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討教一說,末官可是萬萬不敢擔當!”放下酒盅,微微頷首低歎一聲:“若是說起在此地為官的門道來,下官倒確實有幾件要緊的,要給大人提個醒。”


    說著,便將桌麵上的盤碟,重新擺出個品字型來,指向最上方那一盤言道:“咱們這酈縣本就是薊陽州中的一個中等之縣,原本倒是尚可算不得最偏僻,然而眼下卻是最為窮困的所在。”


    又分別點了點,下方兩個盤碟告訴道:“這兩個便是與我們相鄰的兩個小縣,但卻在經曆數十載後,如今已與酈縣並駕齊驅成了中縣。其中往此去西南方向的鶴鳴縣,更是隱隱有超越我們酈縣之勢,想來要不得幾年便能拔得頭籌,成了這薊陽州中得第一大縣!”


    見知縣大人,頷首略有所獲,便越發來了興致。接著告訴道:“大人,您可知那鶴鳴縣的知縣早已是連任了足有十多個年頭,還不曾遷升往他處,卻是何故?”


    “哦,都連任了十餘年!”聽得這一句,對麵的皇甫靖也不禁一聲低呼。自己雖曾見過有連任二十多載的官員,但那都是在京中六部中的老大人們,至於這外放的官員一直留任在知縣之位上,不求更進一步,卻是不多見。


    看著對麵的知縣一臉的疑惑,張主簿忙不迭接了一句道:“大人,似乎也對那貢知縣為何不求遷升之途,頗感不解。說來也是那位的出身,倒是與咱們的牛縣丞有些相似。皆是因恩科才勉強得了功名,不過那位運氣似乎略勝一籌。入了春闈算是貢生,再加之他原就姓貢,於是也就越發的出名起來。”


    “貢生,貢生。確實巧合成這般。實屬難得。”對坐兩人皆是搖著頭,悶笑一聲,才轉回正題來。


    “要說這位自家兄弟們幾個,俱是無所建樹。倒是得了個好妹婿,頗為上峰重用,不過而立之年已是升至從四品,就是咱們薊陽州所屬府衙為主官。”


    “哦,薊陽州的知府,原來是這位大人。”聽得張主簿這一提。皇甫靖緩緩點頭,旁人不識,但這位自己也曾有過一麵之緣。雖說隻是寒暄了兩句。也純屬是官麵上的尋常過場罷了,卻是給皇甫靖留下了頗為深刻的印象。


    一臉的書卷氣,不似那等久居官場之輩,反倒更象書院中的教授。待人接物也是謙和有禮的很,隻一眼,就頗為容易的讓其,在那一屋子深諳此道的老官場們中,凸顯出來。


    此刻被張主簿提及這位來,也隻消片刻後,皇甫靖便已是記起了初見那位時的情景。“這般說來那鶴鳴縣也是仗著他家妹婿之力。才得以在那處長期留任?”


    對麵的張主簿忙頷首應道:“那位能做上此位已是不易,但若想更進一步,卻是礙於出身尚有欠缺怕是不能。然而往他處再繼續做這正七品的官員,確實也可,隻是少了自己妹婿幫村。還能任上幾年卻是不敢斷言咯!”


    確實。那位能在這鶴鳴縣坐鎮多年,也同他家妹婿之威是分不開的。真要離薊陽未必能順風順水,一任便是十餘載。


    見主官頻頻頷首,那旁的張主簿更是接了一句道:“說來,咱們酈縣之所以這般窮困,與那鶴鳴有些幹係。”停下箸,抬眼望向西南麵道:“大人倒是,咱們縣裏的那道城牆,是如何坍塌成那等模樣,說來原本確實有些破敗之象,卻也不似如今那般,生生就推沒了十數丈長的大口子出來。”


    說道此處又是深吸一口氣,才接著言道:“那也是在十餘年前,薊陽境內連著幾個春秋,皆是各地三災八難頻頻不斷,使得這本就是地處偏遠,鄰近幾個縣的流民更是日趨增多。”


    “而就在難民們四散奔走,趕至那鶴鳴之後,才驚覺是城門緊閉,概不放行入內。這般一來,流民們自是不得不,重又上路逃亡他處,而最是鄰近的酈縣,便成了他們的最後留下之所在。”


    停下片刻,又指向那西南角,低歎一聲道:“因為前麵在鶴鳴吃了閉門羹,使得本就是饑寒交迫的難民們,已是怨聲四起。此番到達酈縣落腳,又哪裏會聽勸安心留在郊外。而是被他們瞧出了本就是不堪一擊的西南角上的那處斷垣,鼓動了同來的難民們,齊心協力將那之推出了半丈餘的大口子後,直接大舉湧入了縣城。”


    “這也難怪縣城中的百姓們,對那道坍塌的城牆很是關切,原來曾有過這般驚心動魄的經曆。”今日才從張主簿處得知了,西南角上城牆破敗的真相,即便是他皇甫靖也不免聞之驚心。


    張主簿更是重重點頭,附和一句道:“入得城來,流民們尚算守法,並無任何旁的搶奪財物之事發生,才讓百姓們稍稍安下心來,但那處被毀的城牆便再難複原了。”


    說著順手舉起酒盅,一口飲盡杯中之物,反扣過來接著道:“就如這空杯一般,那時的縣衙也已是不堪重負,哪裏還有餘銀將其修複如舊。然而,滿街的難民官府也不好全都鎖入大牢之中問責,最後也隻得一了百了,從此避而不提咯!”


    “法不責眾!確實難以定案。”緩緩點頭,不禁也是一陣唏噓。


    一時間,兩人皆是沉默片刻,才聽得對麵的張主簿,重又提了一句道:“自此往後每年都能看見,那西南角上的城牆是愈發的破落不堪,以至於到如今已如大人所見一般,整個坍塌了。”


    聽到此處,皇甫靖已在心中默默規劃起來。看來就算在自己任內,不夠財力將那西南角上的一段全麵修繕完畢,至少也得不讓這頹敗之勢再持續下去。或許,應該先將那兩頭已露坍塌之症的兩頭,重新加固一番,再來著手修繕之事才是上策。


    心中有了定奪,便更將此事看重了幾分。本欲當即就要問訊與對麵的張主簿,但想起玥娘的擔憂,皇甫靖也不免要暫且緩上一步。


    轉念一思量,的確此刻不說是酈縣的農戶們,俱是全力以赴那條便道之上,也已是過了三成有餘的人家出了勞力,勢要在年底入冬之前,將原定半長寬度的道麵鋪就一新。


    喚了小廝重溫了酒來,轉而將話頭移回了那鄰縣鶴鳴之上。兩人舉杯對飲了一回,就聽得皇甫靖問道:“既然我等相鄰三個小縣,皆是偏遠窮苦之地,又為何那貢知縣所管轄之地,反倒日益興旺起來,隻怕那位定是另有過人之處!”


    “過人之處嘛,下官確實不曾有所耳聞,但那鶴鳴如今之勢,卻是因咱們另兩縣中,有不少商賈之家紛紛遷移那處所致。”


    放下酒盅,便娓娓道來:“原先咱們這相鄰的幾縣,也俱是查不多狀況,即不算窮苦之極,也不能與州府內其餘若幹富裕之縣比肩。但好歹也有這裏最為出名的幾樣出產,連帶著州內的商鋪也好、還是各地行腳的商人們也罷,每年必是要往返多次,隻為收貨而來。”


    瞥了一眼腳下的地麵,比劃道:“雖說以往也不曾築得好路,但沙石鋪成的道麵,卻比起眼下的泥濘來已是天差地別。而且那會兒還有商戶,願意出銀子每年修補上一二的,所以壓根就從未斷絕過與外頭的聯係。”


    “那又是自何時起,才變作了雨天不能通行的爛泥道麵?”這般一提,皇甫靖也是不免奇道。


    訕笑一聲,忙不迭應道:“也就是流民衝入城中後的那一年起的。算來也是因為連著遭災,那些原先入山做買賣的,隻怕也是不敢貿然行事,所以當年便已少了過半的商家到來。爾後數年間,更是越來越不堪,以至最終便是徹底沒了采辦貨物的商人,也就隻剩每年開春後,在山腳下等候順流而下的木料送出,那零星的幾戶了。”


    聞言,皇甫靖也不禁微微鎖眉應了一句:“難怪酈縣有這等好炭,而我在京中卻是從未聽說過,原來皆是因為此樁索所致。看來今年雖是將那通行之權交了給沈家,不過咱們還需與其談上一回,讓燒炭匠們的存貨先行運出縣才是正經。”


    “大人所言極是,若是能趕在入冬前運至外間,定是能換回不少稅銀來。”說著更是不由苦笑一聲:“咱們縣衙尚在那糧窖中,壓著好些沒換成銀子的賦稅之物。”


    “啊!你怎麽不早說,若是尚可使得,本縣立馬就折了銀子與縣衙,也好先入庫些銀兩,以備便道開通後又上峰使人來查點之用!”


    頓時,那對麵的張主簿也不敢再坐了,忙不迭起身退過一邊,整頓衣衫,便緊隨著知縣大人出了書房。落下半步,兩人一前一後趕往衙門後麵的糧窖所在。


    招呼了專司府庫之人,開了地窖點了油燈便往裏去。


    說不上壯觀,也已是滿滿推了一大半地界。但凡入目之境,皆是一片炭色,卻是有一點讓皇甫靖頗感意外。(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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