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家鄉有本命年犯太歲的說法,所以本命年裏大家都會穿紅內褲、紮紅腰帶,求神拜佛,祈求庇佑。不過,我記得自己十二歲那年過得相當平淡,並沒有走背字兒,所以當媽媽說要趁著春節長假帶著我到廟裏祈福的時候,我第一反應就是拒絕。


    “沒必要啦,我現在這麽優秀,哪一件事不是靠自己努力得來的?”我打了個嗬欠,不以為然地說:“咱家平常又不信這些,這會兒臨時跑去抱佛腳,肯定沒用的啦,真要有什麽厄運,那也是擋都擋不住……”


    “呸呸呸!我警告你啊,大過年的不許說這麽不吉利的話。”媽媽的神色有些不自然,不知是不是人越老越迷信。“就因為平時求得少,所以逢年過節的更要去拜一拜。再說了,佛祖慈悲為懷,不會跟咱們斤斤計較的。”


    一聽我媽這言論,我笑得差點從沙發上掉下來。


    “哎呀媽,你不知道,佛祖他老人家也是很忙的,特別是逢年過節,求他們辦事的人太多,不一定能照顧到你。”


    “你少跟我貧,讓你去就去。”


    不知為什麽,媽媽平時很少向我提要求,這次卻特別固執,所以我也不好大過年的讓她掃興,隻好陪她一起去。那天正好趕上爸爸參加老同學聚會,不過我估計就算他有時間也不會去的,因為他常跟我說一個人明明沒有那個信仰,卻為了功利目的去求神拜佛是一件挺虛偽的事情。


    到了廟裏,我發現真是人山人海,男女老少都有,其中不乏財大氣粗之輩,從兜裏抓出一把粉紅色的票子,看都不看就往廟門口的功德箱裏塞,一邊給佛祖燒香叩頭,嘴裏還振振有辭。新年伊始,每個人都滿懷期望而來,不知他們的願望能不能隨著這嫋嫋青煙飄到佛祖那裏,保佑自己美夢成真呢?


    媽媽給了我三炷香,然後自己先在廟裏的佛像麵前叩拜起來,閉著雙眼,一臉虔誠。我覺得有些好笑,不過想來媽媽也是為了我好,便學著她的樣子跪在旁邊,也朝那尊佛像拜了拜。


    從廟裏出來,我剛想鬆口氣,卻發現媽媽低著頭,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便問道:“怎麽了?香也燒了,菩薩也拜過了,您怎麽還是不高興呀?”


    媽媽抬起頭,用一種近乎麻木的表情看著我,說:“羅捷,我得跟你說件事……”


    原來,媽媽在一年多前聽信了謠言,背著我和爸爸擅自拿家裏的存款去做“投資”,結果被套牢不說,為了不讓之前投進去的錢白打了水漂,她又不斷追加“投資”,越陷越深,直到那些騙子公司東窗事發才徹底醒悟,知道自己被騙了。


    我的頭嗡地一下變大了。


    “……賠了多少錢?”


    媽媽不說話,神情有些恍惚。


    “家裏的存款都賠光了?”


    媽媽微弱地點點頭。


    “哎……算啦!錢嘛,身外之物,沒有了還可以再賺。”


    我摟著媽媽的肩膀,寬慰她道。雖然對於她的糊塗和自作主張感到生氣,不過我估計以媽媽的性格,這段時間已經備受煎熬了,現在我再責備她也沒有用,還徒增彼此煩惱。


    “告訴爸爸了嗎?”


    “沒……”


    媽媽欲言又止。


    “你要是不想和他說就先別說了,等我賺些錢,心裏有底了再說,免得他跟我們一起擔心。”


    媽媽點點頭,可是還是一副愁眉不展的樣子,讓我心裏不免有些疑惑。


    “還有什麽沒告訴我?”


    “我……還欠了別人一筆錢。”


    我的媽,居然借錢去投資!!


    “多少錢?”


    媽媽不敢看我的眼睛。


    “六……十萬。”


    聽到那個數字,我的兩眼一黑,差點暈倒。我簡直不敢相信,媽媽她竟然這麽有主見,有魄力!一年多的時間內都沒讓我和爸爸發現一點端倪,這得多麽強悍的內心才能做到啊?


    “媽!您這也太不靠譜了!怎麽能……”我咽下了後半句話。


    深呼吸,羅捷,你可是個理性的人,媽跟你商量這些是因為她信任你,現在的當務之急是要解決問題,越是到這種危急時刻,一家人越是要團結,再團結……


    可是,我突然覺得有些不對頭,一般人哪可能一下子借到這麽多錢,難道媽媽她……


    “媽!”我抓住媽媽的肩膀,急切地問:“我問你,你怎麽能借到那麽多錢?是不是把家裏的房子抵押出去了?”


    媽媽欲哭無淚的眼神已經告訴了我一切。


    我的手無力地垂了下來。六十萬,當初我們家買這房子的價錢也不止這個數,如今房價已翻了三番還不止,難道我們就要因為這區區六十萬的欠債,把自己的家拱手相讓嗎?


    對我而言,這房子不僅僅是我為自己、為父母在北京安的第一個家,更是我用自己的稿費買下來的,是自己曾經輝煌的一段過往的見證,對於我和我家人的價值早已無法用數字來衡量。無論如何,我都要保住這套房子,絕對不能讓它落在旁人手裏。


    媽媽站在原地無聲地流淚,和街上過年的喜慶氛圍極不相稱。來往的行人不時注視著我們。


    我抬起頭,張開雙臂環抱住媽媽,輕聲說:“別著急,我會想辦法的。可以把書吧賣掉……還有,當初杉叔一直跟我說,等我想出書了隨時都可以去找他。隻要有他在,我出一兩本書,再賣個影視版權就能把這筆債還清了。”


    媽媽抬起頭:“你跟他一直都聯係?”


    “有啊,前兩天還通過電話呢。”


    我撒了謊,其實我已經好幾年都沒跟出版業的任何人有過聯係了。原以為自己可以不用上班,逍遙自在地生活很長一段時間,可是萬萬沒想到,自己這麽快就陷入即將一無所有的境地中。


    媽媽眼神幽幽地看著我,我知道她並不太相信我說的話,可是事到如今也沒有別的辦法,她隻能選擇相信我。


    “對不起……”


    “唉,一家人說這些幹什麽。”


    可憐的媽媽,我知道她絕對不是故意讓女兒背債的。以前看過一部美國電影,忘記叫什麽名字了,講得是一個白手起家的富翁為了逼兒子自力更生,把家產全部都捐獻掉。我相信我媽可沒有美國富翁的精神覺悟和浪漫情懷,不至於為了把我逼上正道,把整個家都給搭進去。


    我站在自己臥室的試衣鏡前,衣服試了一件又一件,總找不到合適的。畢竟幾年沒有和杉叔聯係了,我覺得自己此行必須給他留下一個好印象,不能讓他從蛛絲馬跡中看出我的荒廢,繼而影響到我們之後的合作關係。


    杉叔開的文化公司新地址我隻來過兩次。相比眼前這座給人帶來壓迫感的摩天大廈,我還是更喜歡原先那個院子裏有花有樹有草坪的小樓,不過時過境遷。


    坐在前台的是個花瓶美人,抬頭看見我時甜甜一笑。我向她詢問杉叔在不在,她遲鈍地衝我眨巴了一下戴著灰色美瞳的大眼睛,說:“你問誰?”


    我耐著性子又問了一遍,美人搖了搖頭,說:“你搞錯了吧?我們這兒沒有這個人呀。”


    她的表情不像是在開玩笑,我的心裏頓時五味雜陳,同時盤算著自己要如何應付眼前這個意想不到的局麵:公司明明還在這兒,人卻沒了……唉,杉叔是個多麽好的人啊,才幾年時間,怎麽能說沒就沒呢?更糟心的是,我居然現在才知道!


    我的內心湧上一股愧疚和自責,歎了一口氣,正想轉身離去,突然聽到有人叫我的名字。


    “哎……酸,酸辣糖?”


    聽到有人叫我的筆名,我有些詫異地一抬頭,看到一位圓臉姑娘滿麵笑容,邁著小碎步向我跑來。


    我在記憶裏搜尋,卻想不起來以前在哪兒見過她,隻得尷尬地一笑。


    “哦,你好……你是?”


    見我沒認出她,圓臉姑娘寬宏大度地一笑,說:“我是萌妹啊!”


    我恍然大悟,隱隱約約把她和當年那個臉蛋紅撲撲、體重超過兩百斤的胖妞兒對上號,略帶歉意地笑了笑:“哦,是你啊……真不好意思,幾年不見,你變得太漂亮了,我都認不出來了。”


    我向來不吝於給人讚美,這是我眾多的好習慣之一。


    “你,你還是這麽帥氣……一點沒變。”


    萌妹的臉頰緋紅,一瞬間讓我想起當初她怯怯地請我幫她簽名時,似乎也是這麽嬌羞的表情。“這幾年你都在忙什麽哪?”


    我很不情願回答這個問題,笑了笑說:“沒忙什麽。你呢?”


    “我在寫作,現在已經出了兩本書了。”


    “哦,不錯呀!你的夢想終於實現了。”


    萌妹咯咯地笑,把貼在牆上的一本新書的廣告招貼畫指給我看,一臉幸福和滿足。


    我心裏默默地想,不知以前的作家看到自己的讀者成為新書作者時是什麽心情?事實證明,長江一浪接一浪,任何人都不是不可取代的。


    特別是所謂的“暢銷書”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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