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借著自家乳母之喪,避過春耕時節的廣坪知府,卻是格外的精神煥發。似乎對從此番暗中被貶之事,釋懷了不少。落入一旁正與其議事的師爺眼中,已是難得一見的舒緩神情。


    “現下,比起舊年來還是損了足有三、四成的樣子,但與鄰近州府相比之下,卻是好了些許。能得此番情勢,與老爺而言已算得是佳績突顯了。”


    那旁師爺一句才出,上首的丁知府已是滿臉欣慰之色,頻頻頷首道:“卻是算得突顯人前了。若不是年頭上我那乳母去的剛巧,再集我主輔二人之力,丁當能再上一層才對。”


    “自是更添重彩一筆才是!”忙不迭接了東翁之言,點頭應道。


    就見知府大人,很是滿意的點了點頭。端起茶盅來啜了一口,才又接而言道:“要說這新任的同知,在農事一項上確實有些能耐,也難怪會被應急,調往這東南之境……哎。”


    說道此處,也不由低低歎了一聲:“要說本府原先在那西南之地,雖不能與這自古以來的魚米之鄉相提並論,但自問在本府治下百姓們的日子,如何也足以當得安居樂業一詞了。”


    抬起首,又是深深吐出一口長氣,轉而瞥了一眼窗外,卻是慘笑連聲道:“看似本府由此南內陸,調往這土地豐饒的東南地界,也該歡喜異常。但誰又知曉其中的弊端,如今是空留偌大一片上等良田,卻是無有足夠的農人耕作。便已是一難。”


    順勢點了點桌上的賬目,又是微微皺眉:“這流民到底不比,往日那般皆是逃難而來,指不定其中就有那海盜餘孽。又怎叫人安心放手不理。”


    “說道起此項來。那同知大人卻是安頓的不錯。眼下東南七大州府中,也屬我們廣坪之境上最為安寧了。不但是流民安定,就是往年流落在外的農人佃戶,也已陸續尋回了十之有二了。”


    聽得此言,這上首的知府大人,不免也是頷首應道:“話雖如此,但也正如皇甫同知所言,終究是杯水車薪,就好似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一般。想要恢複往昔的盛況,卻是談何容易!”


    “老爺倒是不必過於憂思,眼下如此情形。即便是集戶部最精農事的官員至此,亦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如今廣坪能優於別處,已是合理安置流民、及時告示百姓所致,若是再等來年,想必定能恢複得更好於今年。”


    上首知府也是含笑點頭,將那桌上的賬目一收,便擺手那師爺下去了。而自己卻是再度翻看起來,心中不免暗暗慶幸,今此赴任已算是有驚無險,多得天助哦!


    一是。才剛過完年節,乳母就因偶感風寒未得及時醫治,終是撒手而去,倒是叫自己有了逃避春耕難事的借口。而後,又得了如此一位得力之人。卻是始料未及之事。


    原想著能借由一個孝字。拖延接任一事,又可隨即將這春耕重責順利推到。同樣也是新調任廣坪的同知身上,無疑便是天大的好事。哪裏曾想,上天卻是對其不薄,直接送了位善理農務的大才來,倒是叫自己長長鬆了口氣。隻要順利熬過此一任期,想必即使未得更進一步,也可安然尋個平穩的所在,繼續做上幾年知府大人。


    而前一刻了,退出書房的師爺又何嚐不曉,此番被一不好不壞的考績,才無奈東移上任而來的知府大人,心中又是何等苦悶。原本在西南偏遠,雖是不比東南富庶,卻也是算得平穩,比起那山地居多的北方各州府而言,更是強上三分不止。


    轉念便聯想到,那位新到任的同知大人,就是打北麵小地界遷升而致的,不免心中也是生出一絲優越來。[.超多好看小說]若論出身,自家東翁最多也隻是氏族名門中的旁支罷了,但說起為官的經曆來,卻是比起那位足足長出近十載光陰。


    再加之,自己又是跟隨過幾任知府的積年師爺了,想必定是能將那位,牢牢拉攏在大人身邊,輔佐得當才是。本來這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兵,各處衙門中亦是如此。


    如今一連將主輔數位,幾乎都換了個遍,卻是叫人又是喜來,又是憂。喜的是,原本與衙門各房熟撚的官員不在了,對於知府大人而言,倒是便於下令行事;但憂的又是,這萬事開頭難,如今無有一位能熟知府衙各處的輔官從旁提醒一二,卻又是不敢大刀闊斧。


    從來這就是利弊並存兩難全之事,漫說是知府大人難做,身為佐貳之職的皇甫靖,還有那新來的推官郎大人,也是同樣無奈赴任。


    原本聽聞這位朗大人,還是京畿一府衙中為推官。卻哪裏曾想僅一案斷錯,便直接被貶到如今陷於落魄之境的東南就職,倒是與其此刻境遇頗為相稱的所在仍舊任下府的推官。


    暗暗搖了搖頭,回身再看了一眼,東翁的書房,不免也是腳下快了幾步,往那邊廂房而去。


    同樣也在自己府中,書房內與牛師爺兩人商議,此後各項事宜的皇甫靖也是不禁苦笑著,搖頭道:“原說府衙幾位主輔官員中,也唯有我這同知算是遷升的,而那兩位卻都是被暗中貶了來此的。但又有誰知,這廣坪同知之位卻是並非好做。”


    “學生倒是有句話,不知當不當講?”


    “當講無妨。”


    得了東翁應聲點頭,那旁的牛師爺才緩緩開口道:“按說此處土地本就肥沃,隻要年內風調雨順,再得足夠的農戶耕作,便可保秋後豐收。但最是要緊一條,便是循序而進,徐徐圖之才可。”


    被他這般一提醒,皇甫靖也不由想起,昨兒娘子口中所言。原本近月餘時日來,各地已有不少流民聞訊趕來廣坪,想要以低租為自家謀得一條生路。但此事,也同時震動了鄰近幾州,如此一來,便是可想而知,原來的流民之策,無形中已被人效法後,削弱了往日之勢。


    想到這層,不禁也是頗為認同的微微點頭:“確實拙荊也曾有此擔憂,看來還是高估了鄰近州府衙門的雷厲風行了。”說罷,也是訕笑了起來。


    而那邊的牛師爺,反倒是笑著附和一句來:“本來這東南地界上,因海盜禍及,先後逃離之人就不在少數。一時半刻,想要恢複以往卻猶如癡人說夢,談何容易!”


    頓下言語,卻是抬頭望向府衙的方向,轉而正色提醒道:“隻怕就是因為那兩位大人處境堪憂,皆是暗中被貶之人。反倒更能使人求勝心切,而亂了章法,以至於……。”


    此時,牛師爺口中的提醒卻是不無道理。回憶起,自己初到任上便與那郎推官一起,商議起安置流民那樁上,就可見那位的確是急於表現。辦事更是出奇的認真,即便原本不屬他該忙碌之事,也曾主動接手幫村,就已是在府衙之中,得了個勤政的好聲望。


    對應上牛師爺的這番言語,更使得皇甫靖又上心幾分。果然就在此事不久後,府衙的推官大人,也不知在往昔的地方誌,還是戶房的案宗舊錄中,尋到幾處,曾有提到‘一年三收’的字樣來。也不曾下得村寨,問過此地農人,便已是寫就了一大篇言辭華麗上諫書,呈了與知府大人過目。


    而此刻,雖在麵上不顯,但心中也是如饑似渴想要極力表現一番的丁知府,又何嚐不同樣心思。這般一來,理所當然忽略位階在兩者之間的同知大人,便是再自然不過之事了。


    “一年三收!那可不是容易之事,何況眼下農人本就是不足,風雨一說更是常有不測,誰人又敢保證全年無災?”聞聽前刻相公被氣得不輕,再得知那堂上兩位是如何演說的,不禁也是氣不打一處來。


    撂下手中的書稿,更是憤憤道:“這般急功近利,待到天災來時又如此抵擋一二。農人們此刻的耕作辛苦,已非往年能比,再添一種一收,哪裏能承受得住!”


    原本進屋後,氣得連飲兩杯的皇甫靖,一見自家娘子慷慨激昂的曆數種種弊端,忙不迭快步上前勸慰起來:“你這可是七個多月的身子了,哪裏經得這般生氣的。”


    說著更是環著玥娘,重新坐穩身子後,才柔聲道:“原先我是一縣主官,在縣衙之中也可做的這一言獨斷之事,卻是從未如此不計後果,專橫行事。但如今這兩位,隻怕是被那四個字,迷昏了頭,旁的勸誡之言,怕是再難入耳半句了。”


    聽得感歎,這旁的玥娘也是莫名冷靜下來,輕輕頷首。卻好似電光火石般,有了應對之策,不禁麵上微露喜色提議一句:“既然那推官大人所言這廣評境內,曾有一年三收的記錄,定然也必有提及是何年、何處才有發生,不是嗎?”


    “沒錯,的確是有記錄所發生之地……娘子,不愧是我皇甫靖的好內助!”說罷此句,已摟緊妻子結結實實在其麵頰上親了一口,才朗聲笑著,移步書房去尋那佐證之詞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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