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田現在每天都會回家看看,在客廳坐一會兒,陪藍天雲喝杯茶,然後就走了。


    經過這次,經過這些日子,他好像對藍天雲的隔閡消散了很多。藍天雲總歸是一個父親,縱然他有千錯萬錯,他都是深愛著自己女兒的人。這幾個月,為了藍奕,他可以不搭理半生打拚下來的事業,他的頭上,銀絲驟增。


    今天,他並沒有直接走,而是一個人默默上了樓,回到他從前的房間裏。


    因為上了鎖,所以房間裏麵很久沒人動過了,落了些灰塵。


    房間裏麵沒有床,因為他的床已經被搬到他現在居住的那間公寓了。


    不過床頭的櫃子倒是還在,上麵嵌著紫水晶的鬧鍾還放著,也是落了些灰塵,估計裏麵的電池沒有了,已經停止了轉動。


    藍田拿起來,修長的手指輕輕地拂掉上麵的塵埃,紫水晶蒙了塵,原來也是透不出光彩來的。藍田去櫃子裏麵找了兩顆電池,給鬧鍾換上,他不喜歡靜止的鍾表,隻有發出“嘀嗒嘀嗒”聲音的表,才是心髒的頻率。


    他又走到那個書桌前,上麵黑色的台燈、幾本書、一個相框,仍然是他一年多前搬出去的模樣。他拉開一把椅子坐下,伸手把相框拿過來。


    細細端詳相框裏麵的照片,照片裏淺笑盈盈的白衣女子,歲月幾乎沒有在她臉上留下痕跡,反倒有了一種優雅的凝重,如一朵白蓮寂靜地開放在碧海中。


    “媽媽。”


    藍田輕輕喚了一聲。手指在上麵輕輕摩擦。


    沒有人的青春不老,而照片中的女子,她在最好的那個年月,止住了人生。或許這樣。也是好的吧,至少,她永遠不會老。


    “媽媽。你在那邊還好嗎?”


    “媽媽,你看見小奕沒?如果看見了,你讓她回來吧,我受不了沒有她的日子。”


    “媽媽,你可不可告訴她,我給她買了好大一隻麥兜。你知道嗎?小奕好喜歡麥兜的。”


    說起來藍奕之所以那麽喜歡麥兜,還都是因為艾心。藍奕的自閉症雖然突然就好了。但她的性格還是偏向孤僻,膽小怯懦,極度自卑。


    正好那時候香港的動畫片《麥兜響當當》正在熱映,火遍全球,艾心沒事就拉著小藍奕一起看動畫片。給她買各種關於麥兜的玩偶,那隻小豬豬用他的智慧與樂觀,逐漸感染了小小的藍奕,使得她的性格日益變得開朗。


    藍田印象最深的一件事是,有一次藍奕去上學被同學嘲笑了,回家來後哭著問艾心:“媽媽,她們說我跟她們有分別,她們說我笨,說我連學前班幼兒園都沒上過……媽媽。是不是我跟她們真的不一樣?”


    艾心輕輕地拍她的頭,說:“如果豬跟龜沒分別,如果橙跟橙沒分別,如果山和山沒分別,花和花沒分別,所有聲音一樣。開心和煩惱一樣,如果所有所有所有的東西,都一樣……那我便不能抱著你特肥的腰,看著你竟然跟我一樣的眼圈,愛你比世上任何事情多一些。”


    小藍奕聽後,眼睛亮晶晶的。


    艾心笑笑,“小奕是不是覺得很熟悉呢?”


    小藍奕認真地思索了一下,甜甜笑道:“麥兜裏麵有的,《假如沒分別》!”


    艾心輕輕地將她擁入懷裏。


    ……


    回想起這些,藍田的嘴角不自覺的上揚,這是他這輩子見過的最溫暖的場景。


    但現在,無論藍田說什麽,問什麽問題,照片中的人都不會再發出一點聲音了。


    藍田把相框擦幹淨,然後貼在胸口上。


    “媽媽,我想你了。”


    ――“咚咚”。


    藍田回過頭,看到一身素妝,長發披散的葒茗站在門口。


    她的眼睛紅紅的,明顯是又哭過。為什麽是又,因為這些日子她每天都在流眼淚。


    藍田把相框放下,站起身來走過去,輕輕地將她擁入懷抱。(.無彈窗廣告)


    葒茗沒有掙紮沒有抗拒,她的臉上木然得似一個木偶。


    藍田暗暗地歎了一口氣,將她重新放開。看著她的臉,伸出手在她的眼眶下輕輕劃過。


    “又哭了嗎?”


    葒茗真的極少,看見他如此溫柔的表情,溫柔中帶著心疼。這樣的表情,以往隻在他麵對藍奕的時候看見過。


    葒茗搖搖頭,抿著嘴唇。


    “不要再哭了,這樣會把眼睛哭壞的。”藍田說。


    話說出口,他才意識到自己這話說得不對,簡直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果然,葒茗的眼眶馬上又紅了,別開臉倔強地說道:“哭壞了才好,哭壞了,我就看不見了,看不見了,我就可以去陪小奕了!”


    “不要胡說!”藍田小聲斥道。


    葒茗轉過來看著他,又鑽了牛角尖,“我沒胡說,如果能夠那樣,我心裏會好受太多了!”


    藍田歎口氣,“不要氣我好不好?”


    葒茗伸手推了他一把,眼神木然地看著他,“你是不是怪我?”


    藍田愣了一下,道:“沒有。”


    “我要你說實話。”


    “我說的就是實話,比起你,我更怪我自己。”


    “藍田。”


    “嗯。”


    “你懷念以前的自己嗎?”


    以前的自己?藍田一瞬間沒明白這話是什麽意思。


    葒茗卻似乎也沒等他答案的意思,繼續自顧自地說:“我懷念以前的自己,懷念在大雨中不顧一切地奔跑的我,雨水潑在臉上分不清雨與淚;懷念深夜聽著耳機裏傳來的歌聲,歇斯底裏的呐喊的我,那時至少我能感覺到心髒的跳動;懷念不知白天黑夜唯有對愛的人思念的瘋癲;我甚至懷念站在大貨車前等死的勇氣……”


    站在大貨車前等死的勇氣……如果她不說,永遠不會有人知道。她曾經一度抑鬱到,在深夜裏走到大馬路上,站在路中央等著有一輛過路的車將她碾死,最好還是大貨車。


    兩個人站在原地對視了好一會兒。然後葒茗靜默地轉身,一句話沒再說的走回了藍奕的房間。


    葒葉在房間裏,葒茗一進來就奔向她。撲進她的懷裏大哭。


    葒葉沒有阻止,能哭出來是好事,這些日子她雖然總是偷偷的哭,但在人前卻一滴眼淚也沒流過,每天晚上她都能聽見葒茗躲在被子,或咬著被角或捂著嘴,一個人偷偷地哭。這樣太壓抑了。她真是擔心這樣下會憋壞了。


    “哭吧,大聲哭出來,媽媽在這兒。”葒葉輕拍著她的背。


    聽了這話,葒茗哭得更是厲害,因為她在想著。自己就算怎麽樣,就算瞎了也好殘了也好,還有媽媽一直在,可是藍奕呢?藍奕怎麽辦?


    直到葒茗哭得累了,隻剩下斷斷續續地啜泣,葒葉才問:“你和藍田吵架了嗎?”


    葒茗搖頭。


    “那就是他罵你了?”


    還是搖頭。


    “我真、真希、希望他……他、罵我一頓、狠狠、狠狠、罵、我一頓……”


    葒茗趴在葒葉的腿上睡著的時候,嘴裏斷斷續續地,一邊抽泣一邊念叨著這句話。


    葒葉撫著她的頭發,輕輕歎了口氣。


    “唉。這都是怎麽了?”


    ************&&&&&&&&&&&&&************


    那天晚上,藍田從藍家大宅走路回自己的公寓。


    半道上,他撞上了一個人。


    那個人,是個盲人。他的心突然就揪疼起來,然後,他有了一個突發奇想。


    黑暗的世界。是怎麽樣的?一個看慣了絢爛色彩的人,如果隻剩下一片黑暗,該怎麽辦?


    他抬頭看了一眼這城市的燈光,如果夜晚的時候,這些燈全部都滅了……會怎麽樣?


    會怎麽樣呢?


    藍田深吸了一口氣,然後,緩緩地閉上眼睛。


    眼皮上是燈光的溫熱,一陣白,一陣紅,還沒有完全黯下來。


    就那樣閉著眼睛,站在原地5分鍾後,眼皮上的餘溫與光亮,完全消失。這一瞬間,一股巨大的恐懼感包裹了他,他仿佛不知道自己身處何地,他的腳,像灌了鉛一樣,想邁出去,卻一步也邁不動。


    似乎他向前一步,就是萬丈懸崖。


    這條路並不是很熱鬧,他又走在人行道上,但他的左側就是一條馬路,車子川流不息,還是很嘈雜的。但此刻,他在黑暗中,卻隻能聽到自己心髒跳動的聲音。


    ――噗通,噗通,噗通……


    “藍田,怕了嗎?你不能怕,向前走,邁開腳步,向前走!”


    心裏有一個聲音在強烈地呼喚著他。


    那是誰?是他自己。


    藍田咬咬牙,終是邁開腳步。


    第一步,第二步,第三步,第四步……


    眼前一片黑暗,什麽都看不見。


    他心裏的巨大的恐懼,並沒有減少一星半點,反而隨著向前的每一步,一點一點地墜落懸崖。他不知道自己走在哪裏,甚至不知道下一步自己會踩在什麽地方上,即使明明知道前麵不會有地雷,不會有陷進。


    他感覺整個人都像是走在茫茫的大海上,並且是夜晚的海上,沒有半點燈光,隨時隨地,都會被巨大的海浪吞沒。


    沒有真正失去過光明的人,是永遠不會懂得黑暗有多麽可怕。


    “小奕,我的小奕,你是不是就是這樣的?可是,你怎麽能夠這樣?”


    嘶!!!――


    一聲長長的刹車聲劃破夜空,藍田黑暗的眼前,猛然出現了一片刺眼的光亮。(未完待續。如果您喜歡這部作品,歡迎您來投推薦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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