鄒儀出了周宅,上了馬車,仍是憤憤難言。


    “狂妄!”一巴掌拍在車闌之上,臉色怒氣仍未消。


    他方才還以其年老德高,執禮甚恭,卻不想老東西竟倚老賣老,話裏話外,竟敢折辱於他!


    所謂滅門的令尹、破家的縣令!


    縱然鄒儀在渚林縣以及下吏生涯蹉跎過多年,早已熬就了一副唾麵自幹的心性,但成為操生殺大權的一郡封疆後,見辱一老朽,也覺得怒氣滿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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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就是官僚的心態,兢兢業業,活的就是一個體麵!


    “老爺,我們現在去哪兒?”馬車外的佐吏,高聲問道。


    “去李家。”鄒儀沉聲道。


    他還不信了,豐樂郡八大家,竟無一個明事理之人,至於這周家,或早或晚落在他的手裏炮製!


    不提鄒儀繼續拜訪豐樂郡內的郡望世家,卻說武德本離了周宅,麵色凝重地上了馬車,喚著下人,馬車轔轔轉動,撥開雨幕,漸漸駛遠。


    返回家宅之中,武德本麵上仍是憂色不減,步入花廳,坐了下來。


    “老爺回來了。”一個打扮的珠光寶氣、氣度雍容的婦人,卻是武張氏,走到一旁,盈盈笑道:“今天不是去見周老了嗎?芫芷的婚事,可和周家商定好婚期了?”


    “哦,已經商定了,隻是……”武德本重重歎了一口氣,嘴唇翕動半晌,最終還是把話咽到喉嚨裏。


    外間事情,委實不適合和妻子商議。


    就在這時,珠簾嘩啦啦響動,一隻纖纖柔荑挑起一角,一個十六七歲年紀的黃裙少女緩緩走出,少女若空穀幽蘭,嫻靜端莊,周身帶著一股書卷氣,道:“爹爹,眉頭緊鎖,可是不順利?”


    少女削肩細腰,兩彎修眉之下,杏眸顧盼神飛,聲音幹淨、爽利,落在武德本眼中,心頭卻是滿意不盡。


    他這輩子最得意的事情,就是調理出了這麽一個知書明禮,溫婉端莊的女兒。


    武芫芷工詩書、擅丹青,至於琴曲之道,也是頗有涉獵,可謂琴棋書畫,樣樣精通。


    “芫芷,你素來見識曠達,有機敏之才,為父心頭現在對這樁婚事,多了幾分疑慮,正要征詢你的意見。”武德本看著自家女兒,就將自己今天周家的經曆說了,皺眉道:“為父總覺得隱隱不妥,但又細思不得其故。”


    少女如春山鬱鬱的黛眉之下,一雙清亮眸子猶如曦月,現出一抹思索,道:“爹爹之所以覺得不妥,許是因為周老對君侯沒有多少恭敬態度?”


    “嗯,有一部分吧,不過蘇君年少,恩德未曾廣布郡縣地方,周家言語之間沒有多少敬重,倒也不是什麽大事,說明周家不拿為父當外人。”武德本沉吟了下,說道。


    武芫芷垂眸思索片刻,再次開口道:“女兒聽爹爹時常提起,新任君侯不似先君侯寬宏仁厚,自繼位以來,所行所為,處事躁切,手段淩厲,爹爹心中憂思,恐怕淵源於此了。”


    武德本點了點頭,道:“正因如此,想那袁公……袁逆權傾朝野,顯赫一時,不知多少人仰其鼻息,但而今身死族滅,實在令人唏噓,君侯不管如何,單論這份心性、權術,都不是可任意輕辱的,周老如此行事,就怕……”


    武芫芷擰了擰眉,道:“周老處事向來老辣,在其他幾家,多有“銀狐”之稱,許是有著什麽依仗?”


    武德本默然片刻,恍然道:“隻是什麽樣的依仗,能令其不懼雷霆之怒呢。”


    武芫芷輕輕搖了搖頭,道:“無論是什麽依仗,都是遠水解不了近渴,周老這般做,似有不智之嫌。”


    在她看來,再大的底氣,麵對君權,至少都應該虛以委蛇,今日明裏暗裏羞辱鄒儀,何其不智?


    如是那少年君侯降之以雷霆,周老再多後手,急切之下,又能如之奈何?


    但周光濟卻不這麽想,從他得到的訊息,鄭國大舉而來,這次是打著滅蘇的主意的,蘇國傾覆滅亡就在眼前,他何須再助有蘇一氏,況他和豐樂郡中其他郡望世家,並肩進退,蘇照短時間也奈何不得他分毫。


    武芫芷思忖半晌,猜測道:“周老許是掌握了一些什麽機密,隻是我武周兩家,關係還未到那和盤托出的一步。”


    少女平時多在閨閣,所知所見有限,能利用已有的情報,推算出一些真相,已有一二落葉知秋的智者風範。


    武德本麵上也有若有所思,問道:“那這門婚事?”


    武芫芷默然片刻,清聲道:“可暫拖一段時間,觀望一番,再作打算。”


    “隻得如此了。”武德本目光深深,歎氣說道。


    陽平縣,洪河之堤上,漆黑夜色降臨,覆蓋了整個大地,然而整個洪河河堤,人影憧憧,一根根鬆油火把亮起,猶如一條綿延起伏的火龍,河堤下方“嘩啦啦”水流聲響動不停,波濤洶湧的洪河,湍急的白色河流,正在打著漩兒奔湧向前。


    成千上萬的郡兵、民夫、匠人披著蓑衣、鬥笠,埋頭忙碌,或擔起石頭,或手持瓦刀,或抬著石灰,隨著石頭伴隨著泥灰壘砌,梯形之狀的河堤漸漸高了半尺。


    這方仙俠世界,修堤築堰,有著一套完備的工藝技術,不說其他,華夏的秦之都江堰,巍然幾千年都屹立不倒,所以,切不可小覷古人之智。


    蘇照法力運於雙眸,看著這一幕,歎了一口氣,轉頭對著一旁的銀發少女,說道:“安安,交給你事情辦,如何?”


    “什麽事情?”銀發少女好奇問道。


    蘇照道:“你以神識檢視河堤,看看有沒有滲水的裂縫,如果發現,就以圖標注,稍後我們會想辦法,潛入河中,彌合裂縫。”


    凡潰堤,往往都是從一些小的裂縫開始,形成管湧,然後洪流衝擊,裂縫漸漸變大,最終衝毀堤岸,釀成洪災慘劇。


    當然,如果提前發現裂縫,蘇照就可調用部分劍塵湖的妖兵,潛水堵漏。


    安安聞言,點了點頭,她知道河堤安危對蘇照重之又重,也不耽擱,就是施展術法消失在遠處。


    “彭紀,隨孤在堤上走走。”蘇照目送安安遠去,心下稍安,轉頭對著一旁撐傘的彭紀說道。


    君臣二人沿著河堤一路北上,目之所及,可見堤上一處處搭好的蘆篷,支起的大鍋中冒著騰騰熱氣,一個個匠人正在蘆篷中用著餐飯,飯菜談不上豐盛,多是素菜、粟米。


    這時,一旁的官吏,見到蘇照,連忙帶著一群小吏,匆匆前來,躬身行禮道:“卑職豐樂郡尉曹,潘卓見過君侯。”


    因為蘇照這位君侯都在河堤之上駐守,豐樂郡的屬吏哪個還敢在後方安坐,無論是曹官,主簿、長史,盡皆來到盯防。


    而且蘇照先前就已傳下命令,一官盯防一段,哪裏出了問題,哪裏提頭來見!


    尉曹更是負責征發徭役的官吏,此刻正帶著衙差、獄卒,四處巡視。


    蘇照衝潘卓點了點頭,指著嘟嘟冒著熱氣的大鍋,沉聲道:“潘尉曹,治河之活計繁重,這餐飯之中,卻多是素菜,少見葷腥,匠人怎麽受得住?”


    潘姓尉曹心頭“咯噔”一下,幾乎是本能,甩鍋道:“回君上,為匠工提供餐飯,原分屬李戶曹主事,卑職這就讓人去喚他。”


    蘇照麵色淡淡,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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