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靈子前腳剛領了奉禦趕到芳儀宮,高力士後腳就緊跟著把在半路碰見丹靈的事附耳稟知李隆基。


    李隆基也未作它言,待奉禦為董芳儀請過脈,這才霽顏道:“芳儀究是怎地了?何故昏沉不省?”


    奉禦頓首答道:“回稟陛下,適才微臣為董芳儀把脈,發覺董芳儀脈息紊亂,不似常人那般沉健,且口出糊話,似是受了不小的驚嚇。微臣請旨,先行開幾副湯藥,讓董芳儀煎服下,容後再行細查。”


    這時,董芳儀躺在病榻上,又像極打夢錘一般揮舞著手臂直挺挺坐起身來,牙齒咬的“咯咯”響,雙目緊閉著,恨恨地咒罵了聲:“賤人!”


    諸人不無怔忡間,隻見董芳儀又昏昏沉沉地倒回榻上,四肢還在不間斷的抽搐著,斷斷續續從牙縫中又擠出幾個字:“休想……休想奪走本宮的公主!”


    “阿娘,阿娘!”二十六娘紅著眸眶撲到榻前,看著母妃一夜間竟變成眼前這模樣,忍不住又嗚咽起來,泣不成聲。


    盱眙龍顏,綠翹趕忙步過去,從旁攙扶起二十六娘,低聲寬慰了幾句:“公主,公主莫擔忡,有奉禦在,娘子定會病愈。”


    江采蘋與皇甫淑妃相視一眼,站在旁俱未多言它話。正如綠翹所言,現下李隆基既在,一切事便都由李隆基做主,其二人既少了越俎代庖之嫌,也免卻被人惡意中傷,落得個多管閑事之名,還費力不討好。


    李隆基揮了揮手,示下奉禦退下,倘使連奉禦一時都難以確診董氏到底患了甚麽病,即便將尚藥局、太醫署的一眾太醫都連夜召入宮,勢必也是於事無補。諸太醫中。奉禦畢竟是資格較老的,更是太醫中最為出類拔萃之人,而照眼下情勢來看,也隻能先試一試再說。


    高力士示意小靈子剛隨奉禦一塊兒退下,以便一道兒陪同奉禦前往尚藥局開方子煎藥,打打下手,但聽榻上的董芳儀再回猛地坐直,口中念念有詞道:


    “本宮可不是武婉儀!休想害死本宮……”


    “阿娘!”二十六娘連忙跪下身,急急地搖晃了幾下母妃。[.超多好看小說]不知是二十六娘情緒過激之下使力過重的緣故還是董氏身在昏癲中已然是折騰的精疲力竭,董氏悶哼一聲。頭一歪就又昏沉過去。


    江采蘋心下卻是倏地一沉,都道境由心生,時下董芳儀雖是半昏半醒。可董芳儀這接二連三的驚叫,看上去卻不像是瘋癲之人該有的,細細琢磨之下,反倒感覺是在向外人暗示甚麽似的,尤其是從董氏的胡話中。越發叫人心疑。


    暗忖及此,江采蘋心頭也禁不住一跳,忽而有些豁然開朗,若董氏是在裝瘋賣傻,之所以出此下策實則意在借由此事針指某人,那這其中必定是有何不為人所知的隱情。如果正如其所猜的。估摸著此事十有九成是與楊玉環有關。


    這兩年董氏一直在取悅楊玉環,芳儀宮與南宮十為交親,在這宮中就猶如淑儀宮與梅閣一般。而董氏今時卻突然跟中了邪似的發了瘋,連奉禦剛才也說董氏除卻脈息不平之外,並未診斷出其它異樣,這便是說董氏連風寒都沒染上,想必是憂思成疾。今下芳儀宮早就與梅閣疏遠。是以即便董氏日擔夜忡被人奪了公主,畏懼有人謀害其。這人也必然不會是江采蘋,而江采蘋也犯不上有此一為。


    縱便董氏再不得寵,畢竟也位列六儀之一,是為一宮之主,可想而知,宮中有這本事能令董氏如此心存畏懼不敢怒不敢言的人,又還能有幾人。後.宮妃嬪,也多半都有自己的皇嗣,即使未能誕下皇子母以子顯,也多有自個的公主,又何必還動奪她人公主的心思,至於楊玉環,卻是與人不同,一者,早年李瑁屢屢上書休妃,便是借由楊玉環嫁入壽王府多年卻始終無出,說白了,楊玉環早年就是個有“前科”的,而今楊玉環入宮也快近三年之久,恩寵自是不必說,寵冠六宮更是宮裏無人不知宮外無人不曉之事,卻還是遲遲未傳出懷上皇嗣有喜的信兒,若動此貪念,說來卻是不足為怪。(.)


    “明日陛下還須上早朝,不妨早些移駕歇息……”見李隆基輕揉著額際,看似十為乏倦,皇甫淑妃細聲步上前,“陛下若放心不下董芳儀,嬪妾在這兒看顧便是。陛下龍體為重。”


    李隆基斜倚在坐榻上,龍目微皺,片刻閉目養神,才沉聲開金口:“無礙。”口吻中卻透著濃濃的疲憊。


    二十六娘拭一拭麵頰上的淚痕,猶豫著偎在李隆基身邊:“阿耶,是兒愚拙,想是昨兒個氣著阿娘……兒不應不體恤阿耶,阿耶朝政繁重,宵衣旰食,兒,兒卻煩擾阿耶……”


    凝睇抬起首來,淚盈於眶卻一臉的孺慕之情的二十六娘,李隆基軒了軒長眉,輕撫了下二十六娘的後背,半晌,才撫慰道:“君無戲言。”


    二十六娘不由得轉悲為喜,輕輕枕靠在李隆基臂彎裏,母妃仍躺在病榻上,昏沉不醒了一宿一日,到這會兒還在昏沉中,此刻也隻有依偎在父親身邊才會覺得心安些。自小生長在深宮裏,耳濡目染各宮各苑之間的勾心鬥角,不是你死便是我亡,其也早知人心隔肚皮的道理,縱使平日裏其及母妃不受待見,此時的柔弱無助卻可喚醒一個父親的憐惜之情。在這宮中,太強勢不見得就是好,反倒是故作可憐有時更能博得一個男人無限的疼護。


    許是守在母妃病榻前十多個時辰,身心已是俱乏,二十六娘不知不覺中竟偎依在李隆基身旁寐著,江采蘋遂示意雲兒,與綠翹輕著手腳扶了二十六娘倚靠在坐榻上,隻當是睡得舒服點,並解下肩上的披風搭蓋在二十六娘身上。


    巧在這時,小靈子也匆匆奉上一碗藥湯來,江采蘋二話未說,接過藥碗就步向帳幔內。皇甫淑妃與雲兒一同將董氏扶著稍坐起身。


    環睇一勺一勺在為董氏親嚐湯藥的江采蘋,以及毫無怨言在旁邊為董氏擦拭從嘴角淌出的藥汙的皇甫淑妃,李隆基徑自提步向帷幔外,龍顏凝重的示下高力士喚了綠翹出去。


    “朕且問你,昨日可有發生何事?”


    綠翹貌似被問的一怔:“回陛下,昨兒並未發生何事……”說著,又似想起什麽似地,蹙眉道,“昨兒個奴跟從公主,本是要去繡坊學習刺繡。公主近月時去繡坊向繡娘討教女紅,還未到繡坊,便聽芳儀從後麵喚住了奴。隻道是想帶公主去梅林賞梅,公主一聽甚是歡躍,前些日子才迎入臘月門時,公主便鬧著去梅閣折幾枝梅花,奈何芳儀不允……”


    高力士聽在旁。心下微微一沉,聽綠翹言下之意,如若昨日董氏帶著公主隻去過梅閣,那這事豈非與梅閣有牽扯。心下正不無惶忡,卻聽綠翹又支吾道:“原本,原本奴也跟著歡欣。不成想,不成想半道兒遇上楊貴妃……”


    次日,倒是個好天氣。日頭比這幾日都要暖晴,連呼嘯了十餘日的北風也嗚咽累了般小了不少。


    五時五刻,李隆基照理擺駕興慶殿上早朝,今日是朝參之日,文武百官都要上朝。聖駕自也不能晚到。


    江采蘋與皇甫淑妃一夜未合眼,兩人守在董芳儀病榻前直到二十六娘睡眼惺忪的一覺睡到日上三竿。二人才從芳儀宮離開。


    “雲兒,你且侍奉姊回去。”


    “不必。你累了一宿,讓雲兒扶你回梅閣才是。”待步出芳儀宮,皇甫淑妃忙婉謝江采蘋的看顧。


    執過皇甫淑妃的手,江采蘋淺勾了勾唇際:“昨兒夜勞累姊了,吾還不覺乏累,便讓雲兒陪姊回去,吾那不是還有彩兒、月兒。”繼而含笑交代雲兒道,“待侍候姊用過早膳,服侍姊歇下,而後回梅閣便是。”


    邊不由皇甫淑妃推婉的交囑,邊步離芳儀宮,在宮道上分開,雲兒伺候皇甫淑妃先回芳儀宮去,江采蘋獨自漫步在宮中,忙活了一宿,這刻卻全無困意。


    三人分道而行後,都未留意見一旁小道上,娟美也正由斜對麵走過,剛巧看見江采蘋與皇甫淑妃從芳儀宮出來,原也未以為意,不過卻覺得仿乎有些不對勁兒,走了幾步才想起昨夜丹靈有報知楊玉環說聖駕昨兒個夜裏就在芳儀宮的事,腦袋登時“嗡”地一下子,扭頭就奔回南宮。


    “娘子,娘子!”


    楊玉環正對鏡梳妝,見娟美就跟火燒眉毛般咋咋呼呼的從殿外推門直入,立時就瞋了眸娟美:“這一大早兒,作甚這般扯著嗓兒叫喊!”


    “娘子!”娟美卻顧不上歇口氣兒,氣喘籲籲地在那一陣比劃,直看得侍立在一邊的丹靈也如墜五裏霧裏,大惑不解。


    “何事?”楊玉環頗為不耐煩地嗬斷了娟美的一通亂比劃,昨夜坐等李隆基直到後半夜也未等見聖駕,許是有點著涼,今個直覺頭昏腦沉,哪裏還有閑心猜悶。


    娟美悻悻的深呼口氣,這才一口氣兒說道:“娘子,適才奴去司膳房,路上撞見江梅妃與那皇甫淑妃由芳儀宮出來!”


    楊玉環黑煙眉一挑,還以為出了甚麽大事竟把娟美急成這樣,遂不鹹不淡的貼花鈿道:“董氏的病,可是好些了?”


    娟美顯是愣了愣,不料楊玉環竟還有閑情關問旁人:“娘子,奴是說,奴瞧見江梅妃及那皇甫淑妃由芳儀宮……”


    “本宮曉得!”楊玉環回首喝斷了娟美,見娟美一哆嗦,方又緩聲挑眉道,“本宮要的紅湯,可取來了?”


    “奴,奴這便去取。”娟美欲言又止的屈膝禮一禮,這才意識到前刻淨顧一時頭腦發熱跑回來報信,楞是忘卻自己還未去司膳房取楊玉環趁早點的湯膳。


    瞋目埋下首退向外去的娟美,楊玉環莫名煩躁的回過身,蔥指取過朱砂唇脂對鏡一點櫻唇,兀自心頭一緊:“且慢!”


    娟美就要退出殿外去,忽聽楊玉環一喚,又是嚇了跳。


    “適才你說,瞧見江梅妃由芳儀宮出來?”


    娟美遲疑的點了點頭:“不隻江梅妃一人,皇甫淑妃也與其在一塊兒。”


    楊玉環細眉一蹙,略一思忖,這才回過味兒來,手上的唇脂“啪”地一聲扣在了妝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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