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江采蘋一番梳洗,剛要上榻歇息,閣外就響起一陣兒匆亂的腳步聲。


    片刻的沉寂,雲兒推門步入:“娘子,南宮出事了。”


    江采蘋素顏微斂,雲兒上前兩步,才又壓低聲附耳道:“適才小夏子來稟,虢國夫人在南宮大吵大鬧,楊貴妃一氣之下,喝斥宮中婢仆把虢國夫人押入了偏殿!”


    美目輕凝,江采蘋稍作沉吟,並未急於表態。白日在宮道上與楊玉瑤不期而遇,便已料準楊玉瑤必定不會聽勸,今夜更不會安分的出宮回府去,這會兒都已戌時,倒未料及楊玉環竟有這般耐性,楞是與楊玉瑤僵持了三個多時辰姊妹二人才撕破了臉,可見楊玉瑤死纏爛磨的本事著實不容小覷了。


    “小夏子帶了幾個人過來?”


    “回娘子,小夏子是與小城子、小鄭子仨人來的。”會意江采蘋問話,雲兒略一思忖,回道,“聽小夏子言下之意,虢國夫人這會兒還在扯著嗓兒不消停,聽似高給使沒轍了,故才差了其等趕來梅閣,倘娘子還未歇下,有意恭請娘子漏夜移尊南宮做個主。”


    江采蘋蛾眉輕蹙:“陛下還未醒來?”


    “奴適才問過小夏子,隻道是還在半昏迷中,是故高給使生恐虢國夫人擾了聖聽,但礙於麵子卻又不便多嘴,虢國夫人怎地也是楊貴妃之姊……”見江采蘋起身踱了幾步,雲兒欲言又止站在了原地。


    江采蘋的心思,雲兒不是不知,南宮是楊玉環的宮苑,與楊玉瑤又是姊妹,俱係出楊府,縱便鬧得再凶。再怎樣撕破臉,隻要沒有外人插手,哪怕事情鬧大那也隻是家醜而已,隻是楊府的家事,有道是家醜不可外揚,關起門來一家人,倘使江采蘋這刻興衝衝趕去橫插一腳,這事兒可就不止是楊氏姊妹爭寵那般簡單了,而會變成後.宮之爭。


    換言之,不論楊玉環與楊玉瑤之間的情怨有幾分深重。不看僧麵看佛麵,即便兩人怒目切齒,保不準事後不幾日還是會看在楊玄琰的麵子上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縱然心底再水火不容麵上也一樣的言不由心。而江采蘋卻不同,今日之事一旦江采蘋插手,往大裏說少不得要得罪這二人不說,一直湧動在宮中的爭權奪寵之勢勢必也會因此一觸即發,一步錯。落得個裏外不是人是小,更會波及無辜。


    別看這幾日江采蘋閉門梅閣,嫌少過問宮中事,但隻要今夜出了手,無疑象征著往後裏其這個手持鳳印之人將會是這一宮之主,不管是庇護楊玉環還是偏袒楊玉瑤。在其她妃嬪眼中都會被視作是要固權之兆,那些早就心存觀望的人,以及唯恐後.宮不亂者。免不了皆要用上一番心思了,隻怕這宮中才真要再無寧日可言了。


    “奴這便去回了小夏子,便道娘子已是歇下,有何事兒待明兒個再說。”看出江采蘋神色間的作難,及眉心凝著的隱憂。雲兒適中屈了屈膝,轉身就要退下。打發小夏子三人回去。就像彩兒所抱怨的,平日裏好事輪不著梅閣沾個邊,每每發生甚麽亂遭事了所有的擔子都甩手予江采蘋一力承擔,未免太過不公忒沒天理了些。


    今夜這事兒也是一個理,近兩年,若說這宮中最得寵的還不是楊氏姊妹,先有楊玉環寵冠六宮,恩寵備至,繼而楊玉瑤承主恩,寵遇深厚,宮裏宮外的權寵無不是被楊氏一族攔盡,有幾人還死心塌地的記掛年愈清冷的梅閣,今時一日楊氏姊妹起了內訌倒是想起江采蘋來了,豈不是在硬逼著人去做那個惡人。


    “你且回了小夏子,便道本宮稍作梳洗,隨後便至。”就在雲兒快要轉出珠簾的一刻,江采蘋終是不忍坐視不理,溫聲坐定決意,“仔細交代小夏子一聲,今兒個時辰已是晚矣,盡可量莫驚擾旁人。”


    看眼江采蘋,雲兒垂首退下,不難察覺江采蘋作此決意心下有多自苦,這些年江采蘋心中所承受的,從未表露在麵上,從來都隱藏在心底,無論多大的悲歡離合,都是一個人獨自默默地承受。其與彩兒、月兒三個人常年侍候在江采蘋左右,想是連彩兒那等大大呼呼的都看得出江采蘋藏有心事,百愁在心,是以這一年已是甚少在江采蘋麵前多嘴多舌。但有些事,終究是避不開的。


    譬如今日的事情,江采蘋之所以在南宮外的宮道上好心提醒楊玉瑤趁著夜禁時辰還未臨晉早點回府,究其初衷,三分是不想楊玉瑤與楊玉環爭風吃味,七分意在替李隆基著想,可想而知,若楊玉瑤闖入南宮,難免會與楊玉環犯口舌,唇槍舌戰下來,不但鬧出閑言碎語,李隆基昏倒在芙蓉帳的糗事更會被探聽外傳。如此一來,白日裏江采蘋與奉禦等人煞費苦心壓下李隆基縱.欲.過度的事少不得要包不住,天顏龍體欠安,朝中難保不會生出變亂,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屆時隻會加劇邊患。


    時下正當危機四伏之時,倘使李隆基是因由與宮妃歡.情竟差點駕崩在溫香軟玉之下的實情傳揚開來,該讓那些正堅守邊疆的大唐將士作何感受,又當令前朝那些所謂的忠良之臣如何痛心難紓,待龍體病愈李隆基上朝時應以何顏麵自處?天下蒼生恐怕都會覺得汗顏,當茶餘飯後閑話滿天飛過後,迎來那場史亂時候,留存在那史載上的一筆汙點隻會黑的不能再黑。


    等走到那一步,雖說是順應了史命,更應了各人天命,江采蘋卻隱隱感覺,自己先前所付出的隱忍所做出的一切都將付之流水。如此,在還未變天之前,至少要穩住眼前這一段少的可憐又短暫的宛似曇花一現的安寧才是。


    約莫兩刻鍾後,南宮。


    江采蘋剛一步近南宮的宮門,就聽見庭院裏有低低的怒吼聲,但不是李隆基的聖怒之聲,而是一個女人的聲音,聽起來好像是被人綁縛了身體的低吼音兒。


    南宮的正殿燭火通明,映的周遭的其它宮苑反卻猶如一處處荒院,像極被廢棄的冷宮一般。然而,這一路走來,明眼人皆心知肚明,此刻三宮六院的安寂其實格外異常,仿乎正是在烘襯南宮這邊的嘈亂。


    淑儀宮那邊且不說,先時來南宮的半道兒上,為免皇甫淑妃聽聞見這邊的動靜心有不安,江采蘋已然交代雲兒順路改道去知會了一聲,想必皇甫淑妃聽得出這個中厲害關戈,少時也不會來趟這趟渾水。江采蘋交代雲兒前去告知,也隻是圖個叫皇甫淑妃安心而已,原就無它意,皇甫淑妃近年身子骨一日比一日不濟,已是受不得幾分驚嚇,雲兒素日裏是個心細的,交由雲兒傳話本即再放心不過。


    至於金花落,曹野那姬離群索居也有些年數了,看似一門心思撲在小公主身上,這幾年無論宮中生出多大的亂子,曹野那姬都未摻和其中過,想必今夜即便聽見甚麽風聲也不見得會露麵。而杜美人、鄭才人、閆才人、高才人幾人,若存了心思想湊熱鬧,派了人手過去封閉消息也是白搭,索性不予理睬為妙。這一路走來,卻也瞧得見杜美人、鄭才人兩人的宮苑裏雖不似這南宮明亮如晝,苑中也還掌著幾盞宮燈,隻不過靜的出奇罷了,一看就知不是沒聽見南宮這邊嘈雜成片的亂哄哄,實是在聽風。


    眼見江采蘋步來,小夏子敬候在庭院中慌忙迎上前,故作無狀般拿眼神示意了下南宮的偏殿一角。


    江采蘋珠履一滯,已然辨出那一聲聲的低吼正是從偏殿傳出的,隻見那偏殿殿門緊閉著,殿外還守著七八個婢仆,殿內卻連一盞燭籠也未點,就已猜個八九不離十,曉得楊玉環是八成是命人將楊玉瑤連捆帶綁給關進了屋子,估摸著連嘴巴都給塞上了,不然,楊玉瑤大可跟個市井潑婦一般破口大罵,亦或是“哐哐~”的踹門發泄怨恨之氣。


    丹靈侍立在正殿,眼尖的最先看見了江采蘋來了南宮,立刻就奔入寢殿作稟了楊玉環,而高力士看顧在殿中,也才隨從楊玉環一塊兒步下殿階來。


    “陛下可是好些了?”未待楊玉環開口,江采蘋凝眉啟唇在先,並沒忽略楊玉環那一雙秀眸罩上的淚盈之光。


    “是玉環之過,玉環未能侍奉好三郎……”楊玉環貌似早就料到江采蘋會來的模樣,就地一禮,掩麵就輕啜了聲,眉眼間盡是委屈。


    “貴妃亦是無心之失……”高力士跟從於後,趨步向前兩步,對江采蘋躬身禮畢,滿為憂忡的寬慰了聲楊玉環,旋即望向江采蘋,“這更深夜重的,江梅妃怎地也不乘輦,倘著了風寒,老奴可吃罪不起。”


    江采蘋輕抬了抬皓腕,示下起見免禮,輕聲歎息了聲:“本宮夜不能寐,便過來瞧瞧。”正說著話,卻聽那偏殿裏又發出一聲低吼,甚至比剛才的拉得音更長了些。遂蹙眉環了目偏殿:


    “何人關在那?”


    這回,高力士倒未做聲。


    四下靜極一時,隻聽楊玉環竟是低啜道:“是玉環那三姊。”


    “虢國夫人?”江采蘋佯作不知情的凝向楊玉環,半晌晃愣,才又凝眉關切出聲,“這是怎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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