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黑暗之中孟羅衣卻能很清楚地看到楚戰的神情。[]平靜無波,沒有因為自己臉上的奇怪而避人三分,問她的話也是理所當然地出了口。


    孟羅衣狠狠吸了口氣方才平複下心中的那股莫名的駭意,回他道:“最近我也沒怎麽見過他,你如果要認識他,找大太太不更好些?”


    “不方便。”


    楚戰簡潔地表明了自己的立場,他不會通過大太太,卻欲要從孟羅衣身上下手去與顧長清聯係上。孟羅衣明白,大太太始終算是顧家的媳婦兒,她的初衷也不是要讓將軍府倒下。楚戰的目的是什麽一直不明朗,但她知道,絕對不止是向大太太報恩,幫助大太太留個王牌保身那麽簡單。


    這樣一想,孟羅衣不禁又聯想到那日大太太說,是因為她偶然間救了楚戰一命,所以才令得楚戰有了接觸將軍府的機會,讓他有恩報。這個“恩”,是否也是楚戰算計好的?


    孟羅衣不禁打了個寒顫,抬頭望向楚戰的臉。左半部分依舊是青白兩色交替變換,右邊臉上那道紅痕從眼角下的地方開始,一直劃到了嘴唇上部。這麽一個號為戰魔的男人,出生寒族,靠著自己的軍功一步步爬上高位,讓世人震撼的男人,也會用這些個齷齪的手段嗎?即使她曾經那麽懷疑他,想要遠離他,告訴著自己不要與他走得太近,但世事難料,她不但與他糾葛更深,甚至是無法擺脫……


    “我……試試看,如果不成,那也沒辦法。”


    良久,孟羅衣才輕聲答應了下來。楚戰依舊是靜站著,不表示感謝,仿佛孟羅衣聽他的話是理所當然的。是啊,她孟羅衣是為楚戰做事的一枚棋子,主人的吩咐她哪有挑三揀四的道理?


    孟羅衣不禁自嘲了一聲,楚戰這時卻道:“最近朝堂變數頗多,將軍府可能也有一番動蕩,你……好自為之。”


    “嗯。”


    兩人就此沉默下來。


    仿佛是應和著這樣的沉寂氛圍,忽然便刮起了涼風。習習翻動的岸邊柳條發出清脆的聲音,孟羅衣緩緩抬頭凝視月亮,雙手抱臂摩挲,竟不知自己要如何開口提出離開。


    “孟羅衣,你得加快步子,將軍府不是你的歸宿,待在這裏隻是暫時的,你的成長需要動力。”


    楚戰忽然開口,孟羅衣吃驚地看向他,他亦定定地望向她,“你記住,你不止是你而已,孟懷良的案子、孟氏一族對你一家人的羞辱、你娘的死、還有你兩個哥哥的行蹤,都由不得你鬆懈。”


    孟羅衣沉默,楚戰又道:“今日皇四子用鞭給了我一記,鞭上倒刺劃出了紅痕。”他有臉的傷便是如此而來,“皇帝偏疼這個兒子,不責罰也就罷了,卻連句訓斥的話都沒有。你要知道,有仇必報才是男兒所為,我不會忘記今日的恥辱。”頓了頓,道:“相信你也不會忘記你爹娘的死狀,還有那段活不下去的日子。”


    周圍如此靜謐,他的話卻像是石頭一樣重重地,一記一記地砸在她的心上,鈍鈍地疼。


    她想開口反駁,想罵他多管閑事,甚至想斥責他沒有食君之祿忠君之事的自覺,張了張口卻是啞口無言。


    他說的又有何錯?那些她雖然不曾真的親身經曆,但骨子裏的記憶鐫刻著,她又如何能不在乎?那種痛是真實存在的,是不可磨滅的。


    孟羅衣深吸一口氣,“這些話你通過多言來告訴我就可以了,沒必要親自來一趟。她前腳剛走,你後腳就尾隨而來,被人發現可不是件小事。”


    楚戰深深地望了她一眼,緩緩道:“有些事情,必須我當麵來告訴你一聲。”


    她欲要問他要告訴她什麽,為什麽一定要親來當麵問,楚戰卻不給她開口的機會,“二十八那天是將軍夫人的壽辰,你的禮可準備好了?”


    “沒有……”孟羅衣下意識地拽了拽裙角,“最近發生的事情很多,沒那個心思想,眼看著還有幾日了,也不知現在準備還來不來得及。”


    “有備無患總是好的。”


    當時楚戰這樣說,孟羅衣還沒明白是什麽意思,隻是知道他做事一向謹慎細致,能著眼到別人理所不能及的地方,也未曾放在心上。


    談話到此似乎也該結束了,孟羅衣正想如何切斷這一場莫名其妙的會麵,楚戰忽然拉了她的手死死拽著,孟羅衣沒有提防,被他抓了個正著,他那指甲似乎都要掐進她的肉裏去了,“楚將軍!”她輕呼一聲,船上的楚煞赫然站起,略帶焦急地望向這邊,孟羅衣沒注意,晃眼間似乎看到楚戰揮手做了個手勢,楚煞便又坐了回去。


    “楚將軍!”


    “孟羅衣,你痛不痛?”


    廢話,怎麽可能不痛!孟羅衣一手按住他抓著他的手,一手拍打他:“你快放開,痛死了!”


    “這點痛,及得上你父母慘死,兄長失蹤的痛麽?”


    孟羅衣一呆,隨即劇烈反抗起來:“要你管!放開我!不關你的事,不關你的事!”


    “孟羅衣!”楚戰猝然鬆開她,雙手掰了她的肩正視著自己,“你要逃避到什麽時候!”


    似乎所有的力氣都驀然消失了,孟羅衣軟了身子緩緩滑下,慢慢坐到了地上不吭一聲。楚戰沒有攙她起來,任由她傻了一般坐著,“前兩次我也提醒過你了,你躲開這段記憶,我也無法。但如今由不得你繼續任性下去,天要變了,如果你還是這副樣子得過且過,別說尋回親兄為你爹平反,就是你自己,也自身難保。”


    孟羅衣低垂了頭,手死死按在地上的石子上,也不知過了多久,才木然地開口問他:“你到底想要如何?奪皇位做皇帝俯覽江山?為什麽你就是不放過我,要把我攪進這趟渾水裏來……”


    楚戰良久才答她:“因為你是孟羅衣,孟懷良的女兒,孟羅瀟和孟羅源的妹妹。孟氏一族背叛了孟懷良,不然,孟懷良該是下任族長,而你,族長之女,是孟氏最尊貴的姑娘。”


    “嗬,因為一個莫須有的尊貴?”


    “不。”楚戰蹲下身直視她,“你身上,有孟氏一族的最高信物,沒有此信物,即使做了族長也無法轄管全族族人。如今孟氏一族因為新繼族長的位子鬧得不可開交,就是因為缺了這樣東西。”深深看定她:“我確信這東西在你身上,你爹娘一定把它交給了你。同樣,他們也正在尋覓你的蹤跡。到那時,你以為你還有活路麽?”


    她的母親在臨死前的確是給了她兩樣東西,她收得好好的,即使在最困難的時候也沒有起過動這兩樣東西的念頭。潛意識裏她將這兩樣東西當做了父母給予她的傳家之寶。家沒了,爹娘隻留下了這兩樣東西,也是個念想和希望。


    難不成其中一個還是族內至寶?


    可這又關他什麽事!


    孟羅衣忿忿地瞪向他,“你要我強大起來,回孟氏去控了整個孟家,然後為你所用,對不對?”


    楚戰沒有否認,很平靜地回道:“是。”


    “你憑什麽認為我會幫你?到那個時候我不也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還需要為你做事?你想的也太天真了點!”


    “我要的霸業,早已在我腦海裏構建。”楚戰絲毫未見猶豫,“我說你會為我所用,就一定能為我所用,不必懷疑。”


    孟羅衣冷笑一聲,“如今天下也太平,你偏偏要做那個興起戰亂的亂臣賊子?你以為你能有幾層勝算?”


    “天下太平?”楚戰驀地笑了聲,“孟羅衣,你當真以為這天下,太平?”


    “南方水患,累及良田上萬畝,流民成蟻奔赴北方。疫病橫行,流民間易子而食已為常事,餓殍遍野,朝廷上報之數卻少之又少,引為小型亂民造反,上麵那位龍袍一揮,要造反亂民通通伏法,如今南邊已經開始殺流民抑製他們北上步伐了。”


    楚戰冷冽地看著她,“你莫不是以為天下都如帝京如此繁華?”


    孟羅衣默默地聽完,覺得自己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


    “再過不久,想來舉起義旗的人也會如雨後春筍一般出現。天下之亂象,已然開啟。如我一般想要建功立業的人,不在少數。”


    沉默,沉默,仿佛他們二人之間除了劍拔弩張、嬉笑怒罵、指南說北,便隻剩下沉默這種交流方式。夜深沉,月亮也躲進了雲層裏,隻透露出一些光暈來,一幕幕場景從眼前閃過,快樂的,悲傷的,盡都是家還完整的時候存在著的。可是如今,家不成家,支離破碎的又何止她孟家一家?


    緩緩呼吸間,孟羅衣輕聲道:“我幫你聯係顧長清,他並不是在乎羅家那筆巨富之寶,隻是不願這筆錢流入將軍府去。如果你能和他談得來,請他合作也不是不可能。至於我,請你給我時間,至少等將軍夫人壽辰過去,再說吧。”


    楚戰靜默地看了她良久,方才輕聲應了句,“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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