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實話


    帥望抬頭:“什麽?”


    冷先輕聲道:“冷先願以自身功力為少主恢複內力。”


    帥望靜靜看著他,半晌,才微笑:“你說什麽?”


    冷先道:“冷先這條命是教主的,即使少主需要我的人頭,冷先也理應奉上。”


    帥望微笑一會兒,簡潔地評論:“精神病!”這是另外一種湮滅自我的忠誠,與他韓叔叔的忠孝還有區別。正常人是不會要求另外一個人全身心地附屬於自己的,正常人也不會屈服得這樣徹底,這是常年洗腦加強權威壓的結果。


    可是帥望還是忍不住微笑,這個他不認識的人,因為他父親要舍已救他呢:“你聽說過人人生而自由嗎?”


    冷先愣一下,呃,在說奇怪的話方麵,你倒是繼承了你爹的風格,我告訴你我願意犧牲自己,你咋會同我聊起自由來?


    帥望道:“你是個人,不是東西。因為我們每個人都隻是一個人,所以,沒有誰有權擁有另外一個人,明白嗎?你是屬於你自己的。有人救了你,是他好心,他可以選擇救與不救,那是他的道德問題,這不是一個買賣契約,你的意誌仍是屬於你自己的。父母也可以選擇生與不生,生下來之後,孩子的生命是屬於孩子自己的,不是屬於父母的,不是他想生就生想捏死就捏死,因為人的意誌,天生就是自由的。”


    冷先半晌:“我不明白。”我通共就聽懂一句“你不是東西”。我當然不是東西,這我知道,不過有人生而為奴有人生而為主,這個好象不是人人都自由的,餘下那些,我就不用論證了。


    帥望看了冷先一會兒,這種講道理方式對他沒用,你說半天,他一句不明白就終結了:“你的意思是,你現在屬於我了?我的意誌就是你的意誌?”


    冷先肚子裏說,這個,你的意誌還不能是我的意誌,但是,你的意誌可以左右我的行動。冷先回答:“是。”


    帥望笑:“唔,好,那你先把你的功夫放在你自己肚子裏,等我想要時再拿出來,或者等我要死的時候再救我命,現在,陪我吃點點心去。”


    冷先遲疑:“少主,此事宜早不宜遲。”


    帥望道:“反正功夫在你那兒,我隨取隨用,著什麽急。前兩年我得了點好東西,經過我的一翻鑽研,研究出一套新的內功心法,那可是絕世神功,結果冷蘭那狗頭非說我研究出來的是狗屁。”


    冷先道:“她竟敢對少主無禮。”


    帥望用一種天真的眼神看了冷先一眼:“是啊!我當場就也對她無禮了,回了她一聲狗屁。”


    冷先嘴角抽抽,算了,我同少主用的不是一種語言。


    帥望道:“老子一直想練給她看,證明她真的是狗屁,可是老子自己的功夫也是好不容易練出來的,雖然後來我自己改來改去,練得有點歪歪的,畢竟還是挺好用的,又練了這麽多年,吃了那麽多苦,這下子好了,正好可以證明老子發明的確是絕世神功,不是狗屁。嗯,外一老子失敗了,你再來救我命就得了。”


    冷先肚子裏嘀咕一聲:你這玩意好象有點不靠譜……


    不對勁。冷先還沒笨到這麽容易就被說服,他覺得有些事不對勁,可是韋帥望這番話說得那個自然自信,那個理所當然,一派我說了算的氣勢,冷先為自己身份所限,硬是被韋帥望給整暈了。


    帥望道:“嗯,話說,既然你屬於我,你就不用思考了,我來決定這些事就行了,要是你屬於我,卻用你的腦袋來決定我的事,那不成了我受你支配了?那不反了嗎?”


    冷先愣了愣,嗬,是,你爹也這麽說過!少主越來越有乃父之風了,我果然沒有看錯!


    冷先低頭答應:“是!”他同冷惡在一起,習慣服從命令,韋帥望一露出小惡人的嘴臉,他立刻習慣性服貼了。


    然後韋帥望伸手一摟冷先的肩,再一次勾肩搭背地:“兄弟,你以後走正門就成,今兒你運氣好,走的窗戶裏沒啥防衛措施,外一遇到啥機關,沒等給我啥內力呢,你先掛了,那我損失不是大了?你要好好保管我的功夫!”


    冷先再一次答:“是!”然後默默忍受難以言述的全身不適感:我不是你兄弟,你不好這樣搭我肩的,我年紀比你大,我身份是奴仆,你這樣子太不莊重了,還有,這個這個,雖然我說我願意把功夫給你,你不好這麽理所當然是說這是你的功夫吧?


    唔,不對,這是少主,隻有我不對,沒有少主不對的道理,如果我覺得少主不對,那一定是我錯了。


    冷先決定好好調整,以適應新主人的新風格。


    韋帥望進屋問:“點心呢?老子的點心呢?”


    黑狼坐那兒瞪眼:“我以為你吃完了。”


    韋帥望大怒:“老子出去上趟廁所,你敢吃獨食!冷先,讓他給我吐出來。”


    冷先一臉黑線,少主,這位是你同生共死的好兄弟,吃你口點心,你讓他吐出來?冷先又不能不服從命令,他慢吞吞地走過去,遲疑一會兒:“少主,他吐出來,你還吃嗎?”


    黑狼那麽嚴肅的人,也忍不住嘴巴抽搐著笑了。


    韋帥望翻著白眼:“你好象沒看起來那麽傻啊!”


    冷先繼續誠懇認真地說:“如果少主不吃,不如等他拉出來吧。吐出來挺難受的,他是少主的好兄弟,少主應該為兄弟著想。”


    剛剛端著點心盤子進來的於蘭秋與金鳳頓時笑翻在地上。


    韋帥望笑得在炕上打滾:“你這是報複!我剛說過的,你學我!你以前也這麽整你們教主的?”


    冷先頓時羞愧了:“冷先不敢。”我除非是瘋了,敢這麽同我家教主說話?你以為他會象你這樣笑得滿床打滾?


    冷先驚悟自己態度不對,韋帥望的散漫態度似有無限感染力,誰同他在一起都會忍不住全身放鬆,然後口吐蓮花。


    冷先這個沮喪啊,因著小主人為人寬宏,他竟然涉嫌諷刺捉弄小主人,這真是太不象話了!冷先跪下:“少主恕罪!冷先無禮!”


    韋帥望還沒笑完,金鳳已經捂著肚子彎著腰俏生生地笑問:“這個人是誰?他為什麽一直管你叫小豬?”


    屋子裏頓時掀起第二次浪潮,黑狼簡直這輩子都沒這麽笑過。於蘭秋已經軟倒在椅子裏,冷先憋得臉通紅:是少主,不是小豬……


    韋帥望一邊笑,一邊怒罵:“你長沒長耳朵?少主,是少主,什麽小豬!雖然我也不認識他家少主。”


    再罵冷先:“你敢再叫一聲小豬試試!老子把你舌頭給你扯下來。”


    冷先一臉黑線:是你家丫頭叫的小豬……


    桃花樓上的歡聲笑語直達雲霄。


    冬晨進來時,見冷先一臉尷尬地跪在地上,一屋子人都笑得七扭八歪的。


    這可是真是始料未及的曠古奇觀。


    還是於蘭秋先反應過來,掩著嘴,笑道:“小豬,你來客人了。”


    韋帥望笑罵:“把冷先端上來待客!”


    冬晨嚇得倒退一步,什麽?魔教副教主在此?


    帥望跳下地來相迎:“我師父叫你來的吧?進來,嘖,這一地的點心,我扣你們這個月獎金!冷先,你先走吧,這人是我師父的探子,再呆會兒,他該找人逮你了,你還裝了一肚子我的功夫呢,別讓人給捅漏了,到時不好回收。”


    冷先忙答應一聲:“是!”然後告辭:“少主保重,冷先去了。”臉上忍不住就笑出來,自己舌頭有點不靈便,聽起來是象小豬保重,話說,韋帥望也真的挺象小豬。


    韋帥望氣罵一聲:“滾!”


    冷先忍笑退出門去,才給自己一巴掌,媽的,這想的是什麽東西?管少主叫小豬?一邊跺腳,完了完了,以後隻要我一叫少主就會想起小豬來……這可怎麽辦?!完了,我以後在小豬麵前是無論如何也保持不了一顆敬畏之心了,這可怎麽辦?


    冷先長歎一聲,自己給自己糾正,是少主,你又叫他小豬了。


    黑狼看著冷先遠去,淡淡地:“你怎麽沒問?”


    帥望瞄冬晨一眼:“鸚鵡前頭不敢言。”


    黑狼默然,唔。帥望內疚,不,我隻是,忽然間,有點害怕真相。


    冬晨一臉黑線:“媽的,你說誰是探子?”你咋就知道你師父說啥呢?


    韋帥望笑道:“唐僧把唐僧二號派到我身邊,不是耳目是啥?”


    冬晨悻悻,噢,他還不知道。想了想問:“什麽叫他還裝了一肚子你的功夫?正常人好象隻會裝一肚子……吧?”


    帥望笑,叫人:“上點心!再磨,扣你們一年獎金。”


    於蘭秋忙把點心遞上桌,給冬晨上茶,冬晨道謝。


    冬晨笑問:“二哥,你是老實說,還是嚐嚐你以前整我那一套?”


    帥望笑:“你這麽熱心,我會疑心的。”


    冬晨道:“是點笑穴還是麻筋呢?還是點了穴道弄一窩螞蟻放你衣服裏呢?”


    帥望奇怪道:“我啥時往你衣服裏扔螞蟻了?咦,難道我師父真派你來監視我?為啥呢?我沒幹什麽啊!怕魔教人害我?你看見了,他們沒害我的意思,難道……”帥望的臉色微微黯然,怕我同魔教有什麽瓜葛嗎?


    冬晨猶豫,沉默一會兒:“你用實話交換我的實話吧。”


    韋帥望肚子裏罵一聲:靠,這才叫棋逢對手,將遇良才,真是不吃虧的一對好兄弟啊!


    沒等韋帥望開口,黑狼已經道:“那家夥送解藥來了。”


    冬晨大吃一驚:“啊!那麽……”


    韋帥望伸伸胳膊:“好了,現在亂動不會痛了。不過,要隔幾天吃次藥,好麻煩。”


    冬晨道:“那麽,那麽……”


    黑狼道:“冷先要幫他恢複內力,他拒絕了。”


    冬晨驚得站起來:“啊?什麽?”


    帥望道:“那小子被洗腦了,我不能欺負病人。”


    冬晨唯一的反應就是:“啊?”


    黑狼問:“你說的自創心法,是真的假的?”


    帥望笑:“心法是真的。”


    黑狼一臉威脅:“什麽是假的?”


    帥望笑。


    黑狼回頭問冬晨:“你點住他,我去挖螞蟻螞蟥螞蚱蚯蚓去?”


    帥望慘叫:“不用不用!我說我要練是假的,誰他媽的要費那個事重頭練功,我真是有病啊,重練次劍法再重練次內力,我跟命運有仇啊?還是命運跟我有仇,天注定沒功夫,我幹嘛非同老天死砸這件事,人家老天爺給我的也不少了,好師父好兄弟好腦力好多錢,非強求注定沒有的做啥?”


    黑狼本打算開揍,聽到好兄弟抬起的拳頭就軟了,帥望笑:“再舉拳頭,就把你從好兄弟裏剔出去!”


    黑狼隻得把拳頭敲在他的大頭上:“放老實點!”


    冬晨呆了一會兒:“魔教的那個人,冷先?你們說的是魔教的副教主?”


    帥望點頭。


    冬晨驚愕地:“他要為你恢複功力?他知道怎麽做?他知道那意味著什麽?”


    帥望點頭:“是啊,有病吧?我也覺得他有病,他非認為他是冷惡的奴隸,然後我要他腦袋他給我腦袋,我要他功夫他給我功夫。嘖,我連兒子都沒敢養,忽然要對這麽大一個人的生命負責,老子當然不要。”


    冬晨半晌才道:“魔教裏也有這樣忠義之人!”


    帥望往嘴裏塞塊點心,慢慢吃,唔,是啊,真意外是吧?我也意外。


    冬晨道:“你不肯接受他的犧牲?”


    帥望歎氣:“他明明是個混蛋,卻偏偏對我講義氣,我要接受他的義氣,以後,他的麻煩就是我的麻煩,找他的仇人得先過我這關,我的媽呀,饒了我吧。你覺得我現在過得不好嗎?我缺啥啊?啥也不缺啊!錦衣美食,寶馬佳人。我缺麻煩啊?”


    冬晨道:“是,即使是不義之人,隻要對你好,你也不忍心接受他的犧牲。”


    帥望呆了一會兒,一副水滴眼可憐兮兮地:“怎麽什麽話一到你嘴裏就那麽好聽呢?讓你一說,我好象變成好人了?”


    冬晨微微一笑:“二哥一身俠骨滿腔義氣,難得的是竟不自知。”


    帥望眨了一會兒眼睛,看看黑狼一臉想吐的表情,鎮靜地:“你跟你娘學的吧?老子不吃這套,這種迷魂湯隻有美女灌才好使。”


    冬晨“嗤”地一聲笑出來,想想,嗯,跟啥人學啥樣,我這話說得真象我娘。


    帥望道:“廢話少說,該你了。”


    冬晨道:“你師父讓我來看著點,魔教人同你聯係就告訴他們。”


    帥望臉色微微黯然:“啊,不放心我嗎?”


    冬晨道:“不是,他的意思是,既然你不肯接受親人的犧牲,那麽他們抓個敵人來,如果魔教人落到他們手裏,可以以功夫換性命。”


    帥望沉默了。


    對師父的任何猜忌都是不應該的。


    隻不過,我師父這件事,有點出格。我要是不想辦法快點好起來,他好象是快瘋了。


    帥望道:“我不拿新功夫填上,他們總惦記著是吧?”


    冬晨道:“韓叔叔有點失常了。”


    帥望笑:“你對你師姐也有點失常。”


    冬晨的臉色立刻黯淡下去,沉默。


    帥望微微歎息:“十年呢,要不,你先娶了你師妹一邊生孩子一邊慢慢等吧。”


    冬晨新仇舊恨齊上心頭,抬手就給了韋帥望一記耳光。


    黑狼微微不安地挪動一下,他差點就站起來替韋帥望出頭,可是這些日子被韋帥望不住地哼哼教導,而且耳濡目染,對韋帥望被人打也習慣了,誰讓他天上少有地上難尋地嘴欠呢?


    帥望摸摸自己的臉,這幾天好倒黴,淨挨揍來著,他側過頭:“還有這邊。”


    冬晨咬咬牙,沉默,良久,聲音低微:“對不起。”


    帥望拍拍他肩,無言。


    帥望站起來:“黑狼看家,冬晨跟我上山。”


    黑狼沒意見,冬晨問:“去哪兒?”


    帥望道:“找冷蘭,我得把我的功夫加點,免得他們好惦記。”


    冬晨緊張得:“你你,你找我師姐幹嘛?”你不是又欺負她傻吧?


    帥望笑:“君子可欺之以方嘛,你師姐可欺之以呆,再說,是她爹傷的我啊,她理應負責。”


    冬晨一把抓住帥望:“別傷害她!”


    帥望點頭:“唔,對,隻許你傷害她,不許別人傷害她。”


    冬晨喉嚨啞了:“我並不想傷害她!”


    帥望輕聲:“如果拋棄不是一種傷害,你就沒有傷害她。”


    冬晨輕聲:“我無法麵對,越往後拖,我越無法麵對,我沒法解釋,為什麽這麽長時間,我,我置之不顧……”


    帥望道:“因為你沒想好。這有什麽好解釋的?沒想好,所以沒去,想好了,所以就去了。有問題嗎?”


    冬晨氣餒,無法溝通,我與你無法溝通。


    帥望道:“隨你便了,我要同你師姐在山洞裏呆上十天半個月的,你愛去不去,不去沒準我們就幹柴烈火了,反正老子也不是處男了。”


    冬晨呆呆地看著韋帥望,再一次想狂叫:“韓叔叔,把你家惡狗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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