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這個朝代真是舒眉的福地。


    舒眉每次來都覺得自己的經濟情況一次比一次好。連帶著心情也明亮起來。大黃狗懶洋洋地趴在土牆邊,兩隻白蝶繞著一樹黃花嬉戲,天空湛藍,偶爾有白鷺飛過。居民的院子裏,有的晾曬著衣裳,有的曬著幹菜,一派寧靜祥和。暖洋洋的陽光把人心也熏得溫暖。


    “其實,偶爾到這邊來住住也不錯呢。”舒眉心想,然後又馬上被自己這個想法嚇了一跳。之前的她可是從沒想過要住到這邊。她不過是把這裏當成一個“做生意”的地方而已。打個比方,舒眉是打工仔,這個世界就好像這是她的“公司”,公司裏可以賺錢,可是她最終要回家花錢。可是現在,舒眉發現自己的觀念在變化。


    “這裏的空氣都好新鮮。帶著甜味。”舒眉漸漸覺得這裏寧靜的小日子,暗暗地吻合了她內心的某種小小希望。


    畢竟,舒眉想要的從來不是大富大貴,她想要的是安穩的簡單生活。


    這是舒眉的優點,偏偏也是作為商人的一個缺點。


    舒眉走出長巷,沿著陌香河行走。路上有人看她,她也好奇地看著路邊形形色色的店鋪和行人。


    “這大概就是成衣鋪。”舒眉在一家店前停住腳步。唐朝的服裝款式變化快,吸收外族服飾特點的地方也多,胡裝,回鶻大衣,甚至洋裝,各式各樣。盡管唐朝跟許多朝代一樣,平民的衣裳大多是自己做。但是像陌香城這樣的沿海城市仍少不了大大小小的成衣鋪。說是成衣鋪,大多也兼賣綢緞布匹。


    舒眉被各色的衣裳吸引住。


    其實,唐朝自從開朝以來,便對服飾顏色甚至配飾做了森嚴的規定。比如象征帝王的赭黃色,也就是從這個朝代起正式成為皇權象征。唐朝的“顏色”分級,對後世影響巨大。於是有人不解,“這樣一來,唐朝的平民難道不是隻能穿黑白素色嗎?為何詩詞歌賦也好、人物畫卷也好、出土文物也好,裏麵的平民百姓都不拘於穿黑白?甚至極少黑白?”


    因為這是唐朝,不是宋朝(不得不感歎,宋朝是把唐朝的各種精華發揮到頂端的朝代)。唐朝看似森嚴的規定下,是滿街的紅裙綠褥藍衫。


    各種“規定”、“禁令”,到底架不住唐朝人思想開放,愛美心切。再加上唐朝人很有趣,他們的執法人員有些類似於現代歐美國家的一些執法人員,對法令有自己的思維判斷。他們對某些法令執行得一絲不苟,而對“衣裳顏色”之類的“禁令”,卻執行得不甚嚴格。他們麵對這些“法律”的態度,異常地類似於現代美國警察麵對什麽“肯塔基市民一年必需洗一次到兩次澡。”又或者“任何一個女子不得穿遊泳衣出現在本州公路上,除非她身邊有兩個警察,或者她手中有一根鐵棒。”這樣的法令時的態度。


    從執法者的態度上來看,唐朝的執法員至少領先世界一千多年。隻可惜,後來居然退化,退化到當官的放個屁也會較真地去追捕的境界。


    如此一來,唐朝老百姓們仍舊穿紅穿藍,花樣更是層出不窮,還不斷影響宮廷服飾。慢慢地,隻要不太過犯忌,當官的執法的也都當做看不見。這個朝代,是“束縛”與“開放”共生的時代,無數封建時代的“遊戲規則”在這個朝代形成或發展,比如貨幣、科舉、三省六部製等等;可它偏偏又是最開明大膽包容並蓄的一個朝代。正是如此,才有唐朝衣飾“等級”分明而民間卻百花齊放的奇特景象。


    到了後世,唐朝出土文物也仍舊以色彩極其濃豔富貴繁麗昭顯著唐朝的繁榮。


    而到了這個“女皇”治下的類似空間,服飾之華美,顏色之鮮麗,款式之新穎,更是遠超我們的唐朝。


    舒眉在店前看了看,有一套白底滾青邊罩青紗長裰的書生服吸引了她的注意。“待會,賺了錢,把這個買給書生倒好。”舒眉不是無心的人。既然書呆子會舍得給她買新衣裳,自己穿著打補丁的衣服。那麽將心比心,她也不會說隻管心安理得的穿新衣,而不知報恩。


    舒眉這樣想著,卻看見一個女孩倚在陌香河旁的柳樹下。


    這個女孩的打扮有幾分少見。


    淺褐上裳,白色綾子裙,戴著一個大鬥笠。鬥笠上垂下紗,紗極長,竟垂到腳上。舒眉來了幾次,知道這是某些不太出門的鄉下女子常有的打扮,貌似是開朝時的遺俗。陌香城內的女子,根本不會有這樣過時而可笑的裝扮。


    這女子身段窈窕,卻滿是躊躇。在柳樹邊來回徘徊。舒眉見她手中還捧著包。不由走過去輕聲問道:“怎麽了?”


    那女子顯然被嚇了一跳,好在舒眉麵相和善,沉思一會,那女子才用蚊子般大小的聲音說:“妾身想賣些繡活,卻不知,賣去哪裏好。剛剛的船家說要妾身來這試試,可是……。”


    她沒說下去,隻低了頭。舒眉猜測,這女子必定極少出門,大約見到這邊店鋪裝修華麗,店內物品錦繡輝煌,便泄了氣,連跨進店鋪的膽量都沒有。


    這種感覺,舒眉也有過,那是母親剛過世後不久的一天。她和弟弟賣完廢品回來,大暑天,姐弟倆熱壞了,舒眉知道銀行的大廳內必定是開著空調的。便想帶著弟弟去銀行休息休息避避暑。結果,在跨進自動門的那一霎那,她們倆一起失去了勇氣。


    舒眉看著這個女子,仿佛看見了小時候的自己,於是柔聲道:“去吧――為了家裏人,別怕。”


    她知道,什麽語言是自己這種窮人的死穴。


    果然,女子雷打了一般怔住。然後朝舒眉鞠了個小躬,這個小小的動作,讓人覺得這戴著麵紗的人兒一定有著極溫婉的性子。


    兩人擦身而過。


    舒眉也不耽擱,直接朝記憶中清韻樓的所在奔去。


    舒眉手上這小盒子裏裝的有:小袋洗衣粉、紮頭發的橡皮圈、仿真塑料花、廉價香水。還有上次從楊姐手中拿來的一小包鍍金項鏈戒指。


    她有心,把“塑料八寶花”和“香霧水”當寶貝單單獻給楊若兮小姐。


    其餘的東西則是借由她的紅英妹妹給丫頭們來了個展銷會。


    黑色橡皮圈異常走俏。


    廉價香水也有青睞者,不過這些丫頭們都聞慣了好香,竟然辨別得出舒眉的香並不好,隻不過買個新鮮而已。也是這時舒眉才真正感受到唐朝香道的繁盛。


    “這是我們平常身上戴的香!”紅英說,拿出一個鐵球。活像後世熬湯的作料隔離球。


    “這是床上用的暖香!”另一個小女孩拿出一個跟燒餅似的東西,這東西就像冬天的暖手寶,一放到床上,整晚在被中釋放熏香,還不用擔心起火。


    “這是香餅,放熏爐裏燒的。”其他女孩紛紛解開自己的小荷包。裏麵各色香餅香塊。更神奇的是,這麽多女孩,居然沒有一個香味重複的!舒眉不由不感歎,現代工業化的配香根本比不上。


    好在廉價香水的噴頭實在有趣,仍然被小家夥們搶購一空。


    唯一讓舒眉沒想到的是洗衣粉並不怎麽受歡迎。“皂角粉嘛,我們的更好!”紅英說。


    舒眉真沒想到,唐朝居然已經可以配製去汙力奇強的皂角粉了,還是真正不傷手的。


    賣了幾包後。舒眉注意到燒水房一直有個人在看,索性很大方地將剩餘的洗衣粉送給了那名一直在燒水房燒水的毀容女子。“交個朋友吧。”舒眉說。她現在深深地明白,多個朋友多條路。


    “我幫不上你的忙。拉攏我沒用。”不料那女子冷冷說。不愧是曾經的風雲人物,聲音依舊好聽,眼光也仍犀利,話語更入木三分,直插到舒眉心裏。


    誰知舒眉一聽反而大為歡喜,若是這女子隻是簡單收下她的禮物,沒準她真會把她當成普通人看,可是她這句話,卻讓舒眉心生佩服。


    “那……就當做是我的謝禮吧。”舒眉說。執意要送給女子。


    “何意?”女子問。


    “為了我頭次聽到這麽好聽的聲音。”舒眉這話不算假。這女子即使潦倒落魄,聲音卻依舊黃鶯般婉轉。比起楊若兮更綿軟三分。


    女子的嘴角抽動一下,終於道:“你莫離楊若兮身邊的人太近。”


    這大概就是她的謝禮。


    “我聽到了。”舒眉放下禮物。心中卻不解:“楊若兮身邊的人?是指哪個叫可人的丫頭嗎?”


    轉身又道:“妹妹們,舊金飾換新首飾了!什麽款式的舊貨都行!”她打開那一小包鍍金首飾。這也是她這次的目的所在――換真金飾,為楊姐撐住場子!


    “哈哈,這麽好的事?怎麽不告訴我?”一個男聲響起。


    丫頭們頓時屏息安靜。舒眉抬頭――那個藍衣公子緩緩走進。身後跟著楊若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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