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容是釋然,還是淒涼,是欣慰,還是苦澀……隻有那笑著的人知道。


    再次醒來時已經是正午時分。


    上官雲坐在驛站大堂之中,沉沉地盯著桌角凝思著什麽。楚戰牽著羅衣的手慢慢朝他走去。


    上官雲抬頭,目不斜視,看定楚戰道:“帝京就在眼前,你讓羅玨為先鋒大將進攻?”


    楚戰挑了挑眉,看向一邊筆挺站著的楚煞。


    楚戰說道:“有何不可?”


    “信中你為何沒有言明?”上官雲頓時惱怒:“若不是我問及此事,楚煞方才告訴給我聽,莫不是你還要瞞我許久?”


    “我瞞你作何?”


    楚戰輕笑了聲,攜著羅衣讓她坐下,自己也坐到了羅衣身邊,抬起一雙鷹目看向上官雲道:“羅玨為將,有何不可?”


    “你明明知道……”


    上官雲頓時拍桌站起,終是覺得自己此舉太過激動,在楚煞跨前一步時便又退了回去,重重坐下,看著楚戰道:“羅衣與和皇族,和顧家,有血海深仇,他若攻克帝京,怕是生靈塗炭,哀鴻遍野,能把整個帝京血洗一遭。你難道就不怕認命了這等大將被人詬病?”


    羅衣怔怔抬頭,看向上官雲,又看向楚戰,似是沒明白他們方才說的是什麽,愣愣地問道:“剛才你們說什麽?羅玨……血洗帝京?”


    楚戰輕聲安撫了她一句道:“沒有,他隻是作為先鋒大將去探帝京虛實,畢竟皇都裏邊總會有很多未知的秘密,沒有我的命令,他也不會攻克進去。”


    “楚戰,你是傻子還是你當羅衣跟我都是傻子?”


    上官雲忍不住提了聲音,一如往常一般對楚戰毫不客氣:“我幫你做事不是因為我臣服於你,而是我敬你是個英雄,認為你能帶領天下百姓過上好日子!若非這南方三年來各種業績成就被我看在眼裏,你當我真的願意把那輿圖拱手奉上!”


    上官雲緩緩站起身。盯著楚戰略微沉痛地說道:“什麽叫做沒有你的命令他就不會攻克帝京?羅玨是個什麽樣的人,你難道會不清楚?他跟大楚皇族和顧家的恩怨。那可謂是滔天的仇恨!被兩家聯合起來滅了族,他自己也被顧家害得終身無子嗣,這樣的深仇大恨,你認為他能忍得住?況且將在外,軍令有所不受。他自己也是有死忠部隊的,你不在帝京鎮守,卻派他為大將,他如何能聽從你的命令原地待命?你不要跟我講這樣的笑話!”


    楚戰輕輕一笑。他這蝕骨的笑意卻讓上官雲心中一涼。


    “你……你本就打定了主意,要血洗帝京城,對不對?”上官雲震怒。睜大眼睛看著楚戰:“你讓我帶羅衣來這邊,其實是在支了我過來對不對?你拿這樣冠冕堂皇的理由避開帝京諸事,是要把地盤騰出來給羅玨讓他自己動手……對,對,我怎麽忘了。我怎麽忘了!”


    上官雲頓時大聲說道:“你從來都是計劃清楚,一步一步走得穩健非凡的人,人的弱點都被你看透了,你又有什麽所不能預測的?羅玨也是,羅玨也是!”


    上官雲說道:“你不要留下任何禍患。所以讓羅玨打前鋒,他對帝京中大楚皇族。對顧家人,有著永遠無法消弭的仇恨,你拿他做擋箭牌,幫你滅了帝京一帶殘餘勢力,後世的罵名由羅玨來背,而你!你就得了一個幹幹淨淨的天下,沒有人能威脅你――楚戰,我看低了你,我看低了你!你分明就是一個無所不用其極的人!”


    楚戰仍舊隻是輕笑,楚煞走上前來按住上官雲道:“上官公子,請你不要激動。”


    “我怎麽能不激動!”


    上官雲怒瞪著楚戰:“那帝京城,雖然我早就脫離了上官一族,自己活得瀟灑自在,但那畢竟是我的親族!你要我眼睜睜看著我的親族中人一個個都死傷殆盡?我辦不到!”


    上官雲掙脫開楚煞,大步跨出道:“我這就北上阻止羅玨!”


    “上官雲……”


    羅衣卻怔怔地喊了他一聲,見他望過來,艱難地呼吸了一聲說:“不要去……”


    “羅衣!”上官雲近乎是氣急敗壞地說道:“難不成你也要我眼睜睜看著我的同族親人被殺光嗎!”


    羅衣緩緩地搖頭說道:“羅玨……不是不分青紅皂白之人,他就算恨,也隻是……恨顧家,而不會牽連到你的族人。[]”


    羅衣頓了頓,又沙啞地說道:“況且,若真要斬草除根,怕是顧長澤……早就做了……”


    上官雲頓時似是受了天大的打擊一般跌坐在地。


    楚煞得了楚戰眼色上前去扶起他,一邊低聲勸道:“上官公子,將軍一向不打沒把握的仗,既然跟占北皇開戰了,那麽就隻能贏,不能輸。羅玨勇猛,將軍才以其為將,也更加可以震懾占北皇。況且羅公子乃顧家舊人,對顧家更加熟悉,顧家臣服皇族嶄露頭角的時候他也是跟隨左右的,論起了解來,也隻有羅公子了。將軍愛惜人才,羅公子那樣的人,將軍又怎會放任他出紕漏留下後世罵名?”


    上官雲怔怔地盯著地上,楚煞說的話似乎是有理,卻又似乎毫無道理。


    他幾乎都理不清楚自己的頭緒。


    楚戰輕撫弄了下羅衣有些散亂的中短發,對楚煞道:“叫人送點兒吃的喝的來,收拾一下,我們就上路了。”


    羅衣拽住楚戰的手,怔怔地看著他。


    楚戰溫柔地回望她,問:“怎麽了?”


    羅衣動了動嘴唇,終究也隻是輕輕搖了搖頭,轉過臉對坐在地上的上官雲道:“都冬日了,地上涼,趕緊起來吧,別像鬧別扭的孩子似的。”


    上官雲慢吞吞地撐著站起來,回到座位上坐下,恢複了方才的神情,低頭冥思。


    羅衣輕輕歎了口氣。


    她知道的,其實楚煞那番話,隻是在安慰上官雲的。


    大楚皇族即使沒有被顧長澤斬草除根,羅玨去,也一定會將其消滅幹淨。


    因為他的恨,早就深入骨髓。


    她怎麽能忘記了呢?那個臨戰前說著“隻有全滅,才能無後顧之憂”的男子,那雙飽含了恨意的眼眸。


    他不會放過顧家任何一個人,即使是老弱婦孺,也逃不脫他的手掌心。


    他早就立下了這樣的誓言。


    對於他來說,就算是後世詬病,罵聲一片,又能如何?羅家,在他這一條唯一的根上,斷了。從此羅家再不可能又後世子孫,他又能有什麽顧忌?


    他沒了顧忌,大開殺戒又何妨?


    羅衣靜靜地看了上官雲一會兒,等熱飯熱菜端了上來,她則默不作聲地給他盛了一碗飯,夾了兩筷子菜,柔聲說:“吃吧。”


    上官雲沉默地端起碗,隻吃了自己碗中的飯菜。


    楚戰則細心地給羅衣夾著菜,滿臉都是溫柔。


    這樣的楚戰,讓她很不習慣。


    半年多以來,她一直阻止著自己不要想其他的事情,尤其是讓自己不要想楚戰的名字。除了剛到蘅蕪山,適應下來一切後收到過楚戰那封,說會等她回去的信,那封信被她埋在秋千架下之後,她沒有收到任何有關於楚戰的消息,她也就將楚戰拋在腦後。


    淵離的病情越來越惡化,他的身體越來越虛弱,而她實在沒有其他心力想別的事情。


    在這樣的日複一日的焦灼擔憂中,她竟然真的就將楚戰丟在一邊,擱置在了腦後。


    但是她又如何能忘記,身邊這個男人是多麽耀眼的一個存在?


    他淩駕於世間其他普通男子之上,光芒耀眼,璀璨奪目,卻深情如斯。遇上一個,得他所愛,便是女人一生的幸運。


    然而這是她的幸運,還是她的不行?


    遇上這樣一個男人,或許是她的幸運,而遇上兩個……


    便是她最大的不幸。


    她不想做一個左右搖擺的女人,她也想心心念念就喜歡一個人,就愛一個人。然而現實的殘酷總能把這看似最簡單的願望給磨滅掉,一波接一波的打擊早已把她衝刷地麵目全非。


    渾噩地吃完了一頓飯,楚戰牽著她走了出去,帶她騎上了他的戰馬。


    上官雲騎上他的坐騎,神色黯淡,精神萎靡。


    楚戰說道:“羅衣,我們去蒸霞山。”


    那一片,可能便是孟家地宮的所在之地。蒸霞山山穀穀底,或許正掩藏著什麽巨大的秘密。


    而這巨大的秘密,隨著他們的到來,正在漸漸地揭曉。


    穀底散發的金光,處於西楚與南方楚戰政權的交界地帶這片山穀,還有楚戰從一開始盯上羅衣,數次試探、威逼、利誘,乃至最後捅破天窗索要孟家族寶,到如今所知曉的孟家地宮,甚至是顧家崛起的底牌,淵離至死始終隱瞞的事情,還有羅衣身邊一個接著一個或死或失蹤的人的命運,或許都將展現出他們最終的命運……


    亂世,紅塵,愛情,理想,信念,還有仇恨,隨著這一幕幕的真相揭穿,終是要慢慢揭開它本來或者瑰麗,或者詭秘的麵紗。羅衣,你可有準備?


    你可有準備……


    蒸霞山的風,起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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