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4,冷漠


    有那麽一刹那兒,帥望覺得心頭一輕。


    還給他了。


    溫琴,我說過會還給你兒子的,我還給他了。


    至於蘇泉,韋帥望還是沒法麵對。他再也無法還給蘇泉的兒子一個正常的人生,那個在媽媽懷裏撒嬌不肯吃東西的孩子已經變成一個殘缺的人。


    隻能說這是一個正義的結局吧?殺人償命欠債還錢。


    小雷木然地拉著烏麻底飛奔,不,他不會去思考這個問題,要不要殺韋帥望,他不會去想,要不要救韋帥望,他不會去想。韋帥望死了,很好。韋帥望被救了,也很好。他已經感覺到疼痛象一頭龐大可怕的他無力抵抗的巨獸,就伏在不知哪個角落裏,隨時等他打開一扇門,然後撲上來活活咬死他。


    他當然不會去開門,記憶那道門。


    沒經曆過的人不會知道那種疼痛多麽可怕,疼得你情願把自己的心髒挖出來扔在地上再踩個粉碎。


    連死亡都不再重要,複仇當然更不重要。


    想要活著,就不能回憶。


    一個沒有記憶的人當然無法思考複仇的問題。


    樹枝抽在臉上都是一道血印,烏麻底忍不住痛叫起來:“哎哎,再這樣下去,臉會腫得象豬頭!”


    小雷看看烏麻底,見他指著腮邊額頭幾道血痕大叫,伸手取出腰中劍,左手拉著人,右手“唰唰唰”地砍掉伸出來的樹枝藤葉。


    烏麻底隻見眼前銀光閃閃,無邊落木蕭蕭下,輕舟已過萬重山。再看看前麵落葉中飄然前進的小孩兒,再一次進入呆掉的境界。


    那孩子沒有表情,一雙大大的眼睛有一種白紙般的純淨與冷漠。


    他好象隻是一個存在,隻存在於現在,他沒有過去沒有未來,永遠隻專注於眼前正在做的事。現在他要做的就是逃跑與砍去樹枝落葉。他難過嗎?不,他不難過,他很高興,因為他發現自己跑得很快,一開始他還不習慣用二米的力量邁了五米的距離,他會失足踩得太高或太低,會身體失去平衡,可是別人還沒發現的一刹那兒,他已經恢複平衡,這感覺真美妙,就象孫悟空第一次試駕筋鬥雲,新鮮驚奇刺激,卻又得心應手。


    那點淡淡的快樂,在他暗灰色的生命底板上,象閃閃發光的熒彩一樣,特別的觸目。就象暗夜的煙花,星星點點的亮光,不過一刹那兒,卻無比燦爛。


    他的生命中,隻有快樂給他的感覺最強烈,他隻記得快樂,因為灰色是他生命的背景,因為生命裏充滿苦痛,他以為,不痛就是幸福。快樂無比燦爛,而真正的幸福,不是他這樣的人能承受的。


    小雷活在無比快樂的逃跑中,就象小朋友迷醉在遊戲中,完全忘了為什麽而逃,隻記得這樣做很快樂,所以,不要讓這種快樂過去,繼續啊繼續!


    蘇子維目瞪口呆地看著一個七歲的孩子,左手拉著兩個大人右手挽著銀團一樣的劍花,一路飛快地穿過森林,毫不躲避地向山頂,而且直衝著他撲過來。


    他當然知道山頂不會被火燒,他當然知道站在山頂才能看到人往哪兒逃,他想不到這些人還有能力直奔自己來。


    然後,他看到了躺在烏麻底懷裏的韋帥望,無聲無息的韋帥望。


    驚喜,韋帥望昏過去了?千載難逢的好機會,再也不會來的好機會。


    再看小雷的表情,那孩子一臉喜悅,目光沒有焦點,一眼就能看出來他不正常。果然,溫家盛產瘋子。不管是親是友,千萬不要試圖去收養溫家的孩子,誰養誰不得好死。


    溫家人從能力到情緒,都波瀾壯闊象大海,一般小船進去,準翻,就算是泰坦尼進去,號稱永不沉沒,也看大海高不高興,不高興,你照翻。


    所以蘇家想也沒想過收養小雷,不過麵對麵遇到,雖然他認為小雷是個瘋子,還是覺得無法對小孩子下殺手。


    可是這個好機會又不能放過。


    所以,他飛撲過去,小雷似乎沒有躲開的意思,隻是皺皺眉。


    他一刀砍過去,小雷手中的劍架住他的刀。


    蘇子維驚怒,這小瘋子這麽厲害?厲聲:“你攔我?!”


    小雷還沉浸在自己的快樂中,看著蘇子維,一時間反應不過來發生了什麽事,他就知道這個人侵犯了他的空間,他雖然哪兒都沒碰他,但是他近到小雷必須防備的距離了,小雷不得不打斷自己的快樂之旅,從自己的迷醉狀態中清醉過來,帶著癮君子特有的焦躁與憤怒,不安地痛苦地看著現實世界,出了什麽事?


    刀光,本能地劍擋。


    然後一聲厲喝,驚到他了。


    他看著麵前這個人,這個人,好象同角落裏那個喘息著吐著舌頭,徘徊在他房外等著咬他一口的巨獸有什麽關係,他好象有一把開門的鑰匙,這個人危險。


    小雷臉色蒼白地看著蘇子維,不,不要!我聽到它的咆哮聲,它口水滴地的聲音,它的氣味,腥臭,它的感覺,滑溜溜粘稠的。不,不要開門。


    蘇子維怒吼:“你忘了你媽媽是怎麽死的!你忘了是誰殺了你媽媽!”


    小雷內心深處有什麽東西被撕裂,黑色的巨大裂縫,怪獸沒有出現,隻是他又回到從前,母親坐在椅子上一動不動,家裏到處是屍體,他被一個人留在死寂的世界。


    小雷掙紮,不,閉嘴!不,我不要回去!


    他的手一動,蘇子維的聲音嘎然而止。


    小雷緩緩地掙紮,掙紮。他凝視著自己的劍,劍尖帶血,一縷血正凝成一個血珠,緩緩地滴落。小雷呆呆地看著,我,殺了人?


    蘇子維低頭,看見自己肚子上一斑血漬,正噩夢般地長大。抬頭看小雷,怎麽?你竟然!


    烏麻底聽到怒吼,才發現麵前站了個人,而且剛才聽到“當”的一聲,好象老頭小孩兒已經交過手了,他真是震驚得難以形容,當即扔下韋帥望,撥刀,然後聽到怒吼聲,管你吼些啥,他就砍過去了,蘇子維舉劍擋住,然後感覺到肚子劇痛,血漬頓時變成一大片。他踉蹌一步,看著小雷,不敢進攻,怕露出破綻在這個天才小孩兒麵前。


    他竟然能無聲無息地一劍刺中他!


    當然是趁機他不備,可是,這種速度……怎麽可能?


    烏麻底再砍,小雷擋住,烏麻底驚訝地看到,七歲小朋友拿一把兒童劍,能擋住他的大刀,幾十斤重的大刀。


    蘇子維捂住肚子,咬牙站著:“小雷,你……?”你失去記憶了嗎?傻了嗎?被催眠了嗎?


    小雷輕聲:“韋帥望說,你是我姥爺。他還說,這是他同蘇家的事,蘇家有權複仇,別人無權為這件事報複蘇家。”


    蘇子維呆了一會兒,啊!


    啊!原來,韋帥望還真是那個傳說中的,韓青教養出來的怪物。本性暴劣,卻有著超乎冷家人平均值的善良與正義。可惜,被他殺掉的,是我女兒,乖巧的,聽話的,一直覺得溫琴不是良配卻依舊聽從安排嫁入豪門的懂事女孩兒,在溫家受了什麽委屈,娘家也幫不上,但是蘇泉依舊盡力維持正常的家庭,為了家族的利益。


    蘇子維緩緩道:“韋帥望可能是個不錯的人,但是,他依舊……”


    小雷道:“你放火。”


    蘇子維愣一下,微微不安。這孩子有一種奇怪的君臨天下的態度。打斷他人說話,尤其是一個小孩子,多少顯得失禮,這孩子卻有一種安然沉著。好象他是世界中心,一切本該如此。


    小雷淡淡地:“我會死。”


    蘇子維嘴唇顫抖,這,這真不好解釋了。原本,隻是因為他想報仇,到後來,涉及權勢之爭,就不一樣了,若他手軟,放走任何一個人,後果都是滅門。更何況,這個孩子雖然是他女兒的孩子,卻也是溫家的怪物。溫家不是好親戚,他們不過是在有名有姓的家族中,挑個基因好的女子,至於親家什麽的,他們覺得除非你也是慕容出來的,否則,不要談親家這回事。所以,姓溫的孩子,在蘇家可不受歡迎。要他選是溫家的怪物死,還是他全家,他當然……


    小雷道:“你走吧,沒人追殺你。不走,我就殺你。”


    冷靜。


    沉著。


    一個人沒有過去時,做決定多麽果斷賢明。


    所以,有時候傷痛確實能給人一點好處。


    小雷是一個沒有情緒的人。


    隻不過,沒有恨,也就沒有愛,沒有痛,也就沒有幸福。


    蘇子維看著韋帥望,多麽可惜,他昏迷著,再也遇不到更好的機會殺他了!多麽可惜。


    蘇子維並不明白,如果他再次遇到韋帥望,再次要求韋帥望償命,韋帥望依舊隻會躲閃而已。


    殺人償命,小韋的道德沒高到會主動自殺的地步,但是,如果被害人家屬前來複仇,他不會繼續殺下去。


    蘇子維慢慢緩和下來。


    蘇子維茫然,捂著肚子坐下,不是致命傷,但是得有人救治才行,而且,還得是冷良那樣的神醫。山下熊熊大火,火是他放的。


    那孩子,其實很聰明吧,溫家的怪物,即擅長忍耐又無比冷酷。他知道我會殺掉他,所以,先下手為強。他不可能會救我吧?


    我怎麽辦?等死嗎?


    蘇子維終於開口哀求:“小雷,我需要治療。”


    小雷道:“我不會,你等我堂叔醒吧。”


    蘇子維心中怨恨交加,假做不支,慢慢倒下,暗中運氣,等待機會。


    小雷也不看他,隻是靜靜看著山下的火勢。


    熊熊烈焰,真好看。


    火苗跳動的樣子,變幻無窮。


    生命,對小雷來說,隻要靜靜地看著火光,或者流水,或者雲卷雲舒就好。這樣就行,這就是寧靜。


    別的,他不想要。


    烏麻底四望,他們除了在山頂躲過這場山火,似乎也沒有別的辦法。可是離那個手裏一直握著刀的家夥那麽近,真讓人難受。


    老烏人粗點,並不傻,你人躺下了,手指還緊握刀,什麽意思?不過他沒法跟小朋友說,小朋友又不讓他殺那個家夥,他隻得也握著刀,無比鬱悶地看著。


    冬晨與冷蘭迎麵撞上黑鵬,冬晨知道躲不開他,躲開他也不是明智之舉,隻得照計劃,放下冷蘭,拔劍迎敵。


    黑鵬點點頭:“又見麵了。”


    冬晨道:“不必多言,隻管動手。”


    黑鵬苦笑:“人在江湖身不由已。”


    冬晨笑一聲,說這種話的往往都是主動出手害人的人。即使你譴責他們,他們也會覺得人人都如此,他們哪裏做錯了?你要是指出有些人並不這樣做,他們的解釋是,傻瓜總是存在的,而且是用來利用與欺侮的。


    兩劍相交,劍刃一觸即分,兩人同時感覺到,咦,這小子跟我想的一樣,招術一樣,內力差的也不是太多。


    冬晨內心焦灼,韋帥望能拖多久?功力相當,真打起來,一打兩天兩夜都有過。看這小子的性格,好象跟我一樣,不是走速戰速決路子的。我怎麽辦?隻能期待我師姐會看準機會給他一劍了。


    他急,黑鵬也急,但是兩個人的焦急程度明顯是不一樣的,黑鵬是希望快點解決他。他是急得五內俱焚的要命的急,每一秒都可能要了韋帥望的命。


    冷蘭更急,直接把自己的屠龍刀拔出來,手裏緊握著。


    黑鵬一看,當年的傻丫頭還是那麽坦誠啊,你手裏握著刀,是想砍我一下的意思啊?


    與其時刻防備你,不如先砍你啊,讓你毒發,你的小男人還會分點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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