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秋之後,原就陰雨連綿,不多時,天穹已經淅淅瀝瀝飄下雨絲。


    “蘇照,我爺爺那裏……”衛湘歌走近前,輕聲說道。


    蘇照轉頭看向衛湘歌,笑了笑,道:“無妨,以往曆史上,父子尚有敵國而事。”


    說來也有些無奈,在蘇照原本的設想中,按著“前世”的邏輯,衛仲失敗之後,其黨羽勢必被衛君清洗,到時他再趁機出手接應,自然也就能解決衛湘歌祖父的問題。


    但眼下,衛琿為衛國宰執,這個事情就辦不成了。


    據他所知,衛湘歌祖父性情方直,是個頗有政治主見的人物,根本不可能通過衛湘歌說服其裏投外國。


    況且宰執輔佐君主致平封疆,位極人臣,一人之下,但凡有些風骨的政治人物,都不會輕易改弦更張——畢竟,賣國求容是要上史書的。


    衛湘歌想了想,認真地看著蘇照,道:“那我隨你一同回蘇國吧。”


    蘇照搖了搖頭,走上前來,拉著少女的手坐在一旁的椅子上,輕聲道:“方今大戰將起,你現在就在赤林宗一心凝結金丹之境即可。”


    這些時日,他在衛國,對衛國朝堂局勢已經徹底摸清,可以說算是衛國問題專家。


    隨著衛仲的上位,衛國中樞,已將注意力投向南疆的戰事。


    可以說,衛國風起雲湧的局勢,並沒有隨著新任衛君的嗣立而徹底平靜下來,反而醞釀著一股更大的潛流。


    魔門六道的羅真等人雖然已經徹底離開衛國,進入“幽冥”探險,但離地琉焰宗和赤林宗兩家的爭鬥,卻沒有隨著秦冰綃的調和而平息。


    因為衛長老的得勢,促使衛仲將火靈晶礦的七成,付之於赤林宗,此事讓衛長老一黨在赤林宗贏得了一定威望,起碼得到了不少神照之境的長老的擁護。


    這是今晨蘇照在高拯通氣之時,得到的消息。


    衛湘歌點了點頭,道:“也行。對了,我祖父今天接見了鄭國國使,雙方似是已經達成意向,鄭國會配合衛國出兵。”


    蘇照目光深深,道:“並不意外。”


    前日,衛國新任大司馬鄔壽已率領四萬大軍前往南疆,與此同時,衛君下達類似動員令的君命,招募軍卒,以杜陵持節,都督中外諸軍事,編練軍卒,修整甲兵,積蓄糧秣,同時以備戰為由,向地方邊郡傳達命令,擇郡兵精銳充實禁軍。


    這等強幹弱枝的策略,一看就是杜陵的手筆。


    而賬麵上募集多少軍卒呢,這個根本沒有掩藏。


    募兵十萬!


    說實話這個數字,還是讓蘇照頗為驚訝的。


    衛國穀梁郡遭受屍疫之患,蔓延周圍三郡,雖然最終被撲滅,但罹難的無辜百姓,前前後後就有四五十萬,大量百姓流離失所,逃亡他郡。


    在這種情況下,衛國尚能動員十萬大軍,隻能說……衛國戰爭底蘊不容小覷。


    衛湘歌柔聲道:“還有一個消息,前任衛君被圈禁在南苑的湖心小島中,由宗內一位神照境長老看守……”


    蘇照眸光微閃,思索著其中的可行性,沉吟道:“子繼父位,名分大義不缺……況衛君之失位緣由,在於衛國中樞軍政公卿,兩股反對勢力合流,借助仙道勢力的推波助瀾,才最終成事。”


    衛湘歌清聲道:“這幾日,衛君命杜陵整頓禁軍,禁軍將校人心惶惶,留給我們的時間不多。”


    不得不說,有杜陵、衛琿這樣的老辣之人於旁輔佐,衛國的權力結構調整,幾乎什麽都沒有發生大的動亂。


    蘇照道:“衛君擅操權術,原本分鎮各方的地方諸侯,縱有野心勃勃者,想要勤王,沒有大義名分,也隻得觀望躑躅,如得衛君之詔書,倒是可以試試。”


    這幾日,他也在分析前任衛君的下台,本質上是衛國軍方的傳統勢力,麵對內憂外患的飄搖國勢,徹底拋棄了沉迷采補之術的衛君。


    而鑒於衛國“政變”傳統在,衛仲怎麽也是太子,即君位也是順理成章,再說,不是還沒弑君嗎?


    一般而言,反對力量任何時候都有,但如果沒有聯合起來,就無礙大局。


    蘇照通過天聽司的情報匯總,注意到一個活躍的身影——衛婧。


    此女自年前,就四處活動,先是通過小司馬鄔壽,結識了隱居的前大司馬杜陵,又和衛湘歌,又借身在禁中的便利,為衛仲探聽情報。


    衛湘歌此刻全無自己身為衛國人的自覺,反而為蘇照愁眉不展,想著對策。


    “這事,你別操心了,最近你安心修煉,早日凝結金丹要緊。”蘇照笑了笑,不由伸手揉了揉少女的額頭劉海兒,手指抹煞到眉心朱砂痣,頓時引起少女的嗔怒而視。


    蘇照摟住少女的削肩,道:“衛國之事,交給我就行了。”


    衛湘歌“嗯”了一聲,也不再說什麽。


    夜色低垂,天空飄起了細雨絲,晦暗不明。


    衛國南苑林木山勢掩映之地,是一座占地百頃的湖,名為梅湖,因為兩岸種著梅花樹而得名,其湖中心一座占地十頃的小島,島上環境清幽,鬆石嶙峋,朱簷碧甍的建築隨處可見。


    此地,原本是前代衛君修建的避暑之地。


    隻是原本少有人至的小島,此刻軍卒五步一崗,十步一哨,把守嚴密。


    其中一座三層小樓,亮著細微燈火。


    前衛君此刻就坐在椅子上,發髻淩亂,麵色頹唐,一身酒氣,手中拿著一壺酒,不遠處的兩位身著薄紗長裙,容色姣好的妃子,躲在一旁瑟瑟發抖。


    衛君雖然被圈禁,但還是給予了兩個妃子侍奉,甚至,除卻上卿孫煥之妹孫妃被衛婧極力主張賜死外,衛君原本那些用來采補的女子,也被衛仲陸續放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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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孽子,畜生!”前衛君頭發披散,前襟敞開,往日白皙、陰沉的麵容,五官幾乎扭曲,雙眸通紅,口中的咆哮,穿過窗扉,在外間淒風苦雨中,傳不及遠,就被一道無形隔音法禁阻擋。


    這是赤林宗專門布下。


    “蹭!”衛君蹭著將璧上寶劍抽出,搖搖晃晃指著那兩個妃子,一手拿著酒壺,一手顫顫微微地拿著寶劍指著二妃,臉上滿是乖戾之色,喝問道:“你說,衛昶是不是畜生?”


    兩個妃子其中一個紅裙美婦,臉色一變,道:“君上,臣妾……”


    衛君此刻早已被禁了法力,一劍橫在那美婦麵前,酒色早已掏空了身子,怒道:“說!”


    “是!”紅裙美婦嚇的向後哆嗦。


    “那孽子是畜生,孤是什麽?你膽敢辱罵於孤,該死!”衛君猖狂大笑,揮劍向紅裙美婦劈砍而去。


    “哼!”就在這時,一聲冷哼響起。


    衛君隻覺手腕一麻,寶劍當啷一聲落地,那紅裙美婦和那黃裙婦人也一起向外而去。


    衛君一下子癱坐在地,怒吼道:“讓衛昶來見孤!”


    然而,與往常一樣,幾乎沒有人回應,隻有雨聲在靜夜中回傳。


    衛君此刻又哭又笑,口中忽然發出低沉的笑聲,似是心智失常了一般。


    此刻,島嶼之中一座古色古香的竹屋中,正在閉目打坐的灰袍老者,輕輕搖了搖頭,喃喃道:“昔日貴為王侯,今日一朝失位,卻心智崩潰,言談舉止,全無體麵可言,當真是可悲可歎。”


    這並不奇怪,後世落馬之官,一夜白頭,哪怕就是秦城那一幫人……嗯,就不能多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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