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不客氣,一通劈頭蓋臉的痛罵之後,季掌櫃的方才將積聚在心中的不甘,宣泄大半。而那旁仍呆立的賬房,也早因驚詫非常,一時間反倒忘卻要退避屋外。


    直至罵聲停歇半刻後,那賬房才猛得清醒過來。也顧不得自己腳下淩亂一地的賬冊,忙不迭便望向東家這邊,一臉的茫然地低聲問道:“東家您這是……難不成知縣大人不允幫村?”


    “幫村?”聽得賬房問及剛才那樁,這旁的季掌櫃不由冷哼一聲:“如今哪裏還是允不允的事,而是隻怕咱們都要跟著倒大黴!”


    瞪圓了眼睛,指著那賬房的鼻子,便追問一句:“你不是說那派去酈縣的探子,早已瞧得真切,查得分明。這土財主家別說是有權勢可依靠了;就是族裏不下百多人中,也沒見出過幾個有功名的;更是一遇上咱們送去的帖子,便直接尋上了縣衙相求。”


    “這些確實不假,都是那探子暗中……。”


    ‘嘭!’的重重一聲響,聽得那旁正弱著聲量,答話的賬房更是壓不住,吃驚抬頭來瞧。顯然剛才收了怒氣的東家,已是順手抄過一旁的賬簿,直接丟向自己腳邊。


    “確實不假?那你倒是說說,為何貢知縣一聽得我提沈家之事,也是一臉為難模樣?更叫人驚心的是,我正告辭要回時,那縣太爺反倒是先我一步,衝衝而出。這你又怎麽看待,究竟那沈家是不是,真有過硬的靠山在後!”


    “啊!真有這般的事?”這時那束手杵一旁的老賬房,才算是明白過來。難怪東家老爺是一轉回家中,便將自己悶在屋裏不停踱步,敢情剛才是自己太過大意,直接撞上那檔口了。


    再低頭細細一思量。不免暗自驚心,莫不是這沈家確有那等可怕的勢力來依仗,才讓他們家……。“不對啊?老爺您想,要是真能背靠權勢,這沈家又為何一遇上咱們送喜帖,便直接緊閉了大院正門。轉而就出偏院小門,趕往那縣衙求助?”


    “那知縣大人怎麽會。看似苦惱不堪的樣子,想來十有八九必是這沈家辣手的很!”就算此刻憶起方才在縣衙書房內所見一幕,季掌櫃不免搖頭,直歎一聲。


    “這沈家的運氣未免也太好了些。還記得當年不能成事,便都中因那沈富才,大比高中,我季家才不得不罷手而歸。總想著事到今日,即便他是個舉人,又如何同我那知縣親家比肩。怎麽偏生又出了個來頭更大的靠山!”


    此等不甘之意,那旁的老賬房又怎會不明,畢竟也是跟著東家十好幾載了。前一次動手相逼沈家就範之時,他還未得重用。可這些年來早已是取那位而代之咯!


    想到此處,不免更是有心一比。他倒是偏不信自己這等聰明之人,又怎能比不過一個,隻懂些粗略拳腳功夫的武師不成?定了定神,忙不迭便開口自薦道:“老爺莫急,倒不如我老邱親自往那鄰縣,一探究竟便好。”


    見這旁東家麵上一頓,更是再添一句道:“您就安心在家裏坐著,小的我就不信,這沈家若真有那等厲害的靠山。還能瞞得過咱們家那眾多的耳目去!”


    “你是說……?”即便最後季掌櫃口中‘虛張聲勢’四字。並未吐出,但主仆二人眼中之意更是不言而喻。便立馬將此樁定奪了下來。餘下之事,雖說將交由那一向鬼點子極多的老賬房出馬,可季掌櫃自己又哪裏敢真如他所提那般,靜心坐等。


    畢竟自己心頭的懷疑頗甚,但基於那日在縣衙中親曆的一幕,總也時常縈繞心間,不免略帶幾分忐忑之感。


    然而就在這邊季家書房內,主仆定下再探之舉時。那尚未將滿腹驚駭之色,全然消退無蹤的貢知縣,也是一轉回內衙後院之中,便不禁忙喚了一杆心腹之人,在內書房中商議起方才所聞之事來。


    其中,便有那,剛才轉出縣衙而去的季家六姑爺,貢家庶子。此刻聽得父親口中所言之事,卻是不由暗自一驚。怎麽自家那個老嶽父,竟然親自登門將此樁都據實相告了!


    這般一來,自己好容易才算準了時機之事,轉眼便要化作泡影不成?與其說驚,倒不如說是恨意更甚。


    畢竟自己再娶之人,起初也是為得討好父親,才點頭答應的。但當見過之後,也並非半點心思未動,到底正如傳言中一般,姿色甚好。更令他動心的,便是那豐厚異常陪嫁之物,單是大小鋪麵就不下六七之數,又全都位於縣城裏最繁華的兩條街麵之上。


    隻恐會叫自家那嫡出的二弟,起了旁的心思,更是加緊想要趕在下月初前,便將季家之女迎娶過門。當時還隻道自己此後,即便不如嫡出的二弟,萬事不愁,至少也算能得個殷實的嶽家,也是不差。


    可哪裏曾想,這季家終究是出身商賈,隻曉得眼前之利,哪裏管他這個女婿所圖。


    原來,那季家本在伊始之始,曾將此事說了與這六姑爺知曉。聽得還有這等便宜可圖,身為衙內的貢家大公子,哪裏還有半點猶豫的,翁婿二人並那季家的老賬房,便是一番合謀。


    不出半個時辰,就已是將前後排布,商定下來。這邊自己才想妥了一切;隻等那頭嶽家出馬,將那沈姓地主家的通行之權強奪到手,不提旁的,就是那一年間往來進出的商戶車隊,就必是好大一筆銀兩可穩入了腰包。


    正是因此,自己才在縣衙之中,父親麵前也是閉口未敢提及過絲毫。怕得便是一但走漏了半點風聲,哪裏還有自己何事,定是早早就入了隔壁大房之手。


    想到此處,更是暗恨不已,好端端將那就要到嘴邊的鴨子,猛然間卻給生生奪了過去,又怎能叫他甘心順服。不過眼下的情景,自己怕是不便出手。


    一來,若是叫父親獲悉自己是得知這事的,不但如此,更是一早便插手其間,父子間定是不免會起間隙。對於,此一點他這本就庶出的兒子,卻是半分不敢。


    二來,其後還有那一直虎視眈眈的嫡出弟弟在旁,要論功課雖是不及自己一半用心,但兩人的出身卻是涇渭分明的在麵上擺著。僅憑眼下這等功名,又哪裏是可與之匹敵的,若是自己能在下回赴京後,再更上一層的話,或許那時便能……。


    不及他那裏輾轉多思,這旁的知縣大人已是開口言道:“既然我那親家已是求上門來,本官也好歹要查上一查,管上一管才是道理。爾等意下如何?”


    “屬下自是以大人為尊,即便是那酈縣的主官,也不能私收他人金銀,行那等有損百姓利益之事。”主簿已是眼明手快強得了先機,一臉誠懇應下主官之言。


    而另一旁的胖縣丞,卻是不緊不慢,緩聲附和一句道:“我等自當聽憑大人主官您差遣便是。”


    別看這主輔三位是一團和氣情景,分座左右的兩位佐貳,又是哪有相讓之意。明麵上是縣丞不及主簿應答飛快,可這邊還未等那主簿得宜多時,就被後發製人的胖縣丞一個‘我等’,便直接穩穩將其壓在身後,不得動彈半分。


    平日裏,瞧著倆佐貳暗鬥很是有趣,不過今日是絲毫未曾入耳。直到上座的父親看向自己,這大公子才不由敷衍道:“兒子,願親往那酈縣,將期間種種逐一查實。”


    “好!”朗聲道了一聲,忙不迭就已是聽得,左右兩位隨聲附和連連。原本就自己不及思量,勉強附和一句罷了,卻不想上座的父親竟然直接喊出句好來,不覺也是暗自鬆了一口氣。


    想來之前恍惚,不曾叫父親看出端倪來,‘好險’二字尚未默念兩遍。卻聽得對麵所坐的二弟,已是帶著三分調侃之色,懶懶地追問一句道:“就不知貢師爺要以何名前去?又要怎樣查明事情始末?好歹人家也是一縣的主官,哪能容得你一個小小的縣衙師爺,隨意暗訪查實的?”


    一連三問,頓時將這書房中的和睦之氣,攪得紛亂不堪。無論是先前暗中爭鋒相對的縣丞、主簿,還是那穩居上座的一縣之主,貢府最尊,也都不由暗自搖頭不已。


    這嫡庶之爭,是哪府沒有,誰家不憂。可比起這貢知縣家的這位嫡出次子來,卻都是大大的不如,遠遠的不及!


    每每這貢知縣誇耀一句庶長子來,那旁必定會直言相諷,即便身為一家之主的貢知縣,也是頗為不喜。可奈何這次子不僅是嫡,而且還有那頗有勢力的外祖家相輔一旁,所以更是不可一世!


    剛才那一番直言追問中,若是細心留意之人,也定是早已聽出不對味來。明是同父兄長,但這位二公子,卻是一口一個貢師爺,而並非以兄長稱之。


    雖說此刻尚在父親書房之中議事,稱呼其為師爺也並無不妥。但這般是生生將庶兄擺在幕僚之位上,卻是明白告訴旁人,自己才是這府的正經衙內,其餘兄弟皆不過是為他所用的人手罷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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