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來到這個村子雖然隻有短短的幾個月,但從未見過這裏的村民有爭吵和打架的事件。可能都是一個族的,即便是有些小小紅臉,大多幾位輩分比較高的或者村長說和說和便過去了。


    今天一早的這一嗓子,仿佛如油鍋裏倒進了一杯水,頓時炸鍋了。


    大夥兒聽到呼喊聲,扔下手中的飯碗,齊齊奔將出來,互相打聽發生什麽事情了。


    這時,村口有個小孩跑了進來,大喊道:“阿四頭和蠻牛打起來了,都見血啦!”


    阿四頭和蠻牛正是鐵匠海默的兩個小徒弟,大夥兒一聽這話,立刻呼呼啦啦往鐵匠鋪跑。我也顧不得其他,拔腿就跟了過去。


    還沒有走到鐵匠鋪門口,就聽見鐵匠海默的大嗓門,厲聲嗬斥道:“蠻牛,你把刀給我放下!”


    我撥開人群一看,隻見少年蠻牛正舉著刀,臉紅脖子粗地對著嚇得臉色都變白了的阿四頭的脖子比劃著。他們的師傅海默瞪大了圓珠子眼,卻紮紮著手不敢上前,隻怕逼急了蠻牛,害了阿四頭一條性命。


    大家都驚惶失措了,喝止聲、叫喊聲和抽氣聲合成一片,但大家都不敢上前,都怕誤傷了阿四頭。


    “是他先罵我的,我不是沒人要的孩子!”少年蠻牛瞪大著如牛一般的雙眼,眼中滿是淚花和血絲,粗大的鼻孔裏喘著粗氣,聲嘶力竭道。


    “當然不是,你當然不是沒人要的孩子!還有師傅不是?”海默盡力安撫他的情緒,唯恐他暴起。


    “你道歉!你道歉!”蠻牛大吼道。手中的刀顫抖著,似乎隻要阿四頭說一個“不”字,便要手起刀落。


    “我……我……”可惜阿四頭已經腿都軟了,哪裏還說得出一個字來?


    可是這種態度落在少年眼中卻是另外一番解釋。看他始終不肯說一句對不起。(.無彈窗廣告)蠻牛已經被激怒的頭腦瞬間被血氣衝暴了。


    “啊!”人群中一片驚呼,膽小的連忙捂住了眼睛,不敢看這血腥的場麵。


    “哐當”一聲,沒有阿四頭的慘呼聲,替而代之的是一陣刺耳的金屬聲。那把差點成為凶器的刀。落在了地上。


    我扣住已經被煞氣衝昏頭腦的蠻牛的脈門。少年人手一軟,刀脫手了。順手一推,被他反鎖在胸前的阿四頭趁機脫困而去。


    海默急急伸手一把把刀握在手中,再也不撒開。


    “為什麽要這麽衝動?”我看著在我手中還依舊不斷掙紮的少年。輕聲問。


    “他說我是野種!”少年淚流滿麵,卻不肯低下犯錯的頭。


    “你……本來就是……”以為自己脫險的阿四頭,頓時也回過神來,好爭氣鬥閑的年輕人絕對不說一句服軟的話。


    “你!”蠻牛衝紅了雙眼。上前就要踢死這個壞種。但無奈手腕被我控製,了不得力。


    “放開我!我要殺了他!”


    我看了一眼阿四頭,少年說話可能百無禁忌,但他顯然超過了這個範圍。


    “殺了他,你就能證明他的話是錯的?”我看著真如化身蠻牛一般的少年,警察的經驗告訴我這種時候一般的好話他是聽不進去的,這能用以毒攻毒一招。


    “隻能證明他說的話是正確的,你才想殺人滅口。”


    蠻牛聽到我這句話,頓時將滿腔的怒火發泄到我的身上,“我不是!”他大聲吼道,仿佛用盡了全身的氣力般。


    果然有些效果了,至少他將注意力放在了我的身上。


    “什麽是野種?”我控製住他手跑腳蹬地反抗,繼續平靜地說,“這個世界上隻要是活的物體,就有父母。有父母怎麽可能是野種?”


    少年聽到這話似乎有些遲疑,他抬起血紅的眼睛,望著我,似乎想看我的話到底有幾分誠實。


    “他沒有父母,不是野種是什麽!”結果剛剛有平息跡象,阿四頭再次挑起了戰爭。


    “你!”蠻牛再也聽不進我的話,少年徹底失控了。他咆哮著便要衝上來撕爛這個家夥。


    但是沒等他撲倒阿四頭,一隻粗壯的腿更快地踢倒了還在喋喋不休的阿四頭。


    “……”人群一片安靜,看著從來沒有發過飆的鐵匠海默伸回了自己的腿。


    “呸!沒有父母就是野種?我就是野種,這裏年紀大一些的都是野種!”海默吼道,用手一指人群,“這些人的父母都被那個魔鬼給殺了!”


    人群微微騷動,雖然鐵匠說的話很難聽,但事實就是這樣。


    “可是,我還是很感激他們,因為他們用命換回了我一條命,如果這樣就是野種,我很樂意當這個野種!”說著他一指門口,“我這廟小容不下你這大菩薩,你走吧,以後別說你是我鐵匠海默的徒弟。”


    阿四頭沒想到最後變成了這樣,他抿著嘴狠狠地瞪了蠻牛一眼,二話不說撥開人群,拔腿就走。


    看著鐵匠海默趕走了一個徒弟,圍著看的村民紛紛七嘴八舌起來。有的說鐵匠做的對,這麽小的人嘴巴就這麽惡毒,是該好好收拾一下。另外也有人說,蠻牛動刀了,這事他也有一半的錯,否則阿四頭也不會這樣口無遮攔。更有人閑閑地說了一句,“我看倆個孩子都沒事,是有人把刀這種殺氣帶到我們這裏了。”


    我鬆開蠻牛的手,小家夥蹲在地上哇哇大哭起來。鐵匠海默有些不好意思地看著我,“總教頭,讓您看笑話了,這些孩子真是越來越難管教了。”


    我不是沒有聽見人群中的某些聲音,但誰人背後無人說呢?這種事情,我早就習慣了。和他們一般見識,我就不配做妖了。


    我蹲下身子,拍了拍還在哭泣的少年肩頭,“有的時候,聽見某些難聽的話,第一個念頭就想拔刀殺人,也許第一次別人會原諒你,可是很快你就會發現大家都站到你的對麵去了。即便你做的再對,再無辜,也不會有人同情你。知道為什麽嗎?”


    少年長年被火燎的黝黑麵孔上,抹滿眼淚,搖搖頭。


    “因為以暴製暴,隻能得到更多的仇恨和血債,不會得到寬容和諒解。今天你殺了他,明天他的親人殺你,後天你的親人再殺將過去。你說這樣的循環往複是不是要到所有的親人都被殺死才算了結?但這樣的結果,你們誰也沒有得到勝利,反而負累了一族人。”


    “我……沒想殺他親人……”少年抽泣道。


    “想和行為是兩件事情,也許你不想,但事實卻發生了。我想你也不是真的想殺阿四頭,但是最後的事實是大家都看見你拿著刀在和他拚命。”我摸了摸他的腦袋,“所以,今天你要負一半的責任。”


    少年抬起頭,看著我,我沒有躲開,讓他看清楚我眼睛裏的真實想法。


    “把臉去洗幹淨,等會兒我帶你上村長那裏,你自己去請罪。”大嗓門嗡嗡的鐵匠海默站在身邊說道。在這個村子裏,誰犯了錯誤,都要上祠堂請罪。


    “不用去了,我來了。”門口一聲,村長和於夫子都走了進來。人們看見村長來了,不僅自覺地往後退去。


    看見鐵匠海默準備開口,村長一擺手,“不用解釋了,我都聽見了。”


    村長找了一把椅子,坐在鐵匠鋪門口,麵前跪著犯錯的少年蠻牛。


    “你,竟然揮刀攻擊同族,這件事情雖然是阿四頭口上無德,但你這樣做已經觸犯了族規。我不罰你別的,你去祠堂裏跪一天,好好想清楚,再來回話。”


    說著,不等蠻牛再說什麽,便揮手讓人把這個少年押解上往祠堂方向去了。


    接著,他看了一眼鐵匠海默,“為師教導不嚴,這罪你要領著,但最後總算沒釀成大禍,你這一筆帳,我暫時記下,現限你三日多打造二十鐵棍,便算你將功折罪。另外,那刀,從此封存,不要再打了。”


    “為什麽?”聽到前半句鐵匠海默沒有反對,但聽到不讓他打刀,這個老實漢子頓時不幹了。


    “不為什麽,這種東西帶給我們的隻有禍事,從今以後,這刀都不準再提起。你已經打造完畢的,全部送祠堂封存。”


    我一皺眉,村長這話是什麽意思,難道他竟然認為這刀竟然是不詳之物?難道他竟然認為上戰場僅憑肉身就足夠對抗了嗎?


    也許是看出我的眼中含義,村長在最後意味深長地帶上了一句,“我不想我的族人還沒有上戰場,就先死在自己人的手中。”


    我剛想反駁他這種幼稚的想法,但肩頭便被於夫子按住了。我回頭看著他,老頭微微搖晃了一下腦袋,麵色黯淡。他低聲歎了一口氣,說了一句“對不起”,便跟在村長身後走了。


    有兩個武訓隊的大漢隨即走了進來,看看我,最終沒有說什麽,隻是對著鐵匠海默說把刀都交給他們。


    魚家灣沒有人能反抗村長說的話,鐵匠海默隻好跺跺腳,將已經打造好的十幾把刀恨恨地扔在地上,忍聲說:“都拿走吧!”說完,便一腳踹翻了水桶,頭也不回地往後屋去了。


    兩個大漢抱著刀走了,村民也在指指點點中散去了,隻留下我一個人心情複雜地站在鐵匠鋪門口,悵然無語。(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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