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怪胎


    帥望從冷家山上下來,天色已晚。


    小雷靜靜坐在客棧門口。


    他害怕韋帥望不再回來。


    風雪呼嘯,他靜靜坐著,漸漸睫毛上都結了霜。頭發上落滿殘雪。


    帥望看到北風中,那孩子臉色蒼白地坐在殘雪斑駁的台階上,象個石像,麵孔上有一種特別寧靜的表情,大大的黑眼睛,凝滯不動。身後青磚牆,光禿禿的樹枝把月亮割成一塊塊,隻有紅燈籠的桔紅色光,在地上映出一小圈溫暖的顏色。


    帥望站住,嚇呆了,那孩子一動不動的僵硬姿勢,蒼白無血色的臉,死寂的表情,在一刹那兒讓他以為他已經凍死了。


    然後凝著霜的睫毛,微微忽閃一下。


    韋帥望暴怒了:“你坐在這兒幹什麽?”從來隻有老子嚇人的,沒有別人嚇老子的!


    小雷靜靜地站起來,看他一會兒,默默轉身回房。


    韋帥望暴怒地:“你有病嗎!”


    小雷睫毛上的霜,化成水,一珠一珠地結在那兒,象露珠,也有點象眼淚。


    帥望沉默一會兒,過去,給他擦擦臉,捂住手:“凍傷沒有?”


    小雷沉默。


    帥望再給他脫鞋子,一根小腳趾已蒼白無血色。韋帥望咬牙切齒,抬手想抽他耳光,小朋友大大的眼睛靜靜地看著他。


    韋帥望隻得在空中比劃個抽他耳光的手勢,恨恨地叫人拿一壺熱水,拿一桶冷水來。


    自己出去拿雪來,給混帳小孩兒搓腳,嘴裏忍也忍不住地罵:“你是不是白癡?凍成這樣你不進屋?”然後自己愣了愣:“喂,小子,你冷了的時候,你有感覺吧?”你不會真的是白癡吧?求你了,千萬別,我可照顧不了那樣的孩子。


    小雷沒出聲,輕輕揉揉自己的耳朵。


    韋帥望濕淋淋的手,撥開他頭發:“我看看,耳朵掉沒掉。”


    小雷終於回答一聲:“癢。”帥望這個氣:“媽的!癢了就是凍傷了!你……”


    小雷看他一會兒:“我害怕。”


    帥望困惑:“怕什麽?你這麽大了,客棧裏好多人。”


    小雷看著他,不出聲。


    帥望不太敢相信:“怕我不回來?”


    小雷慢慢垂下眼睛。


    不能想,那種感覺,他推你下水,他向你伸出手,你渴望活下去,苦苦地想抓緊那隻手,內心苦苦哀求,別走!內心無限痛恨,仇人仇人!


    帥望沉默了,把小雷的腳放到冷水裏,一邊揉搓,一邊加熱水。


    然後上藥。


    過一會兒,帥望說:“你隻是害怕被人扔下,我隻是……”沉默一會兒:“好好練你的功夫,別依賴任何人,別把我當……”


    沉默,上好藥。轉身出去。


    別依戀別人給你的溫度,將來會變成傷痛。


    轉身回頭看一眼,孩子你需一個健康點的感情,我給不了你,我得找個人……


    支著頭,健康的人……


    你可以信賴的人,愁死我了。


    給小雷端來飯菜,放桌上,默默出去吃自己的。


    小雷看著那個人的背影,無法言喻的感覺。那個不喜歡自己吧?仇人,不用他喜歡,可是他這種表現依舊讓他覺得……好象是痛苦。


    小雷再一次運轉內息,心情平靜下來,慢慢吃飯。


    不要去想,那些會讓他傷痛的事,不要去想就好。


    韋帥望在外麵吃,飯菜放在那兒,隻拿著那劣製的小燒往嘴裏倒。功力越來越強大,想品味下人生不過一場醉也不容易了。


    他往南方走,倒不全是擔心,畢竟南國人自己把自己的大神給炸死了,剩下的人都不值慕容氏一根手指頭,現在,他的手指頭也一樣能按死一個兩個的了。


    小芙瑤看起來需要一場戰爭。


    這個世界上,隻有強大的外敵能讓朝臣不對慣例,傳統之類的非生存必要條件唧唧歪歪。也隻有手掌兵權能讓政權交替穩妥。不過,兵者不詳之器,不能輕動。


    韋帥望一杯一杯往嘴裏倒酒。微笑,緊箍咒仍在,修羅神緊收雙翼。


    我不能為我的女人大開殺戒。


    韋帥望支著頭,為什麽我總能想到這些損主意呢?孫悟空,沒文化,沒包袱,考慮問題沒框框。換句話說,我就是一沒道德的人啊。壞人,什麽主意都能想出來。


    不過經過考查,帥望覺得,南國的國力其實很可怕,江南地區,無比富足,人家一個省的國民生產總值就超北國全國。連餘國也比北國富足。人口其實是一個重大資源,一人收一兩銀子的人丁稅,就已經超出北國的國民生產總值了。這樣子的國家,即不在乎死人,他們有的是人,又不在乎花錢,人家有的是錢,真是可怕的敵人。


    連餘國也比北國富足,真讓人覺得沮喪。


    韋帥望發現,他們之所以能打贏,唯一的原因不過是他可以就地解決糧草,也就是說,任何一場戰爭對他們來說都隻是一場搶劫。他們是注定有收獲的,而別的國家來打他們,卻不能就地得到充足的補給,隻得自備糧草前來維和,而所有國民,如果他們不能全部屠殺,就是潛在的北國軍隊。


    所以,讓國家富足,一個有效的辦法就鼓勵農耕,而把自己的遊牧人口變成農民的結果,是他們失去了遊擊優勢,變成第二個餘國,而且更加弱小。


    韋帥望支著頭,如果不進行搶劫,不得到更大麵積的土地,就開始鼓勵農耕,他們會死,如果進行搶劫,那就是侵略,與他受到的教育相背,如果堅持原始狀態,北國的民眾永遠過不上安定富足的生活。


    沒有完美選擇。


    對北國最有利的做法是,侵略餘國,重擊南國,在武力威懾下締結一個和平盟約。然後開始推廣南國的體製。


    從南國對待南越與周邊小國的態度來看,他們並不是一個熱愛和平的國度,也不喜歡用談判來解決問題,周圍小國要表示臣服,送上錢物與美國,對他們的皇帝朝拜,而且他們對他國的內政很熱心。而且,他們對國土有強烈的占有欲。七國並為一國,還有他們對餘國的不斷攻擊就是最好的例子。


    那不是個病貓,是一隻臥虎。


    好在這隻臥虎內部鬥爭也很激烈,相信趙二對自己屁股能否穩定地坐在自己還沒弄熱乎的座位上,比對別人國土的愛好更強烈。


    韋帥望另要了一間房,一頭撲進去睡著了。


    小雷一直坐在床邊,他害怕,又覺得孤獨,他慢慢圍上被子,過一會兒,輕輕拉起衣服,蒙在臉上。他不記得為什麽,蒙住臉,讓他覺得安全。


    第二天一早,韋帥望起床來,迷迷糊糊地回憶為什麽自己的包袱丟了,這真可怕,居然有人能偷他的東西,然後他走出房間,終於想起來,靠,我換了房,而且,我首先想的不應該是我的包袱哪兒去了,而且晚帶來的那個小朋友哪兒去了。


    韋帥望回到自己最先租的那個房間,輕輕推開門,小朋友縮著身子睡著,衣服蒙在頭上。


    小雷不記得為什麽了,韋帥望還記住。


    他僵在那兒。


    韋帥望想狂叫,想揍人,不要!別這樣提醒我過去的一切,小子,我捏死你。


    良久,轉身再轉身,才平靜下來,你覺得這樣安全嗎?你覺得被你的仇人報著,蒙著眼睛的時候是安全的?我的天哪,我沒見過更糟糕的人生了。


    可是,這對我卻是有利的,我知道這樣很卑鄙,但是,對我來說,他是一個認為我會保護他的人,他是一個,寧願蒙住眼睛的人,他會選擇逃避,不看事實,他會——假裝過去不存在,我可以讓他認為……


    不不不!


    我做不出這樣的事!


    我不能!


    給他洗腦,不斷讓他相信,我是可信任的,我保護他!我是他唯一的親人,我有不得不……


    魔鬼才那麽幹。


    我師爺就那麽幹過,我為什麽不能?


    我不能,我,我是我師父教出來的笨蛋。帥望微笑,我覺得這是正確選擇,因為這種選擇讓我微笑。


    我不能同自己做對。算了,我還是順其自然吧。我夠煩的了,得多選能讓自己微笑的選擇了。


    帥望把小雷叫起來,一起吃早餐,小朋友很沉默,韋帥望也很沉默。


    不過,一路上還是抱著小家夥,讓小家夥用功,有時候,他自己也用功一下。


    慢慢地,小家夥的身體不那麽僵硬,而是舒服地窩在那兒,,因為小韋的騎馬的樣子象個猴,他好象窩在一個窩裏,這感覺讓他覺得象在窩裏一樣安全。


    小雷覺得很舒服,雖然他隱約依然覺得不安,好象在黑暗中有什麽怪物在等著他,但是,他喜歡這個窩,至於這個窩是誰造的,他同這個人是什麽關係,他不會去想。象他這樣的人,如果沒有能力不去想一件事的話,會死掉的。


    自從,發生了那件可怕的事後,他就學會了一樣本領,他可以完完全全地沉到另外一個世界去,或者專注於一件事,把其它的煩惱,完完全全扔到腦後。他就是這樣活下來的。而且,也不算活得不好。


    有時候,在自己的世界裏,他覺得舒服與快樂。隻是,他不太喜歡新的人新的環境,因為,他總覺得有什麽東西,在外麵等著他,可怕的東西,不會殺死他,卻會令他痛得寧可死掉的東西。


    那個東西,就是回憶。


    不管他怎麽逃,那東西始終在黑暗裏等著他,他會被一樣東西一個表情,一種顏色,忽然間喚起它,然後回到那個可怕的血腥的失去了一切的過去。


    他恨陌生的地方,陌生的人,熟悉的東西與人才安全。


    他不喜歡看韋帥望的臉,韋帥望的眼睛,不過,他正努力用一個新標簽代替韋帥望的救標簽。用我將要凶死的人,代替凶手,他感覺舒服多了。


    怎麽才能同自己的仇人在一起生活,忘了他的身份。


    隻不過,這種忘記,同原諒是不一樣的,更象用把自己關在籠子裏,怪獸始終在,始終在等他。


    一旦他走出籠子,怪獸會吃掉他。


    當小韋領著小雷來到京城時,黑狼第一眼看到那個孩子,他的感覺是:我應該宰了這孩子……


    小雷一直低著頭,不過,他好象嗅到危險味道,小小身體慢慢僵硬起來。


    帥望微笑:“嗨嗨,看什麽?不要擁抱一下?”


    黑狼還是看著那孩子。


    韋帥望張開雙臂,黑狼一隻腳已經抬到他胸前,韋帥望大笑,閃身,擁抱。


    黑狼咬牙切齒:“韋帥望!”


    帥望大笑:“很想我吧?”


    黑狼道:“放手!我宰了你!”


    帥望放開手,黑狼怒吼:“這是什麽玩意兒?”


    帥望微笑:“這是我侄兒,溫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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