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長澤縱使已經察覺不對,鼓大了眼睛立馬朝箭羽飛來的方向望去,手下也立時握緊匕首朝羅衣頸項上劃,然而還是慢了一步,匕首隻堪堪滑過羅衣的脖頸,箭羽便已經射來,直直釘入他眉心之中,攜著巨大的力量將他的身體也帶離了出去!


    黏稠的液體立時噴薄而出!


    羅衣呆滯地被顧長澤帶倒在地上,眼睛瞪大,直直看著前方被一支箭羽貫穿了腦門的顧長澤。


    他瞪大著眼筆直站在地上,縱使身高體長,然而整個人卻顯得無比瘦削。箭羽從他眉心處進入,從後腦處鑽出,血色彌漫了他整張臉,披頭散發更為可怖!


    突然,顧長澤身形一動,膝蓋一彎,竟然直直跪了下去!同時像是行禮一樣,堪堪垂首,畫麵就此定格。


    四周空寂,鴉雀無聲。


    一聲清亮的嬰兒啼哭頓時打破了這短暫的平靜。


    楚桀斂回心神,帶人急速奔向羅衣這邊方向,單膝跪地,聲音焦急:“娘娘可有大礙?”


    羅衣神魂俱震,此時還有些反應不過來,聽得楚桀發問仍舊有些迷糊:“誰……誰射的箭?誰……”


    見她尚能說話,楚桀頓時放心了些,回頭疾呼:“快去找大夫來為娘娘包紮傷口!”


    楚桀扭回頭,微微垂首,低頭道:“娘娘還是……先掩掩衣裳……”


    羅衣略微回神,這才反應過來自己胸口處被顧長澤劃了開,這時已是春光外泄,忙不迭伸手掩上衣裳,護住胸前,眼睛卻直直看著圍上顧長澤屍體去的四五個侍衛。


    羅衣忍不住狠狠吸了口氣,這才覺得脖子處被劃開的傷有些刺痛。


    很快珍玉巧玉也上前了來,一人給羅衣披了外氅,一人扶住羅衣手臂,微微抬高她的下巴看她的傷處。


    四個身形彪壯的侍衛架著顧長澤離開了。留下一人處理那一大灘腦漿和血液的混合物。


    羅衣陡然犯了惡心,手撐著地轉過臉去。捂著胸口劇烈地嘔吐起來。


    可惜她還未進食便被顧長澤劫持了去,此時嘔的隻有酸水而已。


    她耳邊還回蕩著顧長澤來不及說完的兩個字。


    扶搖。


    她知道,他口中所說的扶搖,是扶搖璧。


    珍玉巧玉著急地不行,兩位侍女攙著她回了廂房。斷水遞帕給她整理衣裳,柔聲安撫她。多言也抱了晨曦在她身邊,一邊拍著啼哭不止的晨曦,一邊柔聲勸著羅衣讓她不要害怕。


    羅衣卻始終有些心神不寧。


    還魂石和陰陽符是開啟孟家地宮的兩大族寶。如今還魂石讓她給了潛叔救淵離,也不知道還能不能拿回來,隻是她也並不打算要回來了。而陰陽符。自從她大哥拿走之後,便一直是由她大哥保管著的。


    隻有孟家地宮中才有扶搖璧,拿到扶搖璧,那便是所謂的“天命所歸”,那麽楚戰稱帝。甚至是在聲勢和威望上,都將遠遠超過她大哥。


    而如今,扶搖璧,再不可能有了。


    羅衣忽然笑了出來,多言心中一震。隻以為羅衣著了魔,忙喚她道:“小姐?”


    羅衣淺淺揚起嘴角。說:“都解脫了。”


    “小姐?”


    “顧長澤死了。”羅衣看像多言:“你看到了吧,顧長澤死了。”


    “看到了。”多言聲音放得很輕,似是怕嚇著了羅衣,“將軍……陛下手下良將人才很多,據說射箭之人是個百步穿楊的神射手,這次恰好隨行……”


    羅衣緩緩地點了點頭:“人才多,是好事。”


    她慢慢闔了眼睛,脫了鞋襪縮到床上,道:“有些乏了,我躺一會兒。”


    多言本想再勸她兩句,卻又憐惜她方才差不多算是經過一場生死,隻微微歎了口氣,給她掖了掖被子,小心地避開她頸子上包紮了的地方,又將漸漸止住哭聲的小晨曦放到了她身邊。


    一挨近羅衣,小晨曦便顯得安心了許多,甜甜地睡過去了。


    一路繼續有驚無險地到達了金河南岸。


    這片地方,於她而言,有著太多的記憶。殘酷的也好,美好的也罷,終究是她迅速成長的那三年最不能忽視的戰場。


    楚戰站在城樓上,看著那儀仗葳蕤的車馬,嘴角緩緩牽出一個笑。他大踏步著下樓走向馬車那處,親自去迎接他的皇後。


    他的皇後。


    羅衣由珍玉巧玉分別扶著兩邊,多言抱著晨曦。氈簾掀開,戰乾國母的姝顏便展露在眾人麵前。


    那一瞬間,萬人齊聲下跪,口呼“千歲”,聲音激動而響亮。


    楚戰微微眯眼,緩緩朝羅衣伸出手去。


    他知道,她若是真聽從了他的話回來了,那麽她便真的是想通,想透徹了。


    人生短短數十載,縱使生命太短,可她還是得陪著他一起度過。


    他們都是這世間的孤獨之人,相擁取暖,擁有同一血脈至親。


    有什麽理由相互怨憤,從此天涯海角,不複相見?


    如此想著,他便看向那小小的嬰兒。這個弱小的孩子,是混合了他們血脈的結晶。他期待了這個孩子這麽久,這麽久,卻不曾想到他來得那麽恰當,趕在他的父母對彼此的信任產生危機之時。


    他是晨曦,初陽,希望。


    羅衣緩緩將手搭在了他的手上,緩緩從車馬上走下。


    他緊緊握了她的手,帶著她朝前而去。


    身後跟了很多人,楚戰的嘴角猶自帶著笑,羅衣卻笑得略微有些牽強。


    脖子上的傷是外傷,此時也不過隻留了一條細長的痕跡,並不明顯。但她心中的痕跡,卻無法抹平。


    羅衣輕聲開口道:“稱帝很開心嗎?”


    楚戰微微一怔,隨即笑著說道:“當然開心,多年征歌,平生夙願,不就是為了這一天?”


    “可我卻覺得,身邊危機四伏,無人可信。”


    楚戰身形一頓,羅衣腳步卻不停,繼續朝前行著。楚戰也隻能配合著她,繼續前行。


    “你該已經知道,我回來的路上,顧長澤出現,並被射殺的事吧?”


    楚戰輕輕頷首,羅衣輕笑一聲:“那支羽箭,其實是衝著我來的。”


    楚戰陡然停下步伐,羅衣也停下腳步,側身轉頭定定看向他:“你忠心耿耿的戰字營中,有人想要我的命。否則,顧長澤不可能那麽輕易躲過防衛森嚴的驛站,也不會有人,不顧我還在顧長澤手中,朝他射箭。神射手也不能保證百發百中,然而在那種時候,卻有人敢冒著我也會被射殺的危險,朝顧長澤射箭。”


    羅衣輕輕一頓:“若顧長澤沒有微微鬆開手讓我縮了下脖子,這隻羽箭,定會將我和顧長澤一同射穿。”


    羅衣移開視線,輕歎一聲:“楚戰,坐擁江山萬裏,這樣的滋味好嗎?”


    楚戰沉吟良久,終究是無聲地輕輕將羅衣摟在了懷裏。


    “我明白。”他說:“因為我對你的專寵,已經讓人不滿了。”


    “你軍中上上下下,都是隨你征戰沙場浴血奮戰的兄弟,你如今又是帝王,後宮之中若隻得我這麽一個擁軍的女子,誰不會忌憚?你如今得到的碩果累累,若能摘取,誰又忍得住這樣的誘惑。”


    羅衣輕輕推開他,道:“聽說,因為我,你跟大哥的之間的仗,不打了?”


    楚戰神色微微尷尬,半晌才咳了咳,道:“嗯。”


    “為什麽?”


    羅衣看向他,眸中閃爍著點點星芒:“若我從此以後,跟你再老死不相往來,永遠無法諒解你,為了我這樣的人,你也舍得放棄天下江山?”


    “若我得不到整片江山,也還餘這整個南方為慰藉。可我若沒有了你,拿誰慰藉?這世間,哪裏還有一個你?”


    楚戰輕輕捧起她的臉,說:“敢跟我叫板,與我打賭,不給我任何麵子,即使懼怕卻也從不輕易低頭的女子,這世間哪裏還會有第二個。”


    他伸手摩挲了下她的臉,輕笑一聲說道:“更何況,還是我兒子的娘親。”


    二人同時朝後方望去,麵對著這樣恢弘龐大的場景一點兒都沒被嚇著的晨曦乖乖窩在多言懷中酣睡著。


    羅衣輕輕一笑,麵容溫和憐愛:“他一直都很乖,我一直覺得是女孩子。”


    “男孩兒好,以後我可以教他舞刀弄劍。”


    羅衣淺淺一笑,“以後,隻希望不會有正經用到刀劍的時候。”


    羅衣伸手招來多言,從她懷裏接過晨曦。多言識趣地退了下去。


    楚戰半摟著羅衣朝前而去。


    他時而探首看一看羅衣懷中酣睡的小子,時而看向羅衣的側臉,心中早已融成一片。


    進得城中,改乘輦轎,楚戰和羅衣共乘一轎,進得轎中,楚戰便伸手將晨曦接到了自己懷裏。


    這眉清目秀的小子啊……是他楚戰的兒子!


    楚戰不由自主地笑出聲來,羅衣卻漸漸斂了笑意,目光有些空,看向隨著轎夫抬動而有些晃蕩的氈簾,輕聲喚道:“楚戰。”


    “嗯?”楚戰對著晨曦笑了一下,可惜晨曦正睡著,根本沒搭理他這個父親。


    “還魂石,丟了。”


    羅衣輕聲開口,又重複了一遍,道:“我把還魂石弄丟了,扶搖璧,再也找不出來了。”


    楚戰逗弄晨曦小臉的手頓時停在了半空中。(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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