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零七章:形象工程


    瓷片‘就是這樣得來的。因為‘城市化‘,‘王瓷片‘很快就升了,成了漢州市的副市長。當時,那一車瓷片繁花還是托了妹夫才弄來的。


    東邊有一大片火燒雲。早晨的火燒雲像紅綢,薄暮的火燒雲像炭火。繁花來到村委會的時候,整個院子都像鋪了紅綢。有幾隻麻雀落在紅綢之間,它們也被染成了紅色,成了紅色的鳥,就像野地那紅色的漿果。農諺說,早燒不出門,晚燒行千裏。看來天氣要變壞了。慶書正坐在辦公室裏打電話。慶書的樣子很嚴肅,中山裝的扣子一直係到下巴。還梳了個大背頭,塗了發油,又亮又光,蒼蠅落上去都會滑下來的。看到她進來,他愣了一下,放下電話,說:‘起這麽早?殿軍好不容易回來一趟。‘


    說這話的時候,慶書舔著嘴唇,一臉壞笑。繁花說:‘德性,正經一點。再胡說看我不撕爛你的嘴。‘慶書把臉湊過來:‘撕呀,撕呀,撕爛了誰替你做工作?‘慶書問繁花看沒看早間新聞。繁花說她白天從不看電視。慶書就說遺憾啊,太遺憾了,實在太遺憾了。繁花問他到底看到什麽了,是上頭死了什麽領導,還是中東又開戰了?慶書說:‘比中東還有意思。省電視台把你們的會議當新聞播了。我還看到了你的鏡頭。‘繁花說:‘胡扯,那麽多人在下麵坐著,怎麽能輪到我上鏡?‘慶書說:‘全縣就你一個女村長,還是縣人大代表。你是一朵鮮花插在那牛糞上,你不上誰上?‘繁花小聲問了一句:‘我沒丟官莊人的臉吧?‘慶書說:‘嗬,怎麽會呢,你給官莊人增光了。你是我們的形象大使嘛。(.好看的小說)‘


    慶書出門的時候喜歡握著手機。這會兒慶書又把手機掏了出來。繁花問他要到哪裏去。慶書說,他得到學校去一趟。校長來電話了,說鄉教辦最近要到官莊小學聽課。校長很著急,因為教室的桌子有斷了腿的,隻是臨時用磚頭支著。小雞巴孩兒們還打爛了幾塊玻璃,也得趕緊補上,不然不好看。繁花說:‘一個蘿卜一個坑,你找祥生去呀。‘祥生是村裏的文教衛生委員,兼著村裏的會計,可最近兩年。他一直在溴水做生意,也就是賣涼皮。他比繁花和慶書都大。快五十了,可按輩分他得叫繁花姑姑,叫慶書爺爺。


    慶書說:‘打電話找你找不著,隻好給祥生打電話。祥生讓我先幫他辦了。‘繁花說:‘祥生呢,還在溴水城賣涼皮?‘慶書說:‘養兵千日。用兵一時。可是每次用到他,他都不在。等他回來了。非把他押送到慶林家不可。‘繁花聽不明白了,這事怎麽又扯上慶林了?慶書臉上又堆起了壞笑:‘村裏的事一點不放在心上,不是狗日的是什麽?‘祥生不在,村裏用錢都是繁花先給墊上。這會兒繁花給了慶書二百塊錢。她說:‘桌子該修的修,玻璃該安的安。不夠你再另想辦法。‘慶書拿到錢,樣子很感動,眼神還有那麽一點敬佩。繁花說:‘別急著走。查一下,雪娥上回怎麽漏網了。‘慶書把頭皮撓得沙沙響,說他也正納悶著呢。十月懷胎,這會兒雪娥應該有兩三個月了,可是一個月前怎麽沒有查出來呢?難道她肚子裏裝了什麽‘反雷達‘裝置?這個慶書。說著說著就又跑到軍事上去了。[]繁花急了,一急就把雪娥的懷孕日期提前了幾個月。繁花說:‘兩三個月?三四個月也有了。搞不好都七八個月了,都快臨盆了。‘計劃生育是村裏的頭等大事。老話說,天大地大沒有肚子的問題大。以前說的是吃飯,說的是肚子扁了。現在意思變了,說的是女人肚子鼓了。有一次慶書又要求壓擔子,繁花就說,你的擔子夠重了。在美國最重要的職務是國務卿,在官莊最重要的職務就是你這婦女主任。為了突出他的重要性,繁花單獨給了他一間辦公室。這會兒,慶書甩著鑰匙鏈,帶著繁花往他的辦公室走。一進門,就可以看到牆上的那兩張表。一張是男女身體穴位表,正麵,背麵,各個穴位分得很細,連耳朵上的穴位都標出來了,這張表是他從憲玉那裏弄來的。一張是全村育齡婦女一覽表,這張表分得更細,剛結婚的,正懷孕的,帶了環的,結過紮的。每一類下麵又分幾個小類,形成一個個金字塔。比如剛結婚的,又分為已經申請生育指標的和尚未申請的。申請過指標的,又分為已經批準的和尚未批準的。表格上還畫了好多圖。凡是沒有超生的,名字下麵都畫著一根麥穗,意思是‘收獲‘,準確地說是他自己在工作上的‘收獲‘。凡是隻生一個的,除了畫紅旗,還畫了五角星,意思是‘排頭兵‘。帶了環的畫了個滿月。結過紮的畫了半個月亮,慶書說那其實是鐮刀。慶書進門先拉開抽屜,取出來一根電視天線,用手帕從頭到尾擦了一遍。然後,慶書往表格跟前一站,胸脯挺起來,腰也叉起來了,都像沙盤前的將軍了。繁花說:‘別傻站了,快給我查查。‘


    天線在麥穗、五角星、月亮和鐮刀之間遊動,在‘姚雪娥‘三個字下麵停了一會兒,然後順著紅色箭頭指示的方向跳到了‘定期體檢‘欄。天線的頂端在表格上點來點去的,像軍人原地踏步,也像蜻蜓點水。過了一會兒,慶書的報告出來了:‘很清楚啊,沒種上啊。‘繁花說:‘都鼓起來了,還沒種上?‘慶書踩著椅子,趴到表格上麵看了看,然後又向繁花報告:‘對呀,沒種上啊。掃帚苗上結櫻桃,日怪了。‘慶書從椅子上跳了下來。他跳得很別致,是越過椅背跳下來的,就像體操運動員跳鞍馬似的。落地以後,慶書斜著眼,盯著房梁想了一會


    兒,突然拉開了抽屜,取出了一本《解放軍畫報》。畫報裏麵黏貼著各種單子,抬頭都印著‘王寨醫院‘四個字。慶書沾著唾沫,快速翻動著,最後停在了一張單子上。那是雪娥的體檢單,機器打出來的,在‘孕否‘一欄裏打了個‘否‘字。繁花說:‘不對啊,這騙得了別人,可騙不過我。‘慶書說:‘我靠,機器出毛病了。激光製導炸彈你知道嗎?計算機控製的,世界上最先進了,可該出問題還是要出。所以毛主席說,美帝國主義是紙老虎。‘


    繁花急了,一急粗話都出來了:‘德性!別瞎雞巴扯了,趕緊去一趟王寨醫院,把問題落實一下。‘這麽說著,繁花突然笑了,還像男人那樣吹了一下口哨。有貓膩了,她終於發現貓膩了。單子上的名字是姚雪娥,可年齡卻不是姚雪娥的。雪娥多大了?有三十五了吧,可單子上的年齡卻是三十歲。最要緊的是,上麵還寫著‘卵巢發育不良‘。這話說的,雪娥要是卵巢不好,那世上就沒有一副好卵巢了。‘單子要保存好,‘繁花說,‘說不定還要用上的。‘慶書說:‘放心吧支書,我會像愛護自己的眼睛一樣愛護它的。‘繁花又糾正了他,叫他不要瞎喊。慶書說:‘那你趕緊恢複職務呀,那樣我就不會喊錯了。‘繁花想,慶書是真不明白還是假不明白,村支書都是上頭任命的,是由選舉出來的村委主任兼著的,不是她想恢複就能恢複的。


    慶書不願去王寨醫院。他說,每次去都有人笑他,還問那肚子裏的孩子是不是他的種,煩都煩死了。‘還是讓你們女的去吧,小紅怎麽樣?‘慶書說。虧他想得出來,小紅還沒結婚呢。這種褲襠裏的事,一個姑娘家怎麽好意思插手呢。最後還是繁花去了。繁花先去找了憲玉,憲玉常在王寨醫院進藥,跟那裏的人很熟。但是憲玉一聽說是雪娥的事,就連連擺手,還連吐了幾口痰。繁花這才想起來,雪娥曾和憲玉老婆翠仙吵過架。雪娥的母雞飛過院牆,跑到憲玉的麥秸垛裏嬎了蛋,憲玉的老婆翠仙就把那雞蛋收到罐子裏了,後來就吵開了,扭在一起又是揪頭發又是咬。憲玉上前拉架,雪娥就連憲玉一起罵了,說他也不是好東西。每次給女人打針,憲玉兩眼放光不說,手也不閑著,揉揉這邊的屁股,再揉揉那邊的屁股;幸虧女人的屁股隻有兩瓣,要是有第三瓣,憲玉也是不會放過的。罵完憲玉,再倒過來罵翠仙,說翠仙名義上是替憲玉打針,其實就是扒男人的褲子,全官莊村男人的褲子都讓她扒完了。這會兒,憲玉看了看那張體檢單,很神秘地笑了笑,說:‘這個臭娘兒們,我可惹不起。‘


    繁花笑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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