豐樂郡·翌日


    雨好似下的小了一些,但天色依舊陰沉,郡守衙門書房之內,燭台燈火搖曳不定,隨著一聲雞鳴在庭院外響起,蘇照從壘砌的公文案牘中抬起了頭,放下筆墨,雖是一夜未睡,臉上卻不見絲毫疲憊之色。


    桌案上,都是豐樂郡督建河堤這幾日,各方匯總的一些公文。


    蘇照吩咐了一聲,門外打著瞌睡的幾個書佐,激靈一下,連忙向書房走去,恭聽命令。


    “將這些都呈送給各郡縣,讓他們提前核實、查證。”蘇照淡淡吩咐著。


    其實還有一份兒命令,昨夜子時,他已連夜命人送至淳於將軍處。


    想起徐淳昨晚送來的緊急情報,蘇照眸光深深,“鄭國大司馬龐灌已至穎陰郡,看來鄭國已經枕戈待旦了,還想刺殺孤,昊陽宗的人,還真是膽大妄為!”


    卻是昨夜,徐淳通過秘密的聯絡渠道,在豐樂郡將範泰準備刺殺蘇照的事情通風報信。


    目送那書佐離去,蘇照轉身吩咐道:“來人,打盆水。”


    這時就有差役應了一聲,打了一盆清水,備好毛巾等物。


    蘇照洗漱罷,讓人準備了包子、豆漿等早點,去喚鄒儀,鄒儀此刻已在衙堂中恭候,聞聽傳喚,就向後衙而來。


    “鄒卿還沒吃飯吧,一起坐下吃些。”蘇照笑了笑,道:“前街的小籠包,聽說也是豐樂郡的特色了。”


    鄒儀一大早就起來,急急忙忙來恭候聽命,倒還真沒吃飯,麵色有些異樣。


    “你我君臣,不必拘禮,稍後我們君臣二人還要會一會豐樂郡的世家大族,兩張嘴對上他們幾十張,不吃飯怎麽有氣力與彼輩爭辯。”蘇照開了個玩笑。


    哪怕不太好笑,但不僅是鄒儀還是一旁侍奉的記事掾史,都是適時地露出笑聲。


    這就是權勢的力量,哪怕蘇照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少年郎,也讓一些活了幾十歲的積年老吏,不敢輕忽。


    唯權色二色最為撩人。


    鄒儀落座,都不敢坐在實處,這時小吏又尋了一副碗筷。


    蘇照夾起幾個包子,放在鄒儀麵前的碗裏,笑道:“我們君臣邊吃邊談,鄒卿稍後也和孤介紹一些這些郡望世家的來曆,孤也好心中有數。”


    鄒儀卻有些局促,屁股坐在半邊椅子上,拿著筷子,小口食著。


    蘇照笑了笑道:“不必拘束,鄒卿。”


    前世他看過一部電影,名叫《1942》,有一幕記憶深刻,李雪健主演的李培基,去見常凱申,因為舀了幾碗湯,就被常凱申明裏暗裏諷刺,“他餓了幾天了?”


    蘇照念及此處,又是寬慰道:“鄒卿,隻當在家吃飯就是,隨意一些。”


    鄒儀這才稍稍自如一些。


    過了一會兒,蘇照問道:“八大郡望之中的武家是做什麽的?”


    所謂郡望,肯定是祖上三代以內,出過至少千石的公卿。


    鄒儀連忙放下筷子,正色道:“回君上,武家現任家主是武德本,其祖父擔任過長水郡守,但其祖父致仕後,武家漸漸沒落,到了武德本父親一代,連郡中鬥食之吏的差事都保不住了,直到通過承造郡兵的兵器,漸漸複起,後來豐樂郡發現了十幾處鐵礦,武家又走通了前任郡守的門路,開采鐵礦,幫助郡兵打造兵器、鐵具,這幾年,漸漸躋身一流郡望之家。”


    蘇照皺了皺眉,道:“孤記得,鹽鐵不是由官衙專營嗎?我蘇國典製之中,似還有《鹽鐵律》。”


    鄒儀沉吟道:“君侯有所不知,先君侯在時,有感官府開礦事倍功半,開放了部分鹽引和鐵器作坊的營造權,《鹽鐵律》自此遂成具文。”


    這又涉及到了一個頑疾,衙門式的企業,組織效率低下,人浮於事,在靈活性上比之私營多有不如。


    蘇照默然片刻,道:“鹽鐵之稅關乎國家財政命脈,托於私人之手,非長治久安之道。”


    自古以來,政權的崩潰,往往始於財政赤字,古今中外,莫能例外。


    鄒儀點頭稱是。


    蘇照沒有在這個問題上深究,道:“繼續說其他幾家。”


    鄒儀一一介紹著,蘇照耐心聽完,也不由暗暗皺眉。


    蓋因,這些郡望世家經營的產業,幾乎涉及到了衣食住行的方方麵麵,且影響力不僅局限於豐樂郡,已現尾大不掉之勢。


    “怪不得,周蔣二家這般大的底氣。”蘇照目光幽幽,譏笑一聲。


    但落在鄒儀耳中,卻是麵色微變,暗道,君上已動了真怒。


    用罷早飯,蘇照就讓鄒儀前往郡守衙門待客的花廳,先行接待即將赴會的郡望世家。


    鄒儀等了大約半個時辰,就有一些家主前來。


    相比鄒儀拜訪之時,頻繁吃著閉門羹,此刻一國之君親自召見,除卻刻意不知會的周、蔣二家,幾乎各家家主都是前來。


    整個花廳,濟濟一堂,人頭攢動。


    有一些小家主,就是交頭接耳,但多少還顧及著上首的鄒儀,隻是小聲寒暄著。


    “君上到!”


    隨著小吏的聲音高聲響起,蘇照此後衙舉布走出,此刻少年貴人換了一身玄色王侯冕服,氣度凝然,麵容英武,端坐在椅子,神色淡漠地逡巡過眾人。


    “我等見過君侯。”


    豐樂郡的郡望、世家家主齊齊起身,行禮。


    “諸位免禮就座。”蘇照淡淡說道。


    眾人三三兩兩落座。


    蘇照道:“孤此刻巡視豐樂郡的原因,鄒卿應該和諸位透露了,想必諸位已經有所了解,旬月暴雨,已有成災之勢,孤卻是不得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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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時,一個著長衫、山羊胡的老者,道:“聽聞君上體察民情,憂切洪河堤防,我等豐樂郡士民無不銘感五內,感激涕零。”


    其他人也是附和著,說著恭維話。


    蘇照道:“不知這位長者如何稱呼?”


    那老者倒是不屬豐樂八大郡望之一,而是次一些的世家家主,聞聽垂詢,蒼聲道:“回君侯,小老兒吳襄,先父在時,曾擔任過陽平縣令。”


    蘇照點了點頭,道:“那老先生也是世居豐樂郡了。”


    “君上明鑒。”那老者點了點頭,應道。


    花廳中的其他家主,都是詫異地看著蘇照,猜測這位少年君侯的意圖。


    蘇照道:“既是世居豐樂郡,應知洪河堤堰安危之重,關乎一郡數十萬黎民,而今暴雨成災,洪河隻堤有潰堤之患,孤欲整修、加固河堤,但眼下無論是民夫、還是匠人,都多有不足……孤整修、加固河堤,所造福者,非止普通百姓,諸位世居豐樂郡,若洪河泛濫,家業、田產也要遭受損失,現在郡兵、民夫都在堤上勞作,日耗糧秣、酒肉不知凡凡,諸位安坐後方,於心何忍?昨日,孤讓鄒卿向爾等申明大義,卻不想一二賊子,深辜國恩,慳吝惡劣,誠為可恨!”


    說著,“啪”的一聲,重重拍在一旁的桌子上,木質桌案頓時裂成蛛網。


    花廳之中,眾人見得這一幕,頓時噤若寒蟬。


    吳襄麵色大變,硬著頭皮,道:“小老兒準備了三千石糧秣,聊表寸心,以助君上築堤。”


    吳襄先開了個頭,其他一些小世家,也是三三兩兩開始認捐,但多是幾千石。


    有趣的是,幾大郡望好似約好了一眼,都齊齊捐了五千石粟米,不多不少。


    這樣加起來,也有個七八萬石糧秣。


    但這些,對於蘇照而言,卻是暗暗搖頭。


    據他派人走訪可知,哪怕是最先開口捐糧的吳襄,家中廣積糧食就有著二十萬石,卻出了三千石,這是在打發要飯的嗎?


    鄒儀看著這一幕,目光冷意幽然,這一幕昨日他去拜訪周光濟何其相似!


    武德本此刻就在人群之中,見少年君侯麵上冷意幽然,嘴角漸漸泛起一絲譏誚,不由想起臨行前和自家女兒商議的場景。


    “爹爹,若君侯責問,武家當至少要拿出三分之一的家財,否則將有禍事臨頭。”


    “這……怎麽會?”武德本遲疑道:“這……會不會惹得其他家族不滿,先前說好的一起共進退……”


    武芫芷顰眉道:“女兒也是方才想通,君侯讓鄒郡守前來,就是先禮後兵,今日則是最後通牒,至於周、蔣二家,大禍臨頭不遠了。”


    武德本難以置信道:“君侯就不怕豐樂郡大亂?”


    “大亂?”武芫芷輕輕搖頭,抿了抿櫻唇,眸中隱有莫名的興奮光芒,“如河堤不修,洪河決堤,淹沒諸縣,百姓流離失所,蘇國原是小國,經此一事,必然社稷動搖,這才是江山覆亡的大亂!女兒昨夜反複思量這位少年君侯即位以來的種種舉措,若他懼怕所謂變亂,就不會先剪權臣,後除宗親,哪一件事兒,不是醞釀大亂,可眼下亂在何處?”


    武德本聞言,悚然而驚。


    “這等王侯,再是刻薄寡恩、躁切剛愎,也是一方雄主,雄主隻要一天未丟王侯之劍,殺起人來,可是不眨眼的!”武芫芷輕飄飄說著令人膽寒的話。


    武德本回轉過神,咬了咬牙,高聲道:“草民武德本,雖為白衣,但也素知大義,如洪河之堤有事,黎民被患,草民於心何安?特獻糧秣五十萬石,羊六百頭,騾馬四百匹,供君上築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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