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一,桑成的身世


    冷平震驚地看著眼前的一幕。


    白茫茫大地上,那一片殷紅。


    冷良一直沒出聲,他隻是微微震動一下,然後慢慢瞪大眼睛,越瞪越大,臉上一個微微驚異不敢置信的表情。


    冷平移開目光,天哪!


    他覺得惡心。就象當年他眼看著黑狼砍下胡不歸的手,他忍著沒告訴任何人,他一直想吐。


    他一直沒說他受了驚嚇。


    他拒絕認輸,可是他每次看到黑狼都有一種不舒服的感覺,那種感覺就象麵對一個吃人怪物,不管這怪物其實是狼是狗,總之他吃了人,他走近,會讓冷平覺得全身不舒服。


    韋帥望跪在雪地裏,給冷良包紮,紅色的雪漬,象有生命一樣,緩緩擴大,慢慢把韋帥望吞進帶著血腥味的紅色圈子裏,慢慢浸濕韋帥望的衣服,慢慢爬上帥望的衣襟。


    韓青走過去,他卻動不了。


    韋帥望一直給他雖然人品不怎麽樣,卻很無害的感覺。


    奸懶饞滑卻熱鬧熱心的市井混混。


    莫名其妙成了他上司,然後滿口大話,胡說八道。


    二世祖,太子黨,而且是還是無能也無行的那種。


    判冷良有罪時他竟當眾吐了。


    現在麵對斷肢鮮血,他倒冷冷地,象是什麽事也沒有的樣子。


    冷平微微震驚,人在慘痛下,會禁不住現形,難道,現在這個冷冷的韋帥望,才是真的韋帥望?


    帥望抱起冷良,血,依舊在緩緩地滴,每隔一段,雪地上就是一灘血,熱血,把雪地融出個洞,然後再凍結。一個血洞一個血洞,象傷口。


    冷平呆了半晌,轉身回家。


    冷思安已經起床了,冷平諷刺:“早!”


    冷思安看看天色:“可不是,起早了。沒辦法,我擔心我兒子嘛。”


    冷平氣:“你擔心我什麽?”


    冷思安問:“現場血腥嗎?我正考慮,用不用跑到校場上去握你的手呢。”


    冷平忽然間悲憤莫名,你!那你還讓我去,本來誰也不用去的,你耍我!


    冷平怒吼:“我用不著你!”


    冷思安揚揚眉:“哦,看起來……”過去摟住冷平肩,冷平閃開,冷思安再摟,冷平甩不開他,氣得臉通紅。過了一會兒冷思安笑道:“我覺得你這樣最好,是你自己覺得自己還需磨礪。”


    冷平大怒:“你,你!這算什麽磨礪!”


    冷思安微笑:“這是我知道的最有用的激勵辦法了。”按著冷平的肩:“來,我給你講講,我是怎麽開始用功的。”


    看著冷平笑:“我十歲上下時,功夫比你差多了。你爺爺成天逼著我練武,動不動就是打罵,把我搞得很憤恨,他一轉身,我就偷懶。”


    冷平拉拉嘴角,我想象得出來。


    冷思安微笑一會兒:“後來,你爺爺終於放棄了,他開始全心全意去培養你小叔。你爺爺經曆過同你爹我的艱苦鬥爭之後,對你小叔的要求明顯變低,經掌欣慰地說‘比你哥強多了’,所以,看起來,你小叔差不多是自動自覺地去練功。你爺爺欣慰得很,覺得,後繼有人了。”冷思安苦笑:“我十三歲那年,冷家山上發生一場大變故,你大爺爺三爺爺家滿門遇難。那天,你小叔正好在三爺爺家裏。我記得,那天下雪,我們都以為,你小叔留宿在三爺爺家了,我在外麵玩了一天,很晚才到家,被你爺爺罰跪在院子裏,落了一身雪,然後有人敲門,敲門的是冷秋,他身後好幾個人,抬著個擔架。冷秋親自來道歉,大雪之中,看不清人,他弟子誤殺了你小叔。你奶奶立刻就暈過去了。你爺爺就問冷秋,這事,怎麽辦?冷秋說,誰眼睛看錯,誰挖出眼睛,誰的手殺錯,砍誰的手。他的一個弟子,就站出來,伸手挖出自己的眼睛,再砍斷自己的手。場麵慘烈,你爺爺也沒話說,隻得拿我出氣,問我為什麽不替我弟弟去死。然後向冷秋求情,說我們家隻剩下這個廢物,也不指望他怎麽樣了,隻希望冷掌門看在他是個廢物的份上,無論如何給他留條活命。”冷思安沉默一會兒,苦笑:“冷秋走後,你爺爺把我按到你小叔的屍體旁,他說‘你看看,這就弱者的下場!你看看,如果你弟弟不死,冷秋就不會答應饒你一命,這就是你的下場,你就用你弟弟的命換來的生命,去好好玩去吧!”冷思安支著頭,微笑一會兒:“兩年後,我就拿了白劍。”摸摸冷平的頭:“所以,我覺得,也許應該讓你看看,在冷家功夫不如人,會有什麽後果。人家冷良,還真是冷家缺不了的能人呢。不然斷的就不是腿,而是脖子。明白嗎?不得白劍挺好,得了白劍的,會被人看起來,提防著。得了紅劍,依舊可以繼續修練,你又不是隻活十五年,以後還有幾十年可以用。如果你真的需要我不停提醒,我也可以提醒,不過,我還是希望你自己找到,你需要成為強者的原因。如果你找不到理由,”摸摸冷平的頭,笑:“你也跟你爺爺說的一樣,玩去吧。”


    冷平沉默一會兒:“你同小叔,相處和睦嗎?”


    冷思安笑,搖搖頭:“不好,我總揍他,有一次打仗,他的腳趾甲被我踢掉了。”


    冷平愕然,半晌:“所以,你沒想給他報仇?”


    冷思安凝視冷平一會兒,慢慢笑了:“不,親兄弟永遠是親兄弟,好朋友再好,也沒有親兄弟親,我是為了給他報仇,才二年時間從無名氏混成白劍。”沉默良久:“隻不過,後來聽得多了,看得多了,才覺得,冷秋那家夥被人害到那地步,還能恩怨分明,已經很不容易,而且,他並不是拿自己的弟子當可有可無的人,看他對韓青,對韋行,他是拿自己孩子給你小叔償命了。我想,算了吧,否則的話,給你爹報仇的重擔,落在你這麽純潔善良的肩膀上,我怎麽忍心?又或者,我宰了冷秋,那你小子將來,就要同冷蘭對決了。算了。你小叔用命換來的這條命,應該好好活著,我相信,你小叔並不希望我一輩子陷進仇殺裏去。如果我能夠,我會盡力改善,你的,你的小朋友們的生活。”微笑,拍拍冷平:“滾吧,選你自己的路去吧。你成年了,自己的人生自己做主,再跑回來報怨你爹我,隻會被你爹一腳踹到屋外去。”


    冷平呆了一會兒:“那麽,就這麽算了?”


    冷思安笑道:“要不,還能怎麽樣?冷秋從來沒下令傷害你小叔,誤傷你小叔的人,已經死了。”


    冷平問:“他怎麽死的?”


    冷思安道:“我不知道。”


    冷平問:“那個人,是誰?”


    冷思安想了一會兒:“你要去報仇嗎?”


    冷平猶豫:“我隻是想知道。”


    冷思安笑了:“是桑成的爹,姓燕,冷秋一個朋友的孩子,原來在華山派,本來冷秋是去找燕展翼,結果韓青為救他師弟跟蹤而至,他隻好收了兩個弟子,結果,冷家的掌門姓了韓。”


    冷平呆了,啊?就是那個方正敦厚的桑成的爹?


    冷平瞠目結舌,同時覺得這個仇,是沒法報,誰會找去那樣一個人去報人家根本不知道的仇啊?


    冷思安道:“桑成不知道這回事,你欺負人家。”


    冷平瞪眼:“我什麽時候欺負過人?”


    冷思安笑:“你欺負我!”


    冷平這個氣,我欺負你?你怎麽好意思說出來。


    冷思安長歎:“我爹說我是廢物,我一直不原諒他,所以,我不敢得罪你,怕哪句話說錯了,你也記恨我一輩子,結果倒被兒子欺負了。”


    冷平氣得:“胡說八道!”


    冷思安笑:“你不會一直記著我說我有白劍你沒有吧?”


    冷平漲紅臉,半晌,隻得“呸”一聲,轉身就走。


    帥望抱著冷良,冷良輕聲:“痛。”


    帥望慢慢抱緊,臉色微微有點慘白:“我不能再給你吃藥了。”


    冷良輕聲:“記得你答應的。”


    帥望不知道他指的是什麽:“什麽?”


    冷良輕聲:“放過小鳳凰。”


    帥望站住,然後又慢慢往前走:“冷良,什麽意思?”


    冷良輕聲:“你說對了,現在好多了,雖然還有點痛,我覺得,很舒服。”


    帥望低頭,看到冷良的瞳孔正在放大,知道麻藥已經開始影響他的精神,帥望慢慢抱緊冷良,遲疑一下,還是決定趁這個時候追問:“冷良,小鳳凰怎麽了?”


    冷良微笑:“不能說,他們會把她……”笑:“讓我忘了她,讓我忘了她吧,她沒存在過,她不存在,我沒有女兒,沒有家人,沒有朋友,沒有……多好。”


    韋帥望呆了呆,天哪,該死的白癡不會給自己吃多了止痛藥吧?


    他們,或者冷先威脅冷良不能說,否則就要傷害小鳳凰?


    放過小鳳凰?什麽意思?如果我不去找,小鳳凰就不會受到傷害?冷良覺得如果我不去找,他的女兒會安全?


    帥望的臉,慢慢冷下來,他不會為逸兒的死刑訊冷先,因為冷先說過他不是凶手,他又沒有證據,但是冷先用傷害一個無辜孩子的方式威脅冷良,他會想辦法讓冷先開口。他從來不相信人的意誌力是不可摧毀的,也許不可以用肉體疼痛摧毀,但是,總有一些東西,能夠毀掉一個人的意誌。


    韓青過來:“我來抱吧。”他以為帥望太過傷心,支持不住了。


    帥望搖搖頭,半晌:“冷良讓我放過小鳳凰,他說,如果說出來,他們會傷害小鳳凰。小鳳凰是被冷惡帶走的,那麽,現在應該是落到冷先手裏。”


    韓青點點頭:“但是,如果冷先的意誌夠堅決,你不可能讓他開口。”


    帥望微微彎下他的嘴角,他的麵孔,微微抖了兩下,他的鼻孔也微微張大,韓青看他一眼:“你露出一副要咬人的表情是什麽意思?”


    帥望一驚,靠,這麽明顯嗎?


    韓青微笑:“狼狗?”


    帥望微微活動下臉頰,告誡自己的麵孔不要再自作主張出賣主人了。


    韓青還是接過冷良:“帥望,平靜下來,你還要救冷良。”


    帥望反駁:“我很平靜。”再哼一聲,表示自己確實平靜,不過,還是忍不住深呼吸。


    過一會兒:“冷先為人如何?”


    帥望想了想:“還好吧。”


    韓青道:“我覺得冷先不象是那種會無故傷害一個無辜的孩子的人。”


    帥望沉默一會兒:“他讓我放過小鳳凰……”


    過了一會兒:“他說小鳳凰,是,是,是天才……為什麽?什麽天才?”


    韓青放下冷良:“聽著,我確信你,現在必須集中精神來對付冷良,好嗎?”


    帥望點點頭:“當然。”對自己腦子裏的聲音大叫一聲“住口。”


    那個聲音輕聲說,有什麽事不對,有什麽事不對,怎麽回事,我好象想到了什麽我不願意想的東西。不,不,不!


    他需要集中精神對付冷良的傷。


    冷良的室內已事先打掃幹淨。


    縫合傷口並不複雜,隻需細心耐心。


    韋帥望很快做完,終於筋皮力盡,坐在椅子裏。


    韓青坐在帥望身邊,手放在帥望肩上。帥望輕聲:“我應該有什麽感覺?”


    韓青沉默。


    帥望道:“什麽感覺也沒有。多奇怪,好象真的隻是在做我該做的事。”


    韓青道:“歇一會兒。”


    帥望問:“還要不要去發現真相?也許,閉著眼睛會更幸福。”


    韓青道:“歇一會兒。”


    帥望半晌:“我明白了,這種感覺叫沮喪,或者,挫敗,或者!”


    韓青無奈,把帥望摟在懷裏:“會過去的。”


    帥望笑:“你搭在我肩上的手臂,能讓它過去得快點。”


    韓青在他的大頭上彈一下:“副作用是,你會依賴這雙手臂,你本應該自已消化。”


    帥望笑:“我知道有一種海鳥,會把食物吃下肚,消化到一半再吐出來喂孩子。”


    韓青做個嘔吐的表情,笑問:“要吃不?”


    帥望歎氣:“我還是吃新鮮的食物好了。如果你產奶的話,我倒不介意來點。”


    韓青隻得再給他一巴掌,過了一會兒:“聽說,你吃奶吃到四歲。”


    帥望望天:“翠七說的?你那個不許捉弄下人的禁令什麽時候解除。我一起教她閉嘴。”


    韓青道:“解除了,你去吧。”


    帥望苦笑:“等我有心情的。”


    韓青問:“冷良還能走路嗎?”


    帥望道:“也許,有彈簧與輪子,還能走得更好,不過,他還是會覺得自己的腳更方便。”


    韓青點頭:“我們都在慢慢失去原來擁有的。包括記憶,力量,曾經靈活的身體。”


    帥望輕聲:“閉嘴,真難聽。”


    腳步聲,來到門口。冬晨推開門:“掌門,韋師伯來了急件。”


    韓青起身,接過信,看一眼:“冬晨,你陪帥望一會兒,我去回信。”


    帥望起來:“出事了嗎?”


    韓青苦笑:“不是什麽大事,你父親不太喜歡這次判決,他說要馬上回來給你點教訓,所以,我急著去回信。”


    帥望望天,哀叫:“師父!救我命,這不幹我事!”


    韓青道:“我這就去寫信,承認都是我的錯。”


    帥望急得:“快去快去,告訴他我有苦苦哀求,想盡一切辦法,是你死不講理,不肯放過他們。”


    韓青點頭:“是是是。”


    冬晨忍不住笑:“可是韓叔叔這麽多年可沒破過這兩件案子啊。”


    帥望痛不欲生:“師父,救命!”


    韓青忍不住笑:“你是不是不覺得沮喪了?”


    韋帥望氣得大叫:“你有沒有人性啊,居然拿這個開玩笑!”


    韓青隻得認錯:“是是是,我錯了,我知道你是很認真地苦惱,我馬上去解決,馬上!”


    帥望氣:“不是我認真地苦惱,是我爹認真地生氣,我真實地感到恐懼。”


    韓青急忙走出去,他不想當著韋帥望的麵再笑出來,把快樂建立在別人的痛苦上是不對的,不過,很顯然,韋帥望小時候挨揍,比較容易引起大家的同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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