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五零章:特色


    那‘特色‘主要體現在數字上,體現在比例上,這個比例通常是百分之二十。如果縣領導強調的是退耕還林,各村必須實現一百畝,牛鄉長的要求就變成了一百二十畝,要多百分之二十。如果縣領導強調的是各村經濟作物要占農作物的百分之三十,牛鄉長就會把這個比例提高到百分之五十。


    當然也有鬧笑話的時候,去年就鬧了一次。當時縣領導為了減輕農民負擔,說,本來村提留應該下降百分之十,變成百分之二十五的,現在改了,改成百分之三十了,隻下降了百分之五。牛鄉長回來一‘結合王寨鄉的實際‘,就把那個數字變成了百分之五十,不降反升了。縣長把他訓了個狗血噴頭,說,老牛啊老牛,你真是頭上長角了,膽子也太大了。全縣都像你這麽幹,我們這些人吃什麽,喝什麽?吃東北風嗎,喝西北風嗎?啊?全縣要都像你這麽幹,農民們嚐到了甜頭,還會出去打工嗎?啊?


    牛鄉長後來私下說,縣長講話,那百分比一會兒升上去了,一會兒又降下來了。‘褲襠放屁,兵分兩路‘,他隻聽見了一路,另一路沒聽清,才鬧出了事故。那段時間,牛鄉長每天眼都是紅的,也不知道是給氣的,還是給委屈的,反正那樣子很嚇人,就跟要抵人似的。繁花想,這次牛鄉長要反芻什麽東西呢?眼看就要選舉了,他強調的肯定是選舉期間的安全問題,也就是不要出亂子。跟上屆相比,打架鬥毆事件一定要下降百分之二十。


    慶書又開車找人去了,所以繁花去王寨隻能打的,或坐私人承包的小公共汽車。同時在路邊等車的還有幾個官莊人。他們問繁花要去哪裏。繁花說去王寨開會。接著,繁花就把牛鄉長罵了一通:‘煩都煩死了。牛鄉長吃飽了撐的,總是沒事找事。‘通常情況下,村裏麵最恨的就是鄉幹部,鄉幹部在他們眼裏沒一個好東西,靠他娘的,就知道向村裏要這個要那個。幹群之間總是隔輩親:農民不相信鄉幹部卻相信縣領導;鄉幹部不相信縣領導卻相信市領導;縣裏的幹部呢,自然也不相信市領導,他們相信的是省領導。菩薩的經都是好經,隻是被方丈給念壞了。這不。繁花話音剛落,有人就接了一句:‘牛鄉長也是秋後的螞蚱。縣長早晚會收拾他的。‘繁花說:‘就是,他蹦躂不了幾天了。‘


    牛鄉長當然不是秋後的螞蚱。秋後的螞蚱是胡亂蹦躂,牛鄉長不是,牛鄉長蹦得好極了。繁花走進鄉政府大院的時候,牛鄉長正在和秘書打羽毛球。跳起來接住了一個高球,說了聲‘我靠‘。將羽毛球扣了過去。牛鄉長是一身白啊,白毛衣、白褲子、白球鞋。本來還應該有白頭發的,但人家把頭發染黑了。旁邊的人都在鼓掌,被牛鄉長‘扣死‘的秘書說,‘老板‘的球風有些奧運冠軍李玲蔚的意思。


    我心裏咯吱一響,果然背後不能說人,這一個月都沒音訊的人。怎麽這會兒出現啊。不過還是抬起一隻手很親熱地打招呼:“嗨,宋老師好。”


    他看著我沒有說話,直到我手都有點僵了,他才轉開了視線,平平地。不帶任何感情地,仿佛不認識我似的轉開了視線。轉身走了出去。


    我心裏一痛,抓住肖雪的手瘋狂的搖動:“為什麽?!為什麽?!這都是為什麽?!!”


    肖雪奇異地問:“你窮搖奶奶附身了?”


    我麵如死灰:“我的心好痛好亂好難過。”


    肖雪伸手就要安慰地摸摸我的頭。


    我奄奄一息地問她:“你說,宋金龜不會因為我說了他兩句就把我成績給改回去吧?”


    肖雪怔了怔,落下的手重重拍在我的頭上,我整張臉紮進了麵裏。


    事後才得知,那天宋子言是為了處理辭職後的一些瑣碎事情才回的學校。那天之後的一個星期裏,我每天都準時到教秘那裏報告,冷汗涔涔的查成績。到後來學校甚至風傳我和教秘有不正當的關係,每天都在學校神聖莊嚴肅穆的辦公室裏演出“放學後”。我為此頂著全係人民的曖昧眼光,教秘還被輔導員叫過去批評了作風問題。


    一來二去我們熟了之後,教秘抽著煙跟我抱怨:“其實跟學生鬧緋聞也是對我個人魅力的一種肯定,隻要不要被人抓到把柄我是不會太介意的。可是為什麽是跟你呢?搞得我的身價一落千丈。”


    據說那一天教秘辦公室傳出了讓人臉紅心跳的男女的喘息低哼聲。並且在第二天他的脖子手臂上出現了可疑的淤青與紅腫,自此,我更是聲名大噪。


    當然,這些群眾的擁戴我是不會放在心上的,唯一在意的就是隔了小半個月,我的成績還是□的六十一分,我才總算又能睡上了安穩覺。


    生於憂患死於安樂,指望我這輩子累死是沒戲了,安逸死還有可能。


    如果一個人能被肖雪看不上眼,可見他的人生已經墮落成了這這樣。我正抱著電腦為了東子哭呢,肖雪啪的拔了電源橫眉冷對:“為了不讓你死在床上,我決定讓你跟我去招聘會。”


    大四課少的可憐人卻忙個不停,除了頂頭的論文大磚,忙考研的忙考研,忙出國的忙出國,忙工作的忙工作。我對我的未來沒有什麽想法,就準備隨波逐流隨遇而安——換言之,也就是破罐子破摔。可是平時的酒肉朋友肖雪這時卻表現出了和我截然不同的鬥誌,在各個招聘會之間來回穿梭。


    到了招聘會現場才明白中國這幾年的基本國策計劃生育絕對沒有得到貫徹的實施,我原以為中午的食堂是全球人口密度最大的,買飯窗口的小姑娘是世界上最牛哄哄的。到了這裏,才明白自己的目光短淺與狹隘。


    招聘的單位並不多,二十來個一字排開,而且大都是什麽保險公司銷售部門的。說好聽了是銷售,說白了就是拉保險。我嘀咕:“咱一大學生來拉保險是不是有點大材小用啊。”說話著看到那保險公司的人手上厚厚一疊的簡曆,我自動閉嘴。不小心瞄到那疊簡曆最上麵一張赫然打印著象征神聖與崇高的xx大學,我自動低頭。


    世道艱難啊,二十一世紀什麽最難得?


    工作。


    我是很想回去的,但是肖雪在這種時刻發揮了真正勇士那種直視慘淡人生的精神,橫衝直撞,手中的簡曆跟雪片似的漫天飛舞。我估計著每個公司都至少收到了三份。


    我看了看自己手上臨時做的五份簡曆,上麵還有我耷拉著眼醉眼看世的照片,心裏頓時覺得很是慚愧。同這樣是學無所成的兩個人,差距怎麽就這麽大捏?於是堅定了我擺脫自卑自棄的包袱,勇敢的踏出了第一步。從高到低,從難到易,我衝著人最多的地方前進,前進,再前進。


    桌子前坐的兩個姐姐麵孔很美麗,表情很嚴肅。我衝她們咧嘴討好的笑,把手上的簡曆規規矩矩的放在她們手邊。正要退出去,就聽到其中一個人喊:“誒,等等!”


    我立馬站定,回頭繼續討好的微笑。


    其中一個問:“你是xx學院的?”


    “對啊。”


    “你們學校英語係有沒有一個姓秦的長的很漂亮的女生?”


    我想了想,很認真地說:“基本上姓秦的都挺漂亮。”


    “那我問你……”


    另一個人打斷了她:“別問了,她能知道是什麽啊。”擺擺手就讓我走了。


    我從人堆裏擠出來,腦海裏就四個字,莫名其妙。


    在沒餓死之前我還是比較有骨氣的,五份簡曆全都是投的招聘會上特別搶眼的公司,那些保險公司一個都沒投。肖雪說我太傻太天真,投的那幾個公司都太牛哄哄,我根本就不靠譜,屬於一看到我簡曆一看到我畢業的學校就給扔到垃圾箱裏那型。


    沒想到第二天居然接到了其中最最牛哄哄,我最最不靠譜的公司的電話。


    於是我認真打扮一番,還借了雙高跟鞋,歪歪扭扭的去麵試。


    進公司的時候我就覺得我沒戲了,先不說從前台到職員那架勢。隻是看著走廊上一個個看上去就特精英特靠譜的人,我瞬間就覺得自己變成了一綠油油的葉子,襯托著這些姹紫嫣紅。


    一個臉色有些蒼白跟我差不多大的女孩跟我打招呼:“誒,你是哪個學校的?”


    我自報告了家門問:“你呢?”


    “xx大學。”她一出口我就覺得她就是這人群中最嬌豔的一朵。她皺著眉頭接著說:“我覺得這次可能不行,我剛剛看到幾個我們學校的研究生博士生。”


    我咽了咽口水,開始覺著她也變成了綠油油的葉子,而我就是花莖下那臭烘烘的牛糞。


    她顯然是靠傾訴來紓解自己的緊張,又說:“本來我還有點把握,可是不知道為什麽昨天忽然傳出了消息,說是他們經理親自麵試。”


    我問:“那不好嗎?”(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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