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


    黑狼同韋帥望都沒再提起絕交的事。


    黑狼內心無比憤怒,然後也明白,逸兒是韋帥望的殺父仇人了,好兄弟隻能做到這兒了,然後悲涼地想到,韋帥望在聽到絕交之後,再沒提挽留的事。


    不解釋不道歉不再開口。


    你自己趕別人走一百次也可以,別人說一次絕交,你就沉默了?


    然後也明了,我說了一次,別人說了好多次,所以,韋帥望決定不再做任何挽回過去感情的事了。


    他確實累了。


    連對冷平也是,不不不,你不要留下,請同我保持距離。


    人,就是這麽冷下來的。


    那點光明與熱度,不過是注定要熄滅的燭光。


    韋帥望已經寂滅了,看他殺掉李唐的決定,不過同我一樣了。再留下來,也沒什麽意義了。


    熄滅那最後一點光,我也有出一份力呢。可憐的,韋帥望的天真的堅持。強大如神,也不能做到吧?


    長大有什麽難的?誰不會長大呢?


    不過冷冷一笑,我要那個人死。然後一點點謀劃,殺掉一個人比救活一個人容易多了,也有趣多了。


    人們所說的成熟,其實是一種懶惰吧。大家都這麽做,免了以後麻煩。至於感情……


    一行人終於回到問天堡。


    帥望深居內殿,人也安靜了,工作也認真了,態度也端正了,等閑不同人說笑,永恒的從容淡定,一副榮辱不驚,泰山崩於前麵不改色的樣子。


    冷平訝異之下,簡直不知所措了,韋猴子這是瞬間長大了,還是剝出表皮露出本相了?


    帥望把冷平一直留在內殿,隻說讓他侍候兩天。到交換俘虜的時候自會送他回去。冷平心知他是怕魔教再有人對他不利,回想從前,這位老大就一直為別人想的很周到,隻不過那時候他的周到總還伴著一大堆玩笑嘲弄,所以自己不覺得。


    韋帥望從不述說自己傷勢多重,總一副什麽事沒有的樣子,修習內力時,豆大的汗珠卻不住地滾下來。


    冷平呆看著韋帥望沒有表情的臉,是痛嗎?你眉頭都不皺?那些滿地打滾的慘叫又是什麽?鬧著玩嗎?


    當然不是,次一等的疼痛才讓人想嚎叫想打滾,痛極了,就動一下的力氣也沒有了。


    痛極了冷極了,不過一動不動地坐在那兒不動,等到有力氣動的時候,才慢慢起來,說一聲“水”,然後讓眾人出去。


    自己躲在屋裏舔傷口?


    不,累得隻想睡覺。


    沒有力氣去拉被子,就冰冷地躺在地那兒,閉上眼睛,靜靜地躺著。


    冷平倒底沒太多交往,幾次鼓起勇氣,終於問:“你冷嗎?”


    帥望笑笑:“還好。”


    冷平給他蓋上被子,他輕聲:“有勞了。”倒費力爬起來,自己接過來自己整好被子再躺下。


    冷平聽見他喘氣聲都急促了,抓著被子的手都在發抖,才確信他身上的冷汗是痛的,不是自然排毒呢。


    然後不過四五個小時,韋帥望就爬起來,洗漱幹淨,穿戴得整整齊齊地,先看折子,再召見手下。


    然後冷平發現,不隻是自己驚訝,別人也驚訝。


    最先召進來的是李唐,李唐一向守規矩,大禮參拜之後,低頭等著。


    韋帥望道:“李堂主,免禮,請起。來人,看坐。”溫和地:“李堂主,坐下說吧。”


    李唐抬起眼睛看韋帥望那一眼,就讓冷平覺得,喲,他有點驚訝。


    李唐欠身,道過謝,坐下:“教主有何吩咐?”


    帥望想了一會兒:“本來,把副教主格出教門,這麽大事,我應該同大堂主先通個氣,隻是身受重傷,精力不夠了,行事難免有疏漏之處。大堂主擔待些。”


    李唐忽然間覺得屁股下麵好象著火了,起身再次跪下:“教主哪裏話,李唐行事不當,至使教裏損失慘重,請教主降罪。”


    帥望沉默一會兒:“這件事,堂主你負有不可推禦的領導責任,我也想過,你同冷先都應予處罰,但是,一來,堂主你是教中元老,魔教能有今天,堂主你功不可沒。二來,堂主在教主威望無人能及,我因情勢不得已,不得不簽下很多不平等條款,魔教士氣低落,如再處罰教中元老,恐怕會傷到教眾之心。最重要的是,魔教源自一堂,我相信,李堂主對魔教的感情,比我更深。如果堂主你知道會有這樣的後果,我想堂主是絕不會做出有損魔教的事,說起來,這是我德才不足以服眾,也是我沒同堂主好好溝通,所以,這件事,我隻能堂主你個警告,請堂主以後行事,三思而後行。”


    李唐呆了一會兒,才道:“謝教主寬宏。”


    帥望淡淡地:“本來,一堂這幾年會平靜些,冷先走後,教裏需要一個壓得住的副教主,我倒是想過堂主你,看來,還得過陣子,堂主考慮一下。”


    李唐抬頭,瞪住韋帥望,帥望沒有表情地繼續翻著折子,半晌,他低頭:“是!”


    李唐內心驚恐,他要調離我!


    把我從我的地盤調走!


    帥望端茶,示意李唐告退,李唐隻得再拜而退。


    張文闖進來:“他們說你兩天沒吃飯了?”


    帥望道:“我大哥不肯吃,我說了陪他絕食,總得算數。”


    張文那個表情啊:“可是……你!”無語了,你平時不怎麽說話算數啊,這種事,你倒算數了。


    帥望道:“對了,你那個瓷窯,重建得怎麽樣了?”


    張文道:“重建倒沒什麽問題,不過那個老家夥,居然在研究什麽新產品,老子著急要貨物,讓他立刻給我燒出老花瓶,他居然在鬧情緒!”


    帥望道:“瓷窯的事,人家懂,就交給人家管,你態度尊重點,如果急著用錢周轉,好好同人家商量,過兩天,我去看他,如果他對你有什麽意見,我可不會把專家撤職,我隻會給他換個堂。”


    張文噎住:“你……”


    帥望抬頭:“去吧,同老人家道個歉,好好合作。”


    張文憋氣,合個屁作啊,他是老子抓來的,他就得聽老子的……


    不過,張文再看韋帥望一眼,小韋學正常人說話時,怎麽這麽嚇人呢,我心裏可真……


    帥望道:“出去時,叫老扁進來,讓張乃碩等著,我看下,然後把這份目錄給馮博鈺,讓他準備我畫過的這些資料送過來。讓許伏虎與成禹等著,讓蘇孝記與賀白豔下午來見我。”


    張文呆呆站了一會兒:“帥望,你受了很大刺激是不是?”


    韋帥望抬頭,溫和地微笑:“是啊。去吧。”


    張文做夢似地走出去,這個韋帥望是偽裝的吧?外星人把他給寄居了吧?


    扁希凡進來,帥望倒如常地招招手:“來來,沒人,過來坐會兒。”


    扁希凡過來,坐邊上,先把脈,望聞切問一番:“教主,你昨天修習內力多久?”


    帥望道:“三個時辰吧。”


    扁希凡沉默一會兒:“恐怕得翻倍。”


    帥望點點頭:“我會安排時間。”


    扁希凡見小韋這次這麽聽話,倒覺欣慰:“那太好了,教主恢複健康之日,也是神功大成之日。”


    帥望沉默,過一會兒:“教裏受了重傷的幾個堂主呢?”


    扁希凡道:“劉香與楊雲鶴筋骨是接回來了,小心點行動也能同常人一樣,隻不過,劇烈運動,筋可能會受不住,再次斷開。他們的內功被廢得很徹底,當然可以再練,但經脈寸斷,再想打通,比常人還難,他們兩個的功夫又不值當功力高強的人出手。教主你千萬別再發善心,雖然,損耗不了你太多,可架不住今天用一點明天用一點,你要記住,你絕對絕對不能再用了。”


    帥望點頭,半晌:“他們還能接受這種狀況嗎?”


    扁希凡給他個“什麽?”的表情,帥望笑了:“他們精神狀態還好嗎?”


    扁希凡道:“姓楊的快吃成個豬了,劉香倒在半絕食。啊,教主,我好象聽說你在絕食?”


    帥望笑:“你打算給我強灌點飯嗎?”


    扁希凡道:“我不敢動教主,不過聽說教主是陪著別人絕食,如果教主信得過,我倒是可以給別的人硬灌點食物。”


    帥望感興趣:“怎麽灌?”


    扁希凡道:“這個簡單,從喉嚨裏插個管子直插到胃裏,然後把飯菜打碎了,灌進去就得了。”


    帥望眨眨眼睛:“插個管子?不太好受吧?”


    扁希凡客觀地:“恐怕是不太好受,我沒受過,受的人都立刻就開始自己吃飯了。”


    韋帥望瞪他一會兒:“滾!”


    扁希凡嚇一跳:“屬下罪該萬死。”


    帥望氣笑:“唉,你這個人,下去吧。”你看老扁多好,人家一點也不壞,人家隻是從專業角度討論一下可行性,人家隻是不知道同情與共情是啥東西而矣。


    你要問他,被他害得很慘的人:他很痛苦吧?


    老扁會直誠地回答你:看他掙紮得這麽厲害,應該是痛苦的。


    至於,他痛苦,同老扁有關係,老扁就弄不明白了。


    老扁告退,帥望又想起來:“徐子涵怎麽樣了?”


    扁希凡道:“這小子很不錯,那麽重的傷也挺過來了,所有的骨頭都長上了,內髒出血也愈合了,本來他不值得用貴重的草藥,我看他恢複得這麽好,忍不住用了點好藥,估計他以後可能會經常咳嗽胃痛,別的就沒什麽了。這人倒奇怪,一口一口咳血塊他不計較,見到我就報怨他的鼻子,又不是不通氣,不過經常流個鼻涕,他倒當個要命的事。”


    韋帥望終於忍不住笑出來,扁希凡很不快地看他一眼:“我救了他的命,他一見我就瞪著我,倒象我欠他什麽似的,這有什麽好笑。”


    韋帥望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老扁,你真沒同情心!”想想那走路虎虎生風的徐子涵,一說話就吸下鼻子,然後拿出塊小手帕來清理大胡子上的清湯麵,韋帥望笑得趴在桌子上:“老扁,你別給他治,等我參觀完的。”


    扁希凡給韋帥望個嚴肅的表情,心裏卻隱隱覺得,這會兒的小韋,好象更正常一點。


    帥望揮揮手:“你快走,我要笑死了。”


    如果老扁知道,他是唯一能讓韋帥望大笑的人,一定會深感榮幸的。


    下一個人沒進來前,帥望趴在桌上歇會兒,大笑挺消耗體力的,他輕聲:“水。”


    冷平去倒杯水來,遞給帥望,看帥望喝完,終於忍不住:“你,真的不吃點東西?”


    帥望道:“我不知道還能怎麽辦,總不能真的硬灌吧?”


    冷平沉默一會兒:“我,我想,我去同他談談吧。”


    帥望點點頭:“行不行,我先謝謝了。”


    冷平半晌:“天下這麽大……”其實冷家好象沒必要,這樣打壓別的教派。


    帥望溫和地:“天大地大,大家搶的是好地盤。這是正常事,物競天擇,適者生存。沒什麽。”


    冷平欠身:“那麽,教主容我暫退。”


    帥望也欠欠身:“有勞了。”


    冷平微微抬頭,看一眼韋帥望,忽然間覺得鼻子一酸,這次倒不是為自己,而是韋帥望那個平和的表情讓他想哭。


    這樣的韋帥望不就是他最敬重的那種人嗎?他卻想大哭一場,真想過去搖搖韋帥望,你給我回來你給我回來!


    他還記得當年韋帥望吃了不能運用功夫的毒藥,毒發時疼痛難忍,下人說,他破口大罵冷良是個廢物白癡,然後把冷良的屋子砸個粉碎,如果不是最後痛昏過去了,他還要點把火燒了冷良的屋子呢。


    冷平當時心裏那個鄙視啊,恃寵生驕不就是說這種人嗎?


    結果人家在他麵前痛得冷汗淋淋,還笑笑呢。是,是恃寵生驕,不等於人家沒人寵時不堅強。也許人家還覺得你不配看他軟弱的那一麵呢。恃寵生驕,可全天下也就韋帥望敢去砸冷良的屋子,還有誰敢?砸完人家冷良還小心翼翼給他治,就是這個最難得,冷掌門恐怕也不敢去砸完人家屋子再暈倒在人家屋裏。


    冷平無限悲哀地,可是現在這個韋帥望……


    好象一下子從傳奇中的童話國度被打下塵埃了,塵世中依舊他依舊光彩奪目,卻沒了傳說中的雙翼。


    冷平站在門口,端著一碗粥,看著躺在床上的桑成,微微紅了眼睛:“桑大哥,你吃點東西吧。”


    桑成本來一直不出聲,聽到是冷平,睜開眼睛,輕聲:“謝謝,我不吃。”


    冷平半晌:“韋大哥也沒吃東西呢。他還不停地安排魔教的事,我看這樣下去,他會比你先倒下的。”


    桑成頓時焦灼起來:“這個家夥,這個家夥……”


    冷平道:“他還每天打坐修複內傷,我看著他,一直冒冷汗,如果再不吃東西,恐怕恐怕……”


    桑成氣得:“這個混蛋!”


    冷平把粥端過去:“求你喝一點吧。”


    桑成道:“我真的不能留在魔教,也沒法活著回去麵對冷家人!”


    冷平呆了一會兒,聲音微微沙啞:“如果我父親活著,我也會覺得羞愧,但是他死了,我想,我還是寧可他羞愧地活著,或者,跟他一起死了的好。”


    桑成呆了一會兒:“你覺得,他應該活著?”


    冷平沉默一會兒,如果父親活著,他是不是會覺得恥辱?他會不會恨他父親?會不會也覺得寧可他死了?


    會的,可是隻是煩惱吧?是痛苦吧?不會是刻骨銘心的傷痛。


    冷平輕聲:“他活著,我會覺得,象上身上長了瘡。他死了,我覺得象被剝了皮。”


    桑成呆住:“啊,真的?”


    冷平道:“對活著的人很殘忍。與其同韋大哥一起餓死,不如當初就讓他死。桑大哥,殺人殺死,救人救活。”


    桑成沉默一會兒:“告訴帥望,他放我走,我就吃東西。告訴他,如果師父師爺不殺我,我不自殺。”


    冷平端著粥,垂下眼睛,如果我當時來得及告訴他這些,他是不是就不會死了?


    桑成接過粥,半晌:“雖然選擇不同,我也知道你很傷心,但是,我還是覺得,令尊的選擇,成全了他一生的清名。”


    冷平點點頭,我知道。


    然後紅著眼睛微笑:“但是,桑大哥你不一樣,你舍己救人,我知道大家都覺得韋帥望是……可是,我們心裏都知道,他不是別人想象中的那種人,所以,我覺得,你不應該為虛名而死。你做了正確的事,不管別人怎麽看你,你應該勇敢麵對,勇敢地活著。”


    桑成苦笑,我又混亂了,是,我一直覺得我應該這樣做,我也應該死,如果我能堅信我自己的想法,就好了。靠近小韋的人,總是會混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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