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4,虎落平川


    韋帥望仔細看看大燈籠的繩索,確定沒有散架的可能,看看油量:“油不多了,不知道夠不夠追上魔教人馬,不過,咱們還是可以步行的。”他看看著區華子笑,區華子點頭:“對,隻要找個開闊點的地方,停下來就是了。”


    帥望肚子裏說:不是,隻要你肯背著我就行。這小子真象我大師兄二號啊。


    載的人多了,油火噴口調大最大,雖然燈籠看起來還結實,可是噴出來的油量卻不那麽穩定了,燈籠忽高忽低,大家有點暈船,這倒是小事。更糟的是沒一會兒,大家就聞到烤牛皮的味。


    帥望慘叫著把火調小,罵一聲:“看來,咱們得迫降了。”


    高度一降下來,山坳裏的風向頓時複雜起來,燈籠轉了幾個圈,就向山崖上撞去,張定慘叫著,霍陽光看看山崖,看看萬丈深淵,人直接就軟了。


    韋帥望急忙調大火,不管怎麽樣,先躲過這一撞再說。


    結果燈籠是升上去了,燈籠頂慢慢就焦黑了。區華子看看腳下不遠的山:“帥望,人太多了。”


    韋帥望的第一反應,是看看霍陽關與張定,霍陽關當場就尿了。不要啊,你該不是要把我扔下去吧?


    帥望笑:“我往下降,隻要不是撞懸崖,大家差不多高,就往下跳。跳得要果斷啊,是死是活,看運氣了。”


    區華子道:“帥望,你降低點,我先跳下去,你們再找安全點兒的地方降落。或者把繩子扔給我,我固定了,你們從繩子上爬下來跳下來,都安全點。”


    帥望調節火焰,區華子看看有二三層樓高,料來隻要沒正落到陷阱裏,應該沒什麽問題,縱身一跳,看準了,雙腳正踩在樹枝上,樹枝經不起這重量與速度,斷裂。區華子輕輕落地,回身要找繩子,那燈籠忽然間重量大減,“呼”地一聲就衝天而起,他被繩子拉起來半尺,韓宇急叫:“快鬆手!”


    區華子鬆手,大燈籠如斷線的風箏一樣,直飛出老遠。


    帥望著急找個近些的落腳點,這山林裏,看著這座山那座山沒多遠,真要走起來,路不定多長,要找個人,也不是容易事。


    忽然之間,燈籠頂上“噗”地一聲著起火來。燈籠頓時往下掉。


    韋帥望大叫:“大家自己顧自己,能跳快跳!”


    韓宇伸手:“教主,我背著你。”


    帥望道:“下麵有水塘,我自己能行。”


    下麵是個小水塘。看著有十多米高,料想人落在水裏應該沒問題。帥望跳下去,張定也跳下來,一陣大風,燈籠帶著霍陽關與韓宇,直向懸崖下摔去。


    帥望掙紮一下,傷口有點痛,壞了,搞不好會破傷風。帥望在水裏漂了一會兒,劃動四肢,第一次發現,呀,做一個普通人好累啊。


    身體怎麽這麽無力呢?四肢象灌鉛了一樣沉重。


    遊不過一刻鍾,帥望已經覺得出汗了,喘息了,心髒狂跳了。


    看看岸邊還有幾百米遠,內心詫異,老子天縱奇才,超人一樣,今兒居然要淹死一小水溝裏。


    韋帥望靜靜劃水,一邊對自己陰溝裏翻船的極大可能性感到好笑,好吧,活該,與誰鬥都行,就是不能與天鬥,你神人一樣也沒用,海多大你多小,孫猴子也怕五行山呢。


    一口水進肚,手腳一亂,人就沉底,帥望在水中靜靜閉住呼吸,忍住嗆咳的欲望,慢慢翻身,仰麵翻到水麵,靜靜飄浮。多年好吃懶做的好處出來了,肥肉多瘦肉少,所以不用力也能靜靜浮在水麵上,熱量流失還慢,帥望慢慢劃水,看著天空藍天白雲,一時間不知道自己動了還是沒動,直想睡著算了,估計不會淹死,直接體溫過低就死了。好象是種很不錯的漂亮死法。


    疲憊,隻不過,他不掙紮,他老婆就得掙紮了。


    所以,再累也不能放棄。帥望幾乎是機械地一下一下劃水,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他終於決定再努力一下,一翻身,要遊泳時,腳夠到地了。


    韋帥望從水裏爬上來,才知道自己有多虛弱有多累,隻覺得全身重量一下子全回來,雙腿再受不住這樣的重壓,一下子撲倒在泥水裏。帥望歎口氣,我愛你啊大地母親,咱們終於友好見麵了,不是慧星撞地球了。他趴在地上,埋了我得了,我不起來了。


    風吹,冷得發抖。


    帥望掙紮著起來,四肢竟瑟瑟發抖,無力站起,半晌,往前爬兩步,這才想起來,張定呢?韓宇和貪吃小子霍陽關呢?


    四望不見人影,韋帥望抖得內髒都抽成一團,牙根咬得酸痛,天色漸晚,隻會越來越冷,韋帥望覺胸腔腹腔隱隱做疼,這可不是好現象,他咬著牙慢慢爬起來,不能這樣下去了,寒冷會讓他內傷複發,他是強行用內力療傷的,現在內力沒了,一旦舊傷複發,他就會一直病下去。他那些受過傷的內髒可再受不了一點虐待了。


    那一小段幾十米的泥地,忽然變得特別長,身體重得可怕,帥望試了幾次,沒有力氣站起來,心裏知道如果就這麽趴下,閉上眼睛,舒服一會兒,可能就再也起不來了,他一定得爬到幹爽地麵上去。咬著牙,拖動自己的身體,掙紮著慢慢往前爬。


    依稀記得從前淩波微步的感覺,身體輕得象片葉子,現在這個重如泰山的軀體,好象不是自己的,好象是困住他的囚籠。


    韋帥望刹那軟弱,手一滑,摔倒在地,連頭帶臉搶進泥水裏,帥望歎氣,側側頭,趴在泥巴裏喘息,胡為乎泥中?


    式微,式微!胡不歸?微君之故,胡為乎中露?


    式微,式微!胡不歸?微君之躬,胡為乎泥中?


    好想睡覺……


    苦笑,原來,普通人的感覺是這樣的。


    沒啥慘烈的痛楚,隻是累,累得能奪走你的一切:希望,愛,幸福,欲望,一切美好與醜惡的感覺。


    隻有渴望倒下渴望睡著的感覺。


    原來,累極了的時候,掙紮著爬起來是這樣的痛苦。


    沒有憤怒沒有悲傷,隻有麻木的疲憊,隻想苦苦哀求,我什麽也不要了,讓我倒下吧。


    一隻腳踩上他的後背,韋帥望再一次摔進泥裏,不想再爬起來了。


    耳朵裏聽著:“是他嗎?”


    有人彎下腰來,抓著他的頭發,把他拎起來,帥望睜開眼,看到石彬,忍不住笑了:“嗨,救命。”


    石彬呆住:“真是他!他怎麽會在這兒?”


    兩人剛埋了沙伊羅的屍體,追著魔教狼狽逃竄的步伐,因為魔教逃起命來速度太快,所以,他們抄個小路,結果遠遠看到一團泥巴在蠕動,烏麻底當即就彎弓引箭,打算射隻野豬來吃。


    石彬看出來:“不象豬,好象是個人啊,你看那前腿……”


    烏麻底失笑:“我靠,是個人,你讓我看前腿!”


    石彬也笑:“那尾巴也不象尾巴,象後腿。”


    兩人一路過來,打算救個無辜的生靈,或者弄點吃的。石彬先發現:“他,他有點象那個姓韋的啊!”


    於是,兩人跑過,發現了泥巴裏的韋帥望。


    烏麻底一聲怒吼:“救命!你還好意思讓我們救你命。”一腳把韋帥望踢個跟頭。


    帥望一聲不吭地在泥巴裏縮起來,痛,不過,他連掙紮慘叫的勁都沒有了。


    烏麻底還要再踢,石彬攔住他:“別!”


    過去捅捅韋帥望:“喂,神功蓋世的大教主,你這是怎麽了?”


    帥望呻吟:“被人打傷了,救命。”


    石彬笑了:“你知道李唐殺了沙伊羅吧?”


    帥望點頭:“呃,那那麽,好漢饒命。”


    烏麻底怒吼:“把這小子活著片了涮肉吃!”


    石彬給韋帥望翻譯:“他說要把你身上的肉一片一片切下肉來涮著吃。”


    帥望忍不住笑問:“今昔何昔,得見梁山好漢?”


    石彬道:“這一身泥,要麽扔水裏洗洗,要麽,就得直接烤叫化雞了。”


    帥望道:“要烤的,烤的好吃,我荷包裏的調料不知道能不能用了。”


    石彬看著他:“你好象一點也不怕啊。”


    帥望輕聲呻吟:“大哥,我要繼續活下去,會死得更痛苦的。我少受點罪,你們吃飽了,多好啊。”


    石彬沉默一會兒:“好吧。”攤攤手。


    烏麻底抓起韋帥望的頭發,把他倒拖到水裏,帥望掙紮滾動爬行,最後被扔到水中,隻覺得內髒抽成一團,再也無法自控,不由自主開始喝水嗆咳。


    水裏好冷。


    烏麻底把韋帥望從水裏撈出來,扔到地上,石彬已經弄了一堆柴火,正在點火。


    烏麻底把韋帥望的衣服扯下來,韋帥望哆嗦得全身的肉都要拉傷了,忍無可忍地哀求:“我荷包裏有燃燒彈,快點火。”


    石彬找到他的荷包,裏麵真有蠟丸包的燃燒彈,百般愁苦中也忍不住笑出來:“行,你有種!”


    真不怕死啊。


    帥望喘息著:“扒掉蠟皮,在石頭上擦一下,快點火,我凍死了。”


    石彬點頭,無可奈何地:“喂,我們不同你開玩笑,咱們抓到俘虜,就是這麽幹的。”


    帥望點頭,牙齒互磕著:“節能環保,有效利用資源,你吃人人吃你,主動進入食物鏈,很好很好。”


    烏麻底疑惑:“喂,你們聊啥呢?”你同個魔教的畜牲聊啥呢?


    石彬微微歎口氣:“他說,咱們吃人,所以,活該也被吃,主動把自己當畜牲,這品格真可貴。”


    烏麻底氣得咆哮一聲拔刀就過去了。


    林子裏一聲“住手!”一個人影撲出來,帥望捂住臉,不要啊!我要召喚的不是你!


    張定手拎著個木棒撲出來,烏麻底迎上去,兩人“當當”地打起來了。


    帥望躺著,閉著眼睛哆嗦,好冷啊,平生第一次這麽無助。我還有什麽能用的東西,好吧,還是有的,貼身衣服沒脫,袖箭還在,鞋子裏的迷藥也還在,雖然進了水,不知還好用不。可是,我是想同他們聊聊的,把人射死了,可不是聊天的好開場。


    石彬看著韋帥望好笑:“真的那麽冷?”


    帥望點頭,縮成一團,臉色鐵青,嘴唇慘白。


    石彬道:“你看起來,比普通人還虛弱。”


    帥望輕聲:“我被人廢了功夫,我的喉嚨……”石彬已經看到他脖子上包的沙布在滲血。


    帥望微微歎息一聲,傷口沾水,我現在的身體已經不是百毒不侵的了。我要完蛋了。


    石彬伸手扯去紗布,看到巨大的傷口,扭曲的縫線,驚訝:“縫上的,你這是腦袋掉了重縫上的嗎?”


    帥望笑:“我可以傳授這神奇的醫術。”


    石彬點頭:“你對我們挺有用的,正好,又抓了一個人,我們吃那人就行了。你餓不餓?”


    帥望呆了一下,慢慢搖搖頭,是不是有誰說過,吃了人就變成妖怪了?宋江是不是也把李逵當食人魔?


    石彬道:“我知道你怎麽想,我一開始也這麽想。不過,一個人恨另外一群人到一個地步時,就會想喝他的血吃他的肉。壯誌饑餐胡虜肉,笑談渴飲匈奴血之類的。”


    帥望點點頭。


    烏麻底已經把張定兩拳打昏,抓過來,用繩子捆好,扔到韋帥望身邊。


    帥望沉默一會兒:“我會比他好吃點。”


    火燒起來,帥望覺得不那麽冷了,還是微微挪動兩下,靠近火源。


    他靜靜地躺著,痛得身心俱憊,想睡覺。


    隻是想休息一會兒,或者……


    帥望問:“你們還會回來嗎?”


    石彬道:“不知道。”


    帥望輕聲:“長白山就象橫在一塊肥肉中的骨頭,所以北國不愛啃。長白山的那邊,到鴨綠江,那是一大片肥肉啊,兵家必爭之地,高麗會很高興你們投降的。你們帶著肉去的。”


    石彬苦笑:“被你們逼的。”


    帥望道:“任何一個集團裏都有不同聲音,我傾向向南發展,或者與高麗通商。魔教想要人參與東珠,高麗想要的,是你們那塊地。”


    石彬道:“你知道我們想要什麽嗎?”


    帥望半晌:“一個……”沉默了。


    石彬道:“一個獨立自主不受奴役的家園。我想建立一個國家,讓女真人不再受人欺淩,不再到處逃亡,強大無敵,讓所有曾經欺壓過我們的人都付出代價,所有曾讓我們低頭的人,要向我們稱臣。”


    帥望苦笑,唉,要麽你服我,要麽我服你,這樣的背景與信念之下,和平平等真是……


    一個夢想。


    師父你過來聽聽,告訴我應該說什麽?


    我不殺你,你不殺我好不好?


    不好,你他媽砍完我,跟我聊和平?


    所以,帥望歎口氣:“如果高麗住得不開心,隨時歡迎回來,如果我能除掉強硬派,我就同你們達成一個平等通商和約。”


    石彬看著韋帥望:“我不要你施舍!你也施舍不起我想要的!沒有人能靠施舍救別人,也沒有人能靠施舍強大起來。你看著吧,誰也別想奪走我們的家園,流我們的血,必要付出血的代價!”


    帥望點頭:“好漢一條!如果別人也是好漢呢?我們的血也不是白流的。”


    石彬怒吼:“你們踩在我們的土地上!”


    帥望道:“我們不會久居!我們是拿了你們的東西,你們也換到你們想要的,換得不劃算,這我也承認。你們卻去邀請高麗人踏上你們的土地!你們不賣東西改賣家園賣土地了,你們還覺得賺了!”


    石彬跳起來:“他們是做夢!誰也休想拿走我們的土地!你等著看吧!”


    帥望慢慢微笑:“我等著看,高麗絕了你們通商之路,長白山成了禁地,你們如何被關門打狗。”


    石彬瞪著他。


    帥望緩緩道:“或者,我們在長白山留下一道門。你們依然可以,以你所有換你所無。”


    石彬慢慢蹲下,看著韋帥望:“一道門?”


    帥望點頭。


    石彬道:“長白山下的駐軍。”


    帥望道:“魔教才是那道門,長白山下的駐軍,是一道牆,不能撤。”


    石彬冷笑。


    帥望道:“我被冷家人打了,冷家人來搶這塊地了,我需要幫手,你幫我,我幫你,我需要東珠與人參換銀子,你需要兵器同高麗人抗爭。”


    石彬緩緩道:“兵器換東珠與人參,可以。”


    帥望點點頭,內心疑惑,我應該走私軍火嗎?


    石彬道:“我對你對付冷家人的那些東西感興趣。”


    帥望微微苦笑:“那個,隻能少量防身用,不能大量製造,長途運輸不安全。比如說,如果我帶著一車燃燒彈,很容易因為路上顛簸,或者陽光爆曬,起火爆炸。”


    內心歎息,我師父說對了,造出來就有人想用,到時候武功軍隊啥的都白扯了,就是互相拚炸藥了,然後……最終結果就是大家互相炸得死光光吧?


    誰的血是白流的啊?


    這邊聊天呢,那邊烏麻底把張定扒光了,抽出刀來,就要切下一塊來烤著吃。


    韋帥望看著石彬:“讓他住手!”


    石彬道:“我們急著趕路,這小子夠當好幾天幹糧的,你不吃你就餓著。”


    帥望道:“我寧願餓死。你讓他住手!不然,大家一起死在這兒。你信不信我還藏著炸藥。”


    石彬道:“你炸了我們,誰帶你走出去?”


    張定一聲慘叫,活活痛醒,韋帥望抬手露出袖箭:“別動!讓他住手,不然我要你的命!”


    石彬回頭叫一聲,烏麻底刀子還插在張定腿上,看著韋帥望袖子裏的鐵器,拔刀,上前一步。


    石彬道:“你想兩命換一命嗎?”


    帥望道:“我想誰都不死,或者一起死。”


    石彬微笑:“真的,如果我殺了他,你會射死我?”


    帥望慢慢點點頭:“對,我就是這種人,啥大局啥利益我也不管,我不想他死,他就得活著,我管你女真人同不同我合作,你不能殺我的人。”


    石彬道:“那麽,以後一旦起衝突,我們的合作有何保障?”


    韋帥望道:“我不知道,我也不管。我不希望他死,我也不想你死,但是你要先動手,我就殺了你。”


    石彬揮揮手:“烏麻底,放了那小子吧。咱們捉隻兔子去。”回頭:“你不是個好首領的,難怪被冷家追殺,難怪你手下人不聽你的。”


    帥望見烏麻底收了刀,也慢慢放下手:“不好就不好吧,我也沒打算變好,為了當個好首領,變成一個我不喜歡的人,老子不樂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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