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沉著臉端坐在客廳中央那張梨花木椅上,手裏持著一串佛珠,麵色健康紅潤,那雙眼睛一點不顯渾濁,反倒犀利如批評家:“慕北,你說說,你非要和這丫頭結婚麽?”


    程慕北語氣堅定,不卑不亢:“是的,奶奶。”


    “我從小教你的,你還記得嗎?”老太太仍是端坐,言語卻嚴厲了好幾分。


    “責任為上,娶妻要有擔當。”


    老太太哼笑一聲:“從客觀角度來講,季瑤和你身邊這個丫頭,哪個更適合當程家的媳婦兒?”


    程慕北:“季瑤。”


    向楠咬緊嘴唇,胃裏那股酸意又開始泛上來。她竭力忍住,腦袋卻暈暈沉沉,身子晃了兩下,幸好被一旁的程慕北及時給撈住。他將她拉進懷裏,接著剛才的話繼續說:“季瑤的確更適合當程家的媳婦兒,可我隻承認阿楠,別的無論多好,都不及她一丁點兒。”


    老太太聽不下去了:“我不管,這樁婚事我不同意。這什麽樣的腳要穿什麽樣的鞋,什麽樣的人要配什麽樣的衣服,好馬配好鞍,不合身能帶在身邊一輩子?”


    聞言,向楠的臉色又比之前在車上時白了幾分。這話的意思是,女人是鞋是衣服,要專供男人挑選的。老太太明明知書達理,思想卻陳舊得很,這話說得連家裏的阿姨聽著都頗覺過分,更何況當事人。程慕北也惱火無比,但眼前的人是家裏的權威長輩,他實在不敢下重言,隻能先發製人:“那如果有您非要同意的理由呢?”


    祝思敏一愣,下意識便朝向楠的肚子看去,一時間狂喜,但又怕不是,於是隻得靜觀其變。果不其然,程慕北下一句話便是:“阿楠懷孕了。”


    老太太嘴唇一抖,滿眼疑惑地打量著向楠,沉默半響,後來吩咐祝思敏說:“你去,把家庭醫生請過來。”


    祝思敏一臉的喜不自禁,趕緊打了個電話過去。醫生沒多久便到了,搗鼓了一陣,滿臉的笑意:“恭喜恭喜,的確是懷孕了。”


    “您其實不用這麽大費周章找醫生來。”程慕北說,“孕檢單我們還留著。”


    老太太一時間下不了台,隻得道:“我怎麽知道你們會不會造假來騙我這個老婆子?”


    祝思敏也說:“懷孕了怎麽不第一時間跟我們說,你們這兩個孩子真是的。既然這樣,趕緊籌備婚禮,等小楠的肚子一大,穿婚紗可就不好看了。”


    向楠從頭到尾沒說一句話。她感覺自己成了被評頭論足的商品,難堪到了極點。老太太一聽她懷孕便立馬改變的態度也讓她極度不適。她很快便體會到曲老師曾經說過的那句話,事實上大多數女人在長輩眼中隻是生孩子延續香火的容器。這樣的認知讓她沮喪又難過,嗓子眼兒一直堵著,卻還要在老太太麵前裝嫻靜,一句重話也不敢說。


    老太太問她:“你打算什麽時候辭職?老師這個職業是辛苦了點,也太過拋頭露麵了,不好。”


    向楠小心翼翼地說:“我覺得不辛苦,教書也不是體力活。”


    “你的意思就是不想辭職了?我聽說你們這產假隻有九十來天,這期間萬一出了個什麽岔子怎麽辦?我看,也不能天天派人守著,況且教書那玩意兒,粉塵大不說,受氣受累的時候也多,還要瞎操心,這工作一定得辭。”


    向楠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麽反駁,在老太太麵前,她失了言辭,坐立不安。


    祝思敏趕緊上來權衡:“媽,那是人家小楠的工作,你讓辭就辭,也不是個辦法。這樣,讓慕北去跟校長溝通溝通,產假時間多調出來一些。”


    老太太堅持:“那這孩子一生下來,就出去工作,總不能讓保姆帶吧。”


    祝思敏說:“可以先讓小楠帶著,等她上班了不是還有我嗎?現在哪家的孩子不是讓爺爺奶奶帶的。年輕人要出去奮鬥,可以理解,孩子的事情就讓他們少操心。”


    老太太眉頭深皺:“你就愛向著這丫頭,現在還跟我抬起杠來了!這孩子出生,不讓父母操心,教育能完整嗎?”


    “媽……”


    老太太重重地歎了口氣:“你從小就對她好,我理解,但她始終不是你親女兒。”說完看了向楠一眼,“人家背地裏還不一定領你情呢,我看得明白,這丫頭從小就是個白眼狼兒。”


    祝思敏被人說中心事,又是當著向楠的麵,瞬間眼底泛紅,兀自流起淚來。家裏的阿姨見狀,趕緊上前安撫。老太太沒理會,反倒冷笑一聲:“別以為有了孩子就能要挾到我半點,到時候不合適,該走的還是得走。”


    這話一出,祝思敏見勢不對,趕緊說:“慕北,趕緊帶小楠上樓去。她身子要緊。”


    老太太眼一橫:“上什麽樓?這飯都還沒吃呢。”


    “媽,您能別一回來就弄出這麽大動靜來行嗎?本來高高興興一件事……”


    老太太厲聲打斷她:“那這個家還不歡迎我回來了?!”


    祝思敏拭了拭眼角的液體,閉口不言。老人家這些年思想越來越頑固,她實在沒法,最後隻能讓阿姨去準備晚餐。


    一頓飯吃得索然無味,戰戰兢兢。等回到房間時,向楠徹底鬆了一口氣,毫無形象地倒在床上,用枕頭將臉捂住。程慕北衝完澡出來,倚倒在她旁邊,大掌輕撫上她的小腹:“對不起。”


    她悶聲道:“你道歉做什麽?”


    “老人家的話重了點,讓你受委屈了。”


    向楠將枕頭拿開,認真地看向他:“其實她說得對,我們的確不是門當戶對,我也不能勝任這個位置。”


    程慕北濃眉微皺:“你很好,比任何人都好,我也不想娶別人。再說,程太太,你現在說這種話,我們兒子會傷心的。”


    她剛想說他重男輕女,一旁的手機便震動起來。拿過來一看,原來是成昊打來的。這段日子成昊一直在外地辦事搞投資,忙得昏天暗地,一直沒和她聯係。如今乍然打了個電話來,她和程慕北的事情,怕是兜不住了。


    不知為何,向楠心裏有點發怵。成昊一直待她如親妹妹,又比誰都關心她的人生大事,可如今她連孩子都有了,他隔了這麽久還被蒙在鼓裏。


    向楠從床上坐起來,朝程慕北比了個“噓”的手勢,然後按下接聽鍵。


    成昊在電話那邊的語調很是輕快:“我明天下午三點的飛機,五點到,來機場接哥吧。”


    她忽略程慕北不快的眼神,說好啊,我明天正好有空。


    成昊抖落煙灰,輕描淡寫地說:“我這段時間都在外地,不過從陸辰那裏聽說程慕北和季瑤的婚事吹了,他小子也遮遮掩掩,不肯告訴我。你和哥最親,你告訴哥,是不是程慕北那小子算計了你?”


    他這話一問出來,向楠便知道他也了解個大概,於是老老實實地說:“我和他……在一起了。”


    “在一起了?”成昊複述了一遍,語氣聽不清是個什麽意思,但讓向楠莫名打了個寒顫。


    她咽了咽口水:“這件事說來也複雜,等你明天回來,我再慢慢跟你講。”


    成昊沉默了很久,一根煙抽完又點燃另一根,半響過去,叼著煙,從珠寶店裏走出來,不顧那女營業員的挽留,回了她:“行啊,等我明天回來。”


    向楠覺得不太對勁,那邊很快就傳來忙音,她將手機扔到一邊去,回過頭去時,程慕北正以一種探究的眼神打量著她。她不滿地踢了他一腳:“都怪你!”說完不禁紅了眼眶,今晚受的委屈和以往的不甘都爆發出來,於是撲過去掐他的手臂和大腿。


    待她發泄夠了,程慕北反身將她壓住,低頭吮去她眼角的淚珠。她躲開,控訴道:“我後悔死了,當初為什麽答應嫁給你。”


    他製住她的雙手,大掌從她的腳踝處一直遊蕩到膝蓋:“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不能收回。”這人似乎根本沒有吵架的意思,反而將她從頭到腳都親了一遍。最後他掐住她的腰,咬了一口那快嫩得出水的臉蛋,說:“總之日子還是要過的,如果你覺得我不能帶給你安全感,那其他男人更加不能。”


    她被剛才那技巧性的逗弄給困住了,現在整個人都在發顫,偏偏程慕北又挑在這個時候和她理論起來。她一時間想不出反駁的詞語,隻能幹瞪著他,最後幹巴巴地來了一句:“你真是隻老狐狸。”程慕北低笑一聲,隔著毛衣去咬她腰上的肉,她被吊起了興致,又怕傷到孩子,最後隻能輕研著他的手指,哆嗦著融化成一潭春水。


    第二天,向楠一直睡到中午才起來。老太太麵上十分不高興,一直擺著臉色,直到祝思敏提起添嬰兒房的事情,她的臉色才稍稍緩和。


    祝思敏說:“孩子生下來後,你們兩個就搬回來。慕北那個公寓……沒生活氣息,家裏有阿姨照顧,萬事都方便。”


    老太太表示讚同。程慕北卻說:“我和阿楠打算在外麵重新買套房子。”


    老太太邊說邊搖頭:“這像什麽話?這別墅那麽大的地兒,還容不下你們兩個?”


    程慕北萬分無奈:“奶奶,我們自己的生活,您能別一直插手行嗎?”


    “我不插手,我再不插手過些日子程家的顏麵都要被你給敗光了。”


    向楠默默聽著,隻期盼時間快點流過。好不容易熬到去機場的時間,她如獲大赦,簡單收拾一下就要出門。程慕北卻執意要同她一路。


    到了點兒,向楠站在接機口。一群人拖著行李箱從裏麵出來,成昊尤其紮眼,一身黑衣黑褲,臉龐消瘦了些,英俊依舊,一路上,不少小姑娘盯著他看,不知情的人還以為是哪個大明星。


    向楠朝他揮了揮手,他將眼神從別處移過來,卻定在了程慕北的臉上,最後莫名其妙地扯唇笑了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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