得吐蕃三路軍馬丟盔棄甲的哥舒翰是也!其父哥舒道元,亦是吾大唐一名勇猛之將!”


    江采蘋頷首環目下立的哥舒翰,莞爾笑曰:“都道‘虎父無犬子’,將軍真乃福將也!本宮今兒個有幸與將軍有此一麵之緣,前些日子亦有聞將軍之神勇,不知者不怪罪,本宮且以這杯玄酒,敬將軍一杯!”


    “臣不敢……”哥舒翰連忙空首在下,其身旁的左車倒未顯惶恐之意,隻在旁拱了拱手,不過也未吭聲。


    李隆基朗聲而笑:“梅妃甚少與人敬酒,朕與哥舒翰十為投機,已下敕,擢升其為隴右節度副使,都知關西兵馬使!”


    江采蘋心下巍巍一動,聽李隆基弦外之音,既已下旨讓哥舒翰取代王忠嗣在邊軍中之位,並委以重任,看來王忠嗣被貶也已然是鐵定之事。


    纖手擎著酒樽,江采蘋舉樽向哥舒翰:“將軍高升,本宮本不應以茶代酒,但本宮不勝酒力,唯略表賀意,將軍與陛下盡興便是。”


    “愛妃隨意便可。”李隆基顯是開懷,一飲而盡樽中美酒。輕輕嗅著高力士從旁為李隆基斟上的酒,江采蘋一聞便知是宮中的瑞露珍,抿唇淺嚐輒止了小口兒持在手的那杯玄酒。


    哥舒翰主仆二人這才於後飲下一旁宮婢盛上的美酒,自也同樣是瑞露珍,見李隆基抬手示下坐回,二人才又恭坐下身。


    “愛妃素閉門不出卻知天下之事,可知哥舒翰身邊的那小將,是何許人也?”酒過三巡,李隆基執過江采蘋的玉手,極盡恩寵的愛撫著,一指哥舒翰身旁的左車,笑問了聲。


    江采蘋美目流轉,心頭卻猛地沉了一沉,聽李隆基言下之意,好似話中有話一般,遂含嗔淺勾了勾唇際:“陛下這般說,豈非折煞嬪妾了。嬪妾手不能提肩不能抗,又不能如鎮守大唐千裏邊疆的諸將軍一般,上陣殺敵,為國紓難,為君分憂,運籌於帷幄之中,隻剩於無形……”頓一頓,方又細端量了眼左車,“怎便未卜先知將軍所帶之人,是哪位常勝將軍?”


    晨早哥舒翰是手持盤龍金腰牌進的宮,巧不巧地李隆基剛退朝沒多大會兒,江采蘋也趕巧尋來花萼樓前的宮道上,那塊盤龍金腰牌乃是開元初李隆基賜予薛王叢之物,而江采蘋又是薛王叢所選獻入宮的,自入宮以來更與薛王叢有著息息相關的密切走動。在看到哥舒翰奉上的那塊盤龍金腰牌時,李隆基就已當麵問究過,雖說江采蘋在宮中也確實是頭回與哥舒翰見麵,李隆基也不想置疑哥舒翰進宮是薛王叢一手布置,而江采蘋也參與其中,是故才能來的那般及時。


    麵對李隆基的旁敲側擊,江采蘋也思慮到這一點,自古帝皇多疑,其實,這些年李隆基也未少對梅閣心生疑頓,否則,又何至於對其忽冷忽熱。當年的王美人也罷,今下相繼而來的曹野那姬、楊玉環也罷,縱便李隆基也不無是在垂涎美色,但待江采蘋卻始終舍似不忍、專寵卻又真情實意不得。


    氛圍頗令人微妙時分,卻見左車徑自站起身來,禮道:“回江梅妃,仆乃將軍家僮――左車。”


    這下,江采蘋不由多看了眼左車。白日在宮道上,彩兒有留意見哥舒翰身後的這個小將一直在窺注江采蘋,那兩隻不安分的小肉眼一個勁兒地在江采蘋身上掃來掃去,若非當著李隆基的麵,彩兒都恨不得衝上前就賞其幾個嘴巴子抽,讓其記下被人掌嘴的滋味,看其往後裏再見到江采蘋還敢不敢如此的無禮犯上。


    臨出宮去公主府慰唁病故的鄭萬鈞時,江采蘋有回閣書了一軸祭幛,那會兒雲兒陪了皇甫淑妃回宮去梳妝,自不知彩兒在梅閣為江采蘋磨墨時對江采蘋抱怨的這幾句話。但江采蘋對此卻全未以為意,盡管這會兒才曉得跟在哥舒翰身邊的這個小將名作左車,可在江采蘋眼中,左車畢竟隻是個不過弱冠之年的小輩而已。


    環睇自報名諱的左車,李隆基龍目微皺著拊了拊掌:“愛妃可莫小覷了其,當日苦拔海一戰中,其可是個有功之將!”


    江采蘋解頤輕蹙了下蛾眉,故作驚詫的凝眉“哦”了聲:“嬪妾瞧著,其人小精悍,可是善何兵器?”


    睇目左車,李隆基朗聲一笑:“果又讓愛妃言中了!這左車,臂力過人……”


    “三郎!”


    就在這時,卻從殿外傳入耳一聲嬌嗔聲,聲到人現,竟是楊玉環身著一身胡裝由殿外奔入。當探頭在幔邊,抬頭看見江采蘋正與李隆基並坐在殿中的那一刻,楊玉環的花顏登時一變,笑靨僵在了麵顏上。


    突聞楊玉環的嬌喚聲,江采蘋同是一怔,著實未料楊玉環今個竟由驪山行宮回宮來,微怔之餘,心頭也不禁狠狠地刺疼了下。五日前,因邊陲戰事,李隆基獨自從華清宮起駕回宮,回來時並未將月前隨駕同去驪山行宮度暖冬的幾個妃嬪帶回,是以楊玉環、董芳儀、鄭才人、高才人、閆才人等人這幾日皆還留在華清宮,當日得聞聖駕回宮,江采蘋原還以為楊玉環等人也一塊兒返回,本不願來南熏殿見駕,打從楊玉環從太真觀伴駕進宮就占居了南熏殿,不知不覺中,這南熏殿好像早已是楊玉環一人的,江采蘋雖無意於與人爭寵奪權,但也做不到冷眼旁觀其她女人與己枕邊人見日笙歌夜夜歡舞到天明,即使早有預見終會有這麽一日,但其終究也還是個女人。


    倘使隻才與楊玉環相分這幾日,或說隻才與其共度了三兩日良宵,李隆基就已新牽起楊玉環來,其才出宮半日,李隆基便這般急不可耐的急急傳召了楊玉環回宮來,這怎不叫人隱隱心痛不已。哀,莫大於心死,若今日楊玉環回宮,當真是李隆基所下的召,江采蘋自覺,這一切,由今而後爭與不爭,也就真的都已無所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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