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帶著她走了許久,天亮又天黑,整整走了一個多月。[]


    從冷凝的凍風漸漸看到了雪白的地麵,她身上的衣物也漸漸增多增厚,躺在車內不覺得寒冷。


    而似乎,淵離鬢邊的白更多了些。


    夜晚借宿客棧或農家時,她甚至能聽到淵離日漸沉重的咳嗽和歎息聲。


    他生病了嗎?她很想開口問,卻總覺得自己這樣表達出關心是個很可笑的行為。


    他把她從戰雲城中擄了出來,她對於這個“劫匪”還能報以關心?這樣的組合真的很可笑。


    可是不知道為什麽,她竟然沒有生出要暗自逃掉的意念。有很多時候她都可以借機逃走,比如如廁時,沐浴時,甚至是夜深人靜淵離和四宛都陷入睡夢中時,她都可以逃走。但她真的沒有這麽做。


    是不敢,還是不忍,她理不清。但是她知道自己現在對那個看起來日漸衰弱的淵離有了一種心疼的感覺。


    這是不對的,她告訴自己。


    天氣日漸冷起來,外麵的天空中時常飄著大雪,在這樣的環境中說話,總能在臉周圍彌漫白霧。羅衣坐在車裏,見車簾一掀,淵離便鑽了進來,身體都有些發抖的樣子。


    “你很冷嗎?”


    她低聲問了句,淵離搖了搖頭,搓了搓手臂笑道:“風雪太大,身上都沾滿了。冷氣侵著你了?”


    她一向穿得厚重,一點兒冷的感覺都沒有。見淵離否認,她也不再問,靠在車壁上把眼光放在車簾子掀起時露出的一角,怔忪間問道:“蘅蕪山到底在哪裏?走了那麽久了,還沒走到嗎?”


    淵離解披風的動作凝滯了下,方才歎息地說道:“快了。”


    “淵離。你還瞞著我些什麽?”她晶亮的眼睛望著他,“看這地勢,竟是越往南方而去的。你要是再走,可就要到楚戰的地盤去了。(.好看的小說)”


    “……我以為,你沒心思注意這些的。”淵離輕咳了咳,瑩白如玉的手指掀開車簾,對外麵的四宛說道:“今日趕快一些吧,能入城便最好了。”


    四宛答應一聲。拎起馬鞭甩了起來。


    車內墊得厚。並不覺得顛簸。羅衣依然被淵離點著穴,動是不能動得太劇烈,但轉頭仍舊是可以的。她望了望外麵的冰天雪地,隻覺得一夜間大地就披上了雪白的新衣,看上去倒是銀裝素裹,但這冷氣實在是太寒了些。


    “蘅蕪山在南邊。是前朝皇帝的陵寢所在,饒是楚戰也是不會動這塊地方的。”


    淵離輕聲說道:“羅衣難道沒聽說過嗎?大楚皇族是貼出過皇榜告示世人不得私下議論前朝諸事,但帝陵之地。大多數人還是知道的。前朝帝根斷裂,太祖和太宗皇帝都曾派兵去過蘅蕪山,但是……那些兵都有去無回。所以蘅蕪山也有了‘禁地’之說。方圓幾十裏都無人煙居住。”


    “蘅蕪山……”


    “孟懷良先生是一代大儒,我以為,他應該會對自己的子女說過這個地方的。”淵離疏淡的眉目緩緩暈開,增了分朦朧之感,“你的父親。把你保護地很好。”


    世上一些彎彎繞繞的事情啊,也真有父母舍得子女不沾染分毫。


    他苦笑道:“太祖太宗都曾派兵去挖掘過,但這些兵都未曾返回,而太祖太宗也於出兵後不久而薨。民間有傳,說蘅蕪山上埋著前朝曆代皇帝,龍氣依舊旺盛,所以當朝皇族想要撼動,會觸怒深埋在底的先朝皇族諸位帝王魂靈,不得善終。那處地方,倒是個很好的隱居之地。”


    羅衣默默念了兩句“蘅蕪山”,的確想不起來記憶中有人說過這個地方。於是她也就把這層心事放在一邊,頗有些好奇地問:“既然蘅蕪山那麽邪佞,你怎麽還要往那兒去?”


    “大楚皇族的人不敢靠近那兒,戰字營的人也會避諱那處地方。如此看來,那兒最是安全。”


    他衝她笑了下,像是冰川融水,枯木逢春,鬢角邊的白瑩都似是淡了許多。


    然後他發現,羅衣在盯著他的鬢發看。


    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鬢角,便見到羅衣躲閃的眼神。低聲歎了口氣,他把目光轉開,倒是像想起了什麽一樣,忽然綻笑,對她說道:“聽說你二哥現在在戰字營任了金部的副將,很受重用。你二哥對武器鍛造方麵頗有一番見地,戰字營最近新出了一式武器,數量不多,但威力迅猛,聽聞便是你二哥所設計製造。沒想到孟先生鑽研詩書史籍,其子卻有魯班之能。”


    羅衣驀地轉過頭來,有些詫異地道:“我二哥?”


    “孟羅源,可不就是你二哥?”淵離低聲笑了笑,“不過你可以放心他的安全。兩兵交戰,楚戰將軍從來沒有現過身。聽說楚戰將軍身邊總有一個眉目清俊的俠士跟隨左右,或許那俠士便是你二哥。”


    對於行軍打仗羅衣並不懂,但是卻知道這是把腦袋別在腰上的事情,一不小心便能一命嗚呼。如果二哥真的有如此才能,又能受楚戰的重視,那麽想來他的安全倒能保證。


    如此她便大大鬆了口氣。


    但說到她二哥,她便不由自主地想到她大哥。


    那個本是書呆子的大哥也早已不是一個書呆子了,也有了心計和謀劃。


    可到底她大哥依附著誰?


    楚戰是不可能的,他大哥讀了那麽多的書,從小被教育的“忠君愛國”思想早已根深蒂固,甚至可以說早早地就被洗腦了,在他心目中,楚戰便是“反賊”,他或許不再是書呆子,但他骨子裏仍舊有文人的清高氣傲,斷然不會與反賊做交易。


    那麽,不是反賊,則便該是大楚的人了?


    大楚也並不是一團合抱的樹林,在大楚的核心政權中,儼然也有好幾股勢力。皇族自不必說,顧家也自成一脈。還有沒有別的勢力在窺伺著這片江山肥肉,誰也不知道。


    隻是羅衣她知道一組成語,“鷸蚌相爭,漁翁得利”,她甚至有些覺得,皇族和楚戰之間鬥得兩敗俱傷,會不會被作壁上觀的人撿了便宜,被後起之秀捷足先登?


    曆史上這樣的例子太多了。數不勝數。一代英雄隕落也並不是沒有過的事情。


    項羽尚會敗走烏江,焉知楚戰就會成為最終王者?


    不待塵埃落定,世事難料,誰也無法預言未來。


    羅衣長舒口氣,倚住車壁,雙眸燦如星子。定定地望向淵離道:“你可知道我大哥現在身在何處?”


    淵離搖了搖頭,表情不似作偽,雙眸中竟也有些疑惑。“對你大哥,我並不太了解。他失蹤一年間的事情我探查多番也並未探查出任何結論。但我一向覺得,你大哥為人神秘。而且他自有一番計較。我雖沒跟他見過麵,但卻也知道他乃是一個胸中有溝壑之人。羅衣,你無須太過擔心。”


    羅衣驀然笑了,有些感慨地道:“淵離似是對著世上任何人任何事都有你的看法,而且研究透徹。也會花心思去考量探查。若在皇族軍隊中,你必是軍師一般的人物。但論起軍師來,莫不是羽扇綸巾,談笑間檣櫓灰飛煙滅的人物,殺人不見血,勝敵不用兵。可如今你這樣的人物卻帶著我一個小小女子近似逃難一般,想想真是覺得人生無常,世事難料。”


    淵離也跟著笑了笑,笑著卻又咳了起來。含下一顆藥丸,他竟像是打趣一般道:“羅衣是覺得我大材小用了吧?”


    “便是如此。”她哼笑一聲,“殺雞焉用牛刀?”


    “哈哈哈……”


    淵離放聲大笑起來,眼睛竟似乎更加亮了,整個人疏淡的感覺霎時明朗起來,驀地有了一種朝氣活潑的情緒。羅衣眨了眨眼,有些不滿地嘟囔道:“有那麽好笑麽?”


    淵離笑過後定定望著她,平靜下來挨在她身邊,“羅衣也該時常笑笑,你板起臉來,甚為嚇人。”


    “那是因為你心虛。”羅衣撇開臉,歎了聲道:“我還道等你回來,請你吃一頓你大概從未吃過的飯食。沒想到這承諾會無限延期。”


    “到了蘅蕪山,你也一樣可以請我吃這頓飯。”


    羅衣一想也對,大冬天的,吃火鍋更為暖和。隻是她心中猶自有些煩躁。她出來起便與家中之人失去了聯係,崔氏、多言、玉恒,還有不知現在是否還留滯在戰雲城的顧長清,她都未曾對其招呼一聲。她的及笄禮還未辦,羅衣坊還未開張,和梅靜心之間的合約還沒簽訂……


    對了,梅靜心!


    羅衣忽然覺得自己好像忽略了什麽。梅靜心是戰雲城有名的混混,候四若是真的是混混,那麽混混之間互通消息,梅靜心不該不知道她被擄去的消息。他一直沒出麵,及至她安全回來後,梅靜心那邊的人也沒有前來交涉合約的事情。


    況且,梅靜心還曾往戰雲城外送信……


    她一度以為,梅靜心該是和淵離有瓜葛的,甚至她一直深信,梅靜心是聽從淵離的吩咐辦事。但現在看來,梅靜心該是另一方勢力的探子。


    是誰呢?


    淵離是否知道?


    “淵離,你說你並不認識候四,對嗎?”


    淵離輕點了點頭,羅衣疑惑道:“那你知道,是誰綁了我嗎?”


    他躲開她的視線,更似是在逃避什麽。她的目光追過去,定定地望緊他,“告訴我。”


    淵離按住頰邊鬢角,低語道:“羅衣,我說過了,我並不知道,但我懷疑是戰字營那邊的人。可你不信。隻是,若不是戰字營的人,便隻能是朝廷那邊的人。無論是皇族細作,還是顧家探子,都可謂是衝著你和顧長清而來。”


    羅衣將他的話在嘴邊咀嚼了兩番,驀地驚呼道:“顧長清……有危險!”(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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