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七,陪你笑


    韋帥望躺在殿頂上,黑狼慢慢走過來:“你聽到了?”


    帥望笑笑:“你沒得到你想要的答案?”


    黑狼沉默。


    帥望起身:“走吧。”嗬,其實,你沒聽懂,她說我現在缺乏自信,膽怯。那就是說,她其實認為我應該去魔教。


    真的嗎?


    帥望苦笑。


    然後輕聲:“黑狼,我們先回冷家調查第一案發現場吧。我覺得,我還應該再查一下追殺令的丟失,我要好好想想這件事。”


    黑狼問:“你要回去?”


    帥望道:“如果我不信任他們,如何讓他們信任我?”


    夜深,韓青輾轉難眠,他們沒找到韋帥望,但是,魔教主力在向總壇方向聚集,可以確定。要不要去魔教總壇把韋帥望搶回來?


    這次又與上次不一樣,上次魔教出現在冷家的地盤,魔教在明,他們在暗,盡可以偷襲,這一次,是去人家的地盤,最重要的,韋行也會跟去。他已經知道韋帥望應該不會有生命危險,要不要拿他與他兄弟的命去冒險,隻為了讓他的孩子回來?


    那孩子,也許,真的不願再回來了。


    一次次為親人所傷,是個人就會累的,然後放手,發展新的,淡一些的友情,而我們對他,沒有所謂血緣關係,一旦感情淡卻,就什麽都沒有了。


    年長者的對過去的回憶總是特別清晰,有時候,比昨天的事還清晰,當年抱在懷裏那個嚎啕痛哭的孩子,已經長大了,擁有神一樣的力量與智慧,他應該得到地位與眾人的尊重,我不能給他的,不能阻止他去別處取,如果我的感情受不了,我應該忍著,如果我損失不起,我應該出價挽留。養孩子一場,難道要孩子犧牲全部人生來報答嗎?


    隻不過,什麽樣的價格能留住他呢?


    韓青無限悲哀地,什麽價格能留住我的孩子?我抱他長大,我夜裏起來給他蓋被子,現在我得問自己,什麽價格能留住他,如果可以,我希望有人立刻掏走我胸膛裏不住跳動不住疼痛的那個心髒。讓良心與感情都死掉吧,隻給我留下理智吧,我不介意變成行屍走肉,我不介意無愛麻木與孤獨,我老了,隻想不痛,那些喜悅感動留給年輕人吧。這些疼痛象化療一樣耗盡我的力氣,把我的人生變成嘔吐,停止吧。


    魔教開出教主的價,冷家不能出手寒酸,可是現在沒有空位置,掌門的助手,隻是個虛位子。要麽讓小韋獨擋一麵,要麽給他實權,冷家的位子需要各方力量的讚成,小韋也沒有與生俱來的身份,所以,開不出比魔教更高的價格,但是,可以開出比魔教含金量更高的價格。魔教自從冷惡死去,李唐張文分庭抗禮,已經刮分了其餘幾個堂的所有勢力,他們搶到手的,不會輕易放過,僅僅因為冷先功夫高,又與張文聯合,所以李唐才不敢翻臉,可是,不等於他們真的會願意再有一位教主來消減他們手裏的權勢。在冷家,我可以慢慢把冷家的財權人權都交到他手裏,即使將來,他不是掌門,依然是一個有地位有影響力的決策者。


    開出一個真心實意的價來留住自己的孩子,讓韓青微微苦笑。如果是我親生孩子,我會這樣做嗎?不會,如果韓笑象小韋一樣強大,我會要求他忍耐,要求他做一個輔佐之臣,如果他竟敢不甘,我會理直氣壯地斥責他,趕他走,同他斷絕父子關係。


    韓青感到錐心之痛,我想對他象對親生孩子一樣,可是我不能,因為那樣我會失去他。我不用擔心我親生孩子去魔教,如果他去了,我下追殺令給他。那是冷家掌門應該做的,可是,對小韋,我不能這樣做,我會失去他,他是冷惡的兒子,子承父業不是他的錯,那是他很自然就會走上的路。


    沉默良久,韓青的眼睛濕了,這是,我自己的錯,我當初應該斷然拒絕施施的請托,那樣,也許她就不會死,如果她知道她必須活著照顧孩子,也許她就不會死,那麽,我就不必經曆這一切。隻是這麽多年來,也不會在寒冷的夜裏,始終有一個軟軟的小肉蟲散發無盡熱量,不斷用吵鬧打斷我的自哀自憐,用軟乎乎的手臂環住我的脖子,用他的大頭在我懷裏亂拱。那些寒冷的夜,將會是什麽樣的暗藍色調與孤寒味道。他帶來溫暖,他帶來傷痛,很公平。


    所以,給他一個公平的價格留下他,也很公平。


    隻是,心髒悶痛,鼻子酸脹,眼睛不住濕潤。如果不理解韋帥望,隻站在自己角度,隻是大怒,會比較不痛吧?造物神沒給人那麽多理解能力,其實是一種保護吧。


    帥望在房頂,輕輕揭開一片瓦。


    他還是生疑了,小心地觀察過韋府的一草一木一人一物,確定沒有埋伏,才來到這裏。


    揭開一片瓦,室內微黃的燭光,燭光下的韓青低頭沉默。


    帥望猶豫,要不要下去?我不想從他嘴裏聽到質問我的話,我知道他不是神,我還是希望他相信我,我知道我自己編的謊言很圓,即使他信了也正常,如果他信了,我還是會感到痛,我不喜歡痛。


    良久,韓青緩緩抹了一下臉頰,燭光下,他的眼睛裏有什麽在閃爍,韋帥望痛得微微窩起身子,不!不要再為我落淚了!我如何承受得起?


    心慌意亂,手裏的瓦片微微傾斜,瓦上的灰土無聲落下,韓青立刻抬頭:“誰?”


    帥望站在窗口,蒼白地:“是我。”


    韓青看著他,內心渴望撲過去緊緊抓住他,小子,我養你長大,你欠我十幾年的時間與精力,小子,我就不說感情了,你……韓青微微歎氣,是的,我不能叫他還我,父母天生欠孩子的,我不能讓他還我,我不能緊緊抓住他,我隻能眼睜睜看著他離開,微笑祝福。可是,韋帥望,你不能走到敵人那裏去,你明白嗎?你不能逼我把你列入冷家的捕殺名單。


    韓青甚至不敢走上前去,怕嚇走韋帥望,他隻能盡量平和地:“進來吧,告訴我,發生了什麽?”


    帥望站在窗口,呼吸微微粗重,是,疼痛會讓人心髒狂跳然後喘息。即使是隻心痛。韋帥望蒼白地站在那兒,韓青眼睛依舊潤澤,為我落淚?請你不要再這樣。


    記憶裏那些滾燙的淚珠,落到我臉上還是熱的,混著我的眼淚一起流下去,變冷,那些眼淚啊!灼痛我的靈魂。


    韋帥望再一起回憶起,他無助地躺在床上,韓青抱住他落淚的情景。他記得,他當時唯一的願望不過是能伸手擦去師父的淚水。


    帥望無聲地落到韓青麵前,伸手摸摸韓青眼角,真的是濕的,他什麽也沒說,緊緊抱住韓青。


    韓青良義,才輕聲:“我還以為,你不會回來了。”緩緩抓住帥望肩膀,緊緊抓住,握在手裏,才覺得安心,你真的回來了!


    帥望哽咽:“你應該相信我!”


    韓青問:“因為韓孝被劫持,你才被迫答應做他們的教主嗎?”


    帥望冷笑:“誰答應他們?我說了那些話隻是騙他們放了韓孝和師爺,我可沒說過一句我答應做他們的教主。”


    韓青無法描述那一刹那兒的欣喜,那喜悅太過強烈,讓他無法分明那是痛苦還是快樂,他隻覺得一股熱血衝上頭頂,他一定要做點什麽表達他的激動,他給了韋帥望一記耳光:“你是那麽想的吧?你跑了我就不用為難了?”


    韋帥望捂著臉:“你別跟我爹學,動不動就打人臉!”


    韓青怒吼:“韓孝也讓我為難,你是把他宰了還是把他趕走給我解決問題?你是不是白癡!”


    帥望嘴唇抖了兩了,想笑,又想哭:“我要不說得象真的似的,他們也不會信。”


    韓青再給他一巴掌:“你沒想過,一張嘴就能說出來?韋帥望!”


    帥望沉默一會兒:“我說得是不是真的?”


    韓青點點頭:“是,是真的。你走了,我就不用麻煩了。但是我同你說明白。冷家魔教是簽了停戰協議,僅此而矣。他依然是冷家的敵人,如果你不想我為難,如果你成了了魔教教主,不要出現在若陽以北的任何地方,因為,從你加入魔教的那天起,你就進了冷家的格殺名單,任何一個冷家人都有義務在不危害自身安全的情況下殺掉你。帥望,你十五歲,我對你,尚有撫育之責,但是,你入了魔教,我隻有兩個選擇,要麽,斷絕與你的任何關係,如果我遇到你,我將親手殺掉你。要麽,我離開冷家,辭去掌門之職。沒有兩全的可能。帥望,冷家同魔教的對峙不是個玩笑,我的教養要求我,不能對一個四歲的孩子不公,不能對親子養子有別,我也是一個有感情的人,這些年,你我情同父子。但是,我養大你,固然不為求回報,我同你父親,在你身上傾注的心血,可不是為魔教培養接班人的!我希望你明白,一旦你加入魔教,我會親手殺掉你!除非,你先殺掉我!”


    韋帥望臉色慘白:“我發誓我不會加入魔教。”忽然間委屈萬狀,淚如雨下。


    韓青慢慢咬緊牙齒,傷到你了嗎?孩子,我對你的疼痛感同身受,可是你要明白,你在做什麽事。孩子,我不會動一個無辜的孩子,但是,繼任魔教的人也將繼承我們的仇恨。難道想當年,我親手切下同伴的頭,為了取信於你父親為了打敗魔教,我親手切下同伴的頭,難道那是個笑話嗎?我朋友血淋淋的屍體,我親手獻上的人頭,我最愛的女人的慘死,難道是開玩笑的嗎?


    帥望怒吼:“他們要我做教主,又不是要我去殺人!他們扣著你兒子你師父,你要我說什麽?不,把韓笑冷秋宰了吧!這樣你就滿意了嗎?”


    韓青什麽也沒說,緊緊抱住暴怒而委屈的韋帥望。


    不,不是,如果你是那個原因入了魔教,我隻得離開冷家來成全你我。我隻是告訴你,不要去,不要與冷家為敵,冷家的霸主地位,是我,同我的兄弟夥伴,用生命築就的,我可以看開點,但是,我兄弟的血白白灑在這片土地上嗎?我除了韋行還有八個師兄弟,想當年,他們也與我情同手足,他們白死了嗎?因為什麽我要讓魔教小人稱雄於世?


    韓青緩緩把帥望鬆開。我把你養大,注定你我都要相處得這樣委屈痛苦吧?


    韓青輕聲:“抱歉,帥望。我不是責備你,我是希望你明白,你不能答應魔教的人。”摸摸帥望的大頭:“謝謝你救了韓孝,感激你救師爺。”


    帥望呆呆地站在那兒,靠,我不是要你說謝謝。我……


    帥望站在那兒,絕望地回憶兒時撲到韓青懷裏痛哭,隻要不停重複,我不我不我不,或者我就要我就要我就要,就一切搞定了。那個溫暖安全的懷抱,有求必應,即使有時候願望實在太荒唐,也有後背一下一下輕拍做補償。韋帥望暴跳如雷:“你同我說謝謝?!”


    韓青忍不住再給他一巴掌:“臭小子,你剛才不是在罵我不領情?”


    韋帥望嚎叫著:“我是問你,怎麽敢說你要親手殺掉我!”撲過去拉韓青的衣領,搖晃。


    韓青被晃到頭暈:“韋帥望!”


    帥望怒吼:“你怎麽敢這樣說!”鼻子酸了,眼睛紅了,好想撲過去緊緊抱住,然後痛哭,如果可以,能在地上打滾就更好了。可是他隻能一臉憤怒地忍著滿眶的淚水,連換個表情都不敢,他怕他會當場崩潰掉,象小時候一樣坐在地上抱住韓青的腿嚎叫耍賴。過去無比美好,長大的男人隻能沉默或者咆哮。


    韓青抓住韋帥望的肩膀:“你聽不懂嗎?!我是說,你別走。”


    韋帥望呆住,啊,你是說,別走!


    韓青緊緊抓著他:“小子,你說得那麽象,心裏未必不那麽想吧?小子,你是不是想過真的去做魔教教主也挺好?”


    帥望微微不安地看一眼韓青,唔,呃,這個……不敢回答。


    韓青微微辛酸:“所有,我對你要說的,最重要的話,不是謝謝,是別走。”


    帥望的眼淚終於掉下來,再次撲過去抱住:“師父以為我會忘記你掉在我臉上的那些眼淚嗎?你,離我那麽近,我睜著眼睛看你,你的眼淚砸到我眼睛裏。”帥望流淚:“我不走,師父,我不走。”抱住韓青,痛哭。緊緊抱住:“我不走,這些年,我不停地闖禍,不停地受傷,生病,恨你氣你,讓你難過擔心,從來沒讓你太太平平地過一年,好容易什麽都好了,我不要走,闖蕩世界有的是時間,我隻想留在這兒,開開心心過兩年,我希望我陪著你一起開心,一起笑,我不想我最後的記憶全是你在為我流淚。”


    韓青辛酸:“小混蛋,那是我沒盡到責任,沒保護好你,不是你應該對我抱歉。”


    帥望痛哭:“你對我有什麽責任,你才是……”傻瓜,蠢貨,我是你什麽人?你要對我盡責任。


    韓青忍不住再一次緊緊抓住韋帥望,抓住他的肩膀,這樣,好象能得到一點安全感,恐懼會失去所愛是種煎熬:“你是我的孩子。”


    帥望點頭。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韋帥望的江湖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晴川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晴川並收藏韋帥望的江湖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