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宮


    宮殿之內,空曠幽靜,雖燒著地龍,四方支起的炭火盆,更是熊熊燃燒,可一股清冷之感仍是抑製不住。


    殿中還有一股淡淡的草藥氣息,彌漫開來。


    蘇照隨著衛婧以及張氏,進入寢宮,佇立在殿中,抬眸看著床榻之上的青年。


    此刻,衛仲仰躺在禦榻上,麵頰凹陷,眼窩烏青,氣息萎靡,一副形銷骨立之相,似乎聽到了外間步伐之聲,睜開眸子,問著一旁侍奉的宮女,道:“誰在外麵?”


    聲音虛弱、沙啞,幾不可聞。


    衛婧靜靜看著衛仲,嬌軀顫抖,如遭雷亟,訥訥道:“兄長……”


    見著原本意氣風發,如芝蘭玉樹的兄長,麵目憔悴,幾乎瘦脫了相,衛婧心頭就是一痛,繼而想起罪魁禍首,冷冷看了一眼張氏。


    “五妹。”衛仲在宮婢的攙扶下,從禦榻上費力起身,攏目觀瞧,蒼白的麵容上現出一抹驚喜,道:“五妹,你什麽時候回來的?”


    然而,突然就看到張氏身後的蘇照,衛仲心頭一驚,道:“蘇侯也過來了。”


    蘇照麵色沉寂,打量著衛仲,眉頭緊鎖,目光閃爍,若有所思。


    眼前的衛仲雖不敢說死氣彌漫,命不久矣,但的確是精氣溢散,一副縱欲過度的模樣。


    “衛兄,不過旬月不見,如何就成了這般模樣?”蘇照歎了一口氣,說道。


    心頭並無什麽幸災樂禍,隻是覺得悲哀。


    同為王侯和一國之君,衛仲也淒慘太過了。


    可,這也恰也說明,如果沒有仙道支持,單靠衛仲一人凡俗之力,根本就防備不了仙道中人層出不窮的鬼魅伎倆。


    衛婧上前,說道:“兄長,你一向身體康健,你可知,你如今病屙纏身,是何人所謀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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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衛仲就有些難為情,道:“為兄隻是積勞成疾,與旁人無關,哪裏有誰謀害?”


    據太醫所言,他這是不知節製,縱欲無度,然後不小心感染了風寒,故而一病不起,哪裏有人暗中謀害?


    此刻,衛仲當著自家五妹和妹夫的麵,也不好將細情詳談。


    衛婧冷聲道:“張氏,你來說!”


    張氏容色微變,眼眸轉了幾轉,輕笑道:“公主殿下,讓我說什麽?”


    衛婧冷笑一聲,道:“說你是如何勾結那合歡宗宗主,令其潛入後宮,還有你們到底這對兒奸夫**到底適了什麽邪祟手段,加害兄長?”


    張氏臉色霜白,怒道:“你怎麽……血口噴人!”


    衛婧美眸寒光迸射,冷哂道:“那合歡宗宗主是個什麽東西,衛國群臣皆知,若說你們二人沒有苟且之事,本宮絕不信!”


    張氏臉色一變,哭鬧說道:“君上,臣妾冤枉啊!”


    “這……”衛仲聽著張氏和自家五妹的爭吵,眉頭緊皺,疑惑道:“到底是怎麽回事兒?”


    蘇照淡淡看了一眼張氏,道:“衛兄,你之所以臥病床榻,就是合歡宗宗主使了妖術加害,才使你精氣溢散,腎精虧損。”


    衛仲麵色變幻了下,心頭也不由浮起狐疑,問道:“蘇侯此言當真?”


    張氏急聲道:“君上,切莫聽這二人妖言惑眾!這二人是要汙臣妾清白,再逼宮君上,行謀逆之事!得”


    蘇照冷聲道:“住口,賤人!”


    一股王侯威壓無聲無息向著張氏籠罩,張氏還想張口辨幾句,隻覺心驚膽戰,麵色不由驚懼起來。


    蘇照神情淡漠,道:“衛兄,此事不難求證,可著經過人事的宮婦查驗此女,其在數個時辰之前,就和那合歡宗宗主行苟且之事,體內尚有餘跡……至於合歡宗葉拾歡,方才我在入宮門後,就與其交手,禁軍將校並宮女,眾目睽睽,衛兄一問即知,分明是那合歡宗宗主,葉拾歡幻化模樣,潛入衛兄宮中,充任中尉!”


    衛仲聞言,目光陰沉了下,抬眸看向張氏,聲音沙啞,隱隱壓抑著憤怒,道:“你說,可有此事?”


    其實,衛仲已然信了七八成,因為蘇照言之鑿鑿,令他求證之言,更是難以作偽。


    張氏此刻麵如土色,嘴唇翕動著,垂下了頭,訥訥不敢應對。


    她的確在今晨,與那人歡好過,這……絕對經不住查驗。


    衛仲見狀,無力地閉上了眼睛,怒道:“來人……”


    還未說完,其人凹陷的臉頰現出兩抹異樣的酡紅,“哇”的一口鮮血吐出,隻覺眼前天旋地轉,意識失去,不省人事。


    “兄長!”衛婧花容失色,呼喊道。


    蘇照也是上前查看,凝眉道:“隻是氣急攻心,昏了過去。”


    張氏同樣臉色戚戚,跪伏在衛仲床榻之前,淚珠漣漣,哀聲道:“君上……你不要嚇臣妾……”


    畢竟同床共枕的夫妻幾年,也不是毫無感情。


    衛婧厭惡地看了一眼張氏,清喝道:“來人!”


    宮外頓時響起繁亂、密集的腳步聲,一個青年校尉,領著幾個禁軍軍士,邁入宮中,察看情形,見到衛婧,麵色一肅,抱拳道:“公主殿下!”


    衛婧畢竟剛嫁至蘇國未久,宮禁將校對其並不陌生。


    “這賤婢勾結妖人,謀害兄長,爾等將其帶下去,嚴加看管,等君上蘇醒之後,再行處置。”衛婧玉容如清霜,冷聲說道。


    “這……”


    聞言,禁軍將校一時麵麵相覷,卻不敢妄動。


    “爾等,還愣著做甚?”蘇照冷哼一聲,沉聲道:“將此女帶下去,速速召太宰衛琿、大司馬鄔壽進宮,商議國事。”


    那禁軍校尉麵色變了變,抱拳應諾,吩咐身後軍卒架起麵色蒼白的張氏向外而去,同時,迅速派人去通知太宰、大司馬入宮。


    衛婧急聲道:“你有丹藥沒有?”


    蘇照取出一個丹瓶,沉聲說道:“這裏麵有補益精氣丹藥,你給他服下吧,你兄長雖然精氣耗損虧虛,但並無生死之憂,況正值青壯之年,休養一段時間,就能回複過來。”


    衛婧愣了下,目光複雜地盯著蘇照片刻,接了丹藥瓶,將瓶塞取了,倒出一枚丹藥,丹藥圓潤無暇,五彩氤氳,一股濃鬱的草木生機氣息散開,就連衛婧初入仙道,都知不是凡品。


    連忙著宮女侍奉衛仲服下。


    不多時,衛仲原本凹陷、暗黃的麵頰,漸漸現出紅暈,呼吸也均勻起來,又等了約莫兩刻鍾,衛仲幽幽醒轉過來,精神頭兒似乎也充足了一些。


    “兄長!”衛婧驚喜喚道:“你有沒有好一些。”


    衛仲此刻歎了一口氣,道:“五妹,方才是怎麽回事兒。”


    衛婧道:“剛剛給你服了補益精氣的丹藥,你現在應無大礙了吧。”


    彼時,宮外就有將校,高聲說道:“君上,太宰衛公、大司馬已在宮外相候。”


    衛仲詫異看向衛婧:“你召見的衛公和鄔卿?”


    衛婧看了一眼蘇照,清聲道:“我命人拿下那張氏,你宮中禁衛不聽命,方才的丹藥也是他提供的。”


    衛仲聞言,一時訥訥不語,看向蘇照,心頭隻覺五味雜陳,原本他還以為蘇侯會趁機謀奪他衛國基業,不想……


    衛仲道:“多謝蘇侯仗義援手。”


    蘇照道:“衛兄客氣了,婧兒是我的妃子,蘇衛又為姻親之國,衛兄不幸為歹人所謀害,我出手相援,也是應有之義。”


    蘇照道:“張氏和合歡宗妖人勾結,此事還需衛兄親自察問。”


    衛仲歎了一口氣。


    如果說先前對少年君侯之言,還有最後一分懷疑,那麽現在已是十二分地確定張氏勾結妖人,謀害於他。


    就在二人說話的空檔,殿外,從廊簷之下,匆匆來了二人。


    “老臣(臣)見過君上,公主殿下。”太宰衛琿、大司馬鄔壽進入殿中,大禮參拜道。


    二人先前從禁衛口中得知衛君昏死過去,長樂公主和蘇侯則在宮中拿捕了衛君夫人,更是在宮中發號施令,已是大驚失色。


    太宰衛琿甚至想調兵入宮救駕,卻是被鄔壽勸阻。


    “君上,您……”衛琿蒼老眼眸中現出關切之色。


    本來還擔憂著衛君的安危,可抬頭見衛君滿麵紅光,哪裏還有半點兒大病纏身的模樣?


    不由驚疑不定起來,莫非是回光……


    衛仲強自一笑,道:“衛公,孤無事,得了蘇侯相贈丹藥,風寒之症已疏解多了。”


    衛琿麵色變了下,道:“君上,夫人她……”


    衛仲臉色一變,目光失神片刻,冷冷道:“夫人識人不明,輕信妖人,以致妖祟混進宮中。”


    顯然對張氏勾結妖人之事,不想多提。


    衛琿見此,雖還有疑惑,但也不好追問。


    衛仲在宮女的攙扶下,從床榻上起身,對著衛婧說道:“躺在床上許久,食欲不振,竟覺腹中饑渴。”


    衛婧連忙道:“那我讓人傳膳。”


    衛仲點了點頭。


    頓時,宮女、宦者就去向禦膳房傳膳去了。


    衛仲默然看向蘇照,心底歎了一口氣,對著衛琿,再次說道:“衛公,這些時日,孤身體尚需調養,國務先托付於蘇侯以及長樂公主。”


    “君上!”衛琿麵色大變,震驚地看著衛仲,他現在隻有一個想法,眼前之君上,莫非是被蘇侯調包了?


    鄔壽則是皺了皺眉,目光沉靜地看著衛仲,若有所思。


    蘇照道:“衛兄,那丹藥隻要再服用一粒,就可痊愈了。”


    衛琿連忙開口說道:“君上,朝中百官無不盼望君上康複視事。”


    衛仲擺了擺手,看向一旁的蘇照,說道:“蘇侯前來,所謂何事都?”


    蘇照沉吟了下,說道:“衛兄,四郡叛軍盤踞於北,隨時可支應晉國再度入寇,亟需征討。”


    衛仲道:“蘇侯善知軍機,由蘇侯協理軍務,孤高枕無憂。”


    衛琿目現急色,想要說些什麽,但卻在這時,被衛仲擺手,說道:“衛公,可和蘇侯多商量,孤累了。”


    蘇照想了想,道:“衛公,不若至偏殿一敘。”


    衛琿冷哼一聲,卻沒有理蘇照,對著一旁的鄔壽道:“軍務之事,向來由鄔司馬籌謀,可和蘇侯商議。”


    說著,衝衛仲拱了拱手,拂袖離去,顯然為衛仲的引狼入室而心灰意冷。


    蘇照見此,也沒有說什麽,衛琿畢竟是衛湘歌的祖父,而後就和鄔壽進入一座偏殿。


    待宮中隻餘衛仲兄妹,衛婧欲言又止道:“兄長……”


    “五妹是想問為兄,為何將軍務盡數托付於蘇侯吧?”衛仲忽然開口道。


    衛婧幽幽道:“兄長,縱是酬謝贈丹之恩,也不至於此。”


    衛仲輕輕歎了一口氣,默然片刻,苦笑道:“蘇侯要奪我衛氏基業,孤豈不知?”


    衛婧容色一滯,道:“兄長……”


    衛仲道:“你不用為他掩飾,蘇侯少年英主,有混一六合之心,他謀我衛國基業之心,路人皆知,孤先前或還有憤恨,如今倒也釋然了許多,這天下,原就是百姓之天下,有德者居之,孤內無安民之能,外缺拓土之力,護不得我衛國百姓,縱無蘇侯,也有晉君、秦王、鄭君。”


    “兄長,你……”衛婧心頭劇震,一時卻不知該如何勸說。一邊是自己的兄長,一邊是自己的夫君,她又能說什麽呢?


    衛仲笑了笑,說道:“孤能看出他很在意你,你們似乎早有情誼?”


    衛婧臉頰一紅,歎道:“他就是花心了一些,不如兄長用情專一。”


    衛仲聞言,臉色忽地陰沉下來,目光失神片刻,許久,自嘲一笑道:“用情專一,卻為妖魔相欺,仁以待民,卻父疑妻叛……”


    衛婧道:“兄長,這不是你之過,那些妖人手段詭秘,防不勝防。”


    衛仲目光深處現出一抹痛苦之色,說道:“五妹,不要說這些了。”


    衛婧抿了抿唇,不再多言。


    衛仲默然片刻,看向衛婧,沉聲道:“五妹,你告訴那蘇侯,若答應為兄一件事,為兄就將這衛國基業贈送於他。”


    衛婧愣在原地,目瞪口呆道:“兄長,你說什麽?”


    衛仲深深吸了一口氣,說道:“與其為他國所謀,孤贈於蘇侯又如何,告訴他,隻要他立你為夫人!”


    “兄長……何至於此?”衛婧抿了抿櫻唇,隻覺心頭震驚無比,說道:“兄長,何至於此?他答應過我,縱然並衛入蘇,也會留一地給予衛國宗廟祭祀、供奉。”


    哪怕是內心無比渴望成為蘇照元配,但衛婧從心裏也不想將自己夫人之位,和衛國基業綁定在一起,她承受不了這份重擔。


    衛仲道:“蘇侯想要爭鋒中州列國,唯有盡快並衛至蘇,如果沒有孤的幫助,衛國上下公卿士族,人心不服,必將拖延蘇國的崛起之勢,縱然孤不給予配合,蘇侯會善罷甘休嗎?一個合歡宗就可以使妖法,讓孤幾乎喪命,將合歡宗主擊退的蘇侯,想要謀奪我衛國基業,想來更是輕而易舉。”


    衛婧道:“他不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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