閉著眼的徐長安深吸了一口氣,半晌沒聽到周圍的動靜。他鼓起了勇氣,睜開了眼,環視了一圈眾人,他原本以為這些先賢的眼中會是戲謔之色,但令他慚愧的是,這些先賢的眼中雖然有幸災樂禍的意味,但更多的是期待。</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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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甚至,因為他方才的那一句話,不少人都站了起來,若不是怕破壞這成績評判的推進,若不是怕因為破壞了諸子百家一同立下的規矩,恐怕不少人會直接來到徐長安身旁,陪他共飲一杯,引為知己。</p>


    “哦,看來你對我儒家的禮,很熟悉。”孔夫子突然站了起來,朝著徐長安微微欠身。</p>


    徐長安心裏一凜,雖然他早已做好了接受狂風暴雨的準備,但此時襲來的,卻是暴風雪!即便徐長安心裏做好了準備,此時也被突然起身的孔夫子打了一個措手不及。</p>


    “我儒家的禮,被百家所詬病,也被百家所推崇,也被很多讓人所接受。每一個學說,每一個學派,總會引起不同人的不同觀點。君子和而不同,既然小徐先生有不同的見解,小徐先生大可直說,不必顧忌什麽。每個學說,都要有所長進,隨著時代的變化而變化。”</p>


    “三人行,必有我師。小徐先生,但說無妨!”</p>


    徐長安聽得這話,頓時鬆了一口氣。</p>


    他原本以為孔夫子站起來必然是問責,如同一位嚴厲的師長一般對他耳提麵命,可讓他沒想到的是,孔夫子站起來,隻是為了鼓勵自己而已。</p>


    得師如此,夫複何求啊!</p>


    徐長安深吸了一口氣,麵對一群聖賢,說不緊張是假的,但此時儒墨道三家的先生都朝著他投來了鼓勵的眼神,甚至不少人都麵帶微笑,朝著他微微點頭。</p>


    對於他這樣一個新人來說,給了他極大的鼓勵和勇氣。</p>


    孔夫子說罷,緩緩坐下,甚至還補充了一句。</p>


    “小徐先生盡管說,若是站著有些不習慣,小徐先生可坐著躺著都行,沒那麽多的規矩。”</p>


    徐長安再度朝著眾人深深的鞠了一躬,這才開口道:“恕晚輩愚見,儒家的禮,看起來讓這個世間更加的規整,所有的人或者事都看起來井井有條,促進了整個世間的和平,讓凡俗少了很多矛盾。妻從夫,子從父,臣民從君,看起來的確讓世間和諧了不少,也立了規矩!但在晚輩看來,這其實是一個毒瘤!”</p>


    徐長安的聲音很輕,但他所說的內容,卻如同一塊巨石投入了平靜的湖麵一般,引得眾人議論紛紛。</p>


    甚至,有人朝著徐長安舉起了大拇指。</p>


    儒家的“禮”,在他的嘴裏居然成了毒瘤,別說他了。就算是墨家的墨先生,還有道家的始祖都不敢對著三位儒家的夫子直接說出這話,但他居然直接當著所有人的麵說了出來。</p>


    徐長安說完之後就後悔了,但話出了口,便和覆水難收一般,再難挽回。</p>


    徐長安低下了頭,偷看了一眼端坐在正前方的三位夫子一眼,生怕這三位夫子橫眉怒目,大發雷霆。</p>


    但他這一次又小看了三位夫子,孔夫子和孟夫子麵無表情,麵上甚至看不出來任何的波動,倒是那傳言中一言不合就給人兩巴掌的荀夫子,居然朝著徐長安微微一笑,點了點頭。</p>


    徐長安知道自己這話退無可退了,隻能硬著頭皮,接著說道:“晚輩認為,儒家的禮有它的好處,例如穩定社會結構,讓百姓更容易被管理。可這些條條框框的禮數,是否限製了百姓的思想。一時是貧民,難道就一輩子是貧民嗎?在這森嚴的禮法之下,大多數人上進的目的隻有一個,那便是成為人上人。”</p>


    “禮法的本質,本就是為了分別出階層來,實現各個階層特權的合理性與合法性。所以,便會造成一種奇特的現象,人人都討厭特權,在人們處於底層的時候,他們都會討厭特權,為了公平和正義而戰,為了消弭別人的鄙視而戰;可當他們爬到了高層,他們享受到了特權的滋味之後,便會沉溺於其中,成長為自己當初最為討厭的樣子。這樣,就會形成惡性循環,總有人被欺壓,總有人有特權。”</p>


    徐長安的話,一句句的敲擊著眾人的心,也在拷問著眾人的心,特別是對於儒家的弟子來說,徐長安這些話似乎把他們從受人尊敬的讀書人,變成了幫助權貴欺壓他人的劊子手。</p>


    “真正的禮,應當是不分身份高低貴賤的。華服國君穿得,農、工與商也穿得;祭拜天地,既然民貴君輕,那為何隻能帝王站在祭壇之上,為何民見到君要跪?”</p>


    徐長安這話說罷,直接低下了頭。</p>


    畢竟,“民貴君輕”的思想是儒家孟夫子提出來的,他這番話,等於直接是把長劍懸在了孟夫子的眼前,沒有半點退路了。</p>


    這退路,不是孟夫子的退路,而是他自己的退路。</p>


    除了徐長安之外,所有人的目光全都看向了孟夫子。對於儒家禮法的這些指控,他們也明白,但他們有的不敢說,有的不好說。</p>


    孟夫子點了點頭,臉上露出了淡淡的笑容,伸出了手拿起了麵前矮桌麵前放著的茶杯,輕輕的抿了一口,也不知道是不是在掩飾自己的尷尬。</p>


    徐長安知道這一次把儒家得罪得很徹底,甚至不知道該不該繼續說下去了。</p>


    還好此時突然傳來了一道樂嗬嗬的聲音。</p>


    “小徐先生,讓你說的是為何給李道一這個評價,不用贅述太多。”</p>


    徐長安聽得這話,如同得到了救命稻草一般,抬起頭看向了說話之人,正是道家始祖。</p>


    徐長安雙眸含光,深吸了一口氣,朝著這位道家的失蹤點了點頭,表示感謝。不過,徐長安沒看到的是,當他目光才從道家始祖身上離開之時,墨先生和道家的始祖有了一次眼神交流。</p>


    “我認為的李道一,他麵對公子不卑不亢,是為不錯;麵對家人,謙遜有禮,尊敬兄長,尊重父母,愛護妹妹,這難道不是‘禮’的體現嗎?”</p>


    “愛護妹妹此話從何說起?若是嫁給了公子小白,他們整個家族便會更上一層樓,這難道不是好事嗎?”一道聲音從人群中響起,雖然徐長安不知道是何人所言,但還是認真的回道:“公子小白想要強娶李小花,對於李小花而言,是好還是壞?”</p>


    “好!”</p>


    人群中又傳來了一道聲音,徐長安繼續問道:“那諸位覺得生活的意義是什麽?錦衣玉食嗎?”</p>


    還不待有人回答,徐長安接著說道:“若是追求錦衣玉食,諸位何必提出那些真知灼見?諸位,從來都不是自私的人。不止諸位不是,依照晚輩的愚見,所有人都不是。生活的真義,不是你擁有了多少財富,而是你能和自己喜歡的一切在一起。”</p>


    “小花所喜歡的,不是公子小白,哪怕那時候的公子小白已經成為了王。女性,也有追求自己幸福的權利!李道一所為,才是真正的禮,沒有階級,隻是尊重和愛護每一個人心中的想法!晚輩愚見,這才是真正的禮!待所有人謙和,尊重所有人的決定。若是他們的決定損害了他人,然後製止,這才是我們人族該有的禮!”</p>


    “而不是成為他人的欲望之源,更不是成為權貴統治和愚弄百姓的工具!”</p>


    徐長安雖然仍舊敬畏儒家的三位先生,但他這話說得中氣十足,充滿了力量!</p>


    他話音剛落,頓時有掌聲在耳邊響起,其中還夾雜著一聲聲的“彩”。</p>


    待得掌聲盡褪,又有一道聲音問道:“既然如此,那在你眼中的李道一所為應當無任何問題,為何不給他一個上甲的考核成績,反而給了他一個下乙的成績?”</p>


    說到這兒,徐長安的臉上露出了一抹尷尬,抓了抓自己的腦袋,輕聲說道:“主要是這家夥,素質太低了,無緣無故的踢人,還罵人。最讓人不齒的是,吃了土豆那髒兮兮的手,居然往別人衣服上蹭!”</p>


    此話一出,周圍頓時傳出了一陣陣笑聲,整個村落中心充滿了快活的氣息。</p>


    但眾人笑罷,眾人又把所有目光看向了儒家的三位夫子。要知道,徐長安說得雖然出彩,但他所抨擊的,是整個儒家所製定的禮法!</p>


    可讓眾人沒想到的是,三位夫子還沒有說話,人群中突然有一人站了起來,先是朝著徐長安鞠了一躬,隨後說道:“敢問小徐先生,你管理過人嗎?你治過國嗎?”</p>


    這兩個問題,讓徐長安皺起了眉頭。在他看來,這兩個問題和他方才所說的禮法沒有任何的關係。</p>


    徐長安看著此人,國字臉,唇邊留著兩抹胡須,臉上正氣與殺氣並存,頭戴冕旒(liu),身上的黑衣將他顯得更加精神,腰間係著一根紅色的腰帶。一看,便知道此人身份應該不錯。</p>


    諸子百家雖然都是聖賢,但隻有少部分人能夠建功立業,過上不錯的日子。</p>


    實際上,大多數的諸子先賢,都不怎麽注意自己的物質生活。就算是儒家的三位夫子,最終也沒有成為一國權貴,過上錦衣玉食的生活。</p>


    徐長安記得方才青衣小童和他介紹過,這是法家的代表人物,商君。</p>


    “商君安好。”</p>


    徐長安對著他微微鞠了一躬,輕聲說道。</p>


    “小徐先生好,在下無意冒犯,小徐先生的理論也足夠精彩,也從百姓的角度來考慮,但在下還是有些疑惑,還請小徐先生作答。”商君還了一禮,直接說道。</p>


    “未曾治國,至於管理人,在下管理過遠征的大軍。”徐長安如實說道,雖然不管是當初的荀法,還是現在的楚士廉,都是他推薦的國之肱骨,但管理國家一事上,怎麽與各貴族周旋,怎麽推行改革,怎麽在朝堂上與諸位官員辯駁,怎麽說服君王,這些事兒他都沒參與過。他所做的,隻不過用手中的長劍,幫助他們掃清一些障礙而已。</p>


    “那小徐先生可曾想過,若要達到小徐先生心中所想,那是否對百姓的要求太高了一些。他們得人人都有獨立思想,他們得知道什麽是真正的禮義廉恥,他們得知道自己要的是什麽,他們的生命和生活,得有明確的目標。但現實,是這樣的嗎?就拿您帶一支軍隊來說,倘若軍隊中人人都是將軍思維,人人都能看出戰略缺陷,那這支隊伍,您能帶好嗎?”</p>


    這一番話,沒有什麽新的觀點,可偏偏卻如同一記重錘一般錘在了徐長安的心上。</p>


    商君說的沒錯,他隻是把現實說了出來。</p>


    要想做到人人思想覺醒,人人都沒有私心,那是何等之難?</p>


    徐長安他突然發現自己犯了一個錯誤,脫離現實便抨擊儒家的禮。就算時間來到了如今的聖朝,百姓之中仍然有很多人不識字的啊!連字都不識,更不用說讓他們想清楚自己的人生,明白這些大道理。</p>


    他們所求,無非就是吃飽穿暖,傳宗接代而已。</p>


    徐長安低下了頭,方才還在滔滔不絕的他,此時隻是覺得口幹舌燥,不知道該說些什麽。</p>


    良久之後,他才舔了舔自己的嘴唇,歎了一口氣輕聲道:“是晚輩孟浪了,沒有考慮到實際情況。”</p>


    誰都沒想到,這位小徐先生僅僅一回合便敗於商君;讓他們更沒有想到的是,幫儒家說話的,居然會是一直與儒家不對付的儒家商君!</p>


    “行了,你說吧。”孔夫子麵帶微笑,看了一眼坐在自己左側的荀夫子說道。</p>


    一身白的荀夫子站了起來,朝著眾人鞠了一躬,聲音猶如滾雷,緩緩說道:“每一種學說,都有缺陷。每一種學說,都有時代的局限性。我們所做的,隻能是不斷的完善學說來造福百姓。我儒家,當初的禮法是為了安定與和平,為了百姓少些戰爭。既然不合適現在的時代了,那必然要有所改革。然則,此番考試,我們用以前的禮法考校現在的李道一,實在有失偏頗。所以,我提議,此番成績不作數,諸位意下如何啊?”</p>


    荀夫子說完,他眼神一遍,掃視了一圈眾人,一雙眸子中似乎隱隱藏著威脅之意。</p>


    ……</p>


    欲知後事如何,且看下章分解。</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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