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手足


    薑絀站在窗前靜靜看著園子裏金黃與火紅的樹葉,風來,紛紛而來下。樹葉飄落的樣子的,如詩如畫,如夢如幻。


    南朝過去給他披件衣服:“天涼了。”


    薑絀回頭微笑點下頭,表示感謝。


    南朝苦笑,他不過跑來冒充人家近身侍衛,人家非得表示,我知道你是攝政王派來的監視我的欽差大人,我同你客客氣氣的,你也同我客客氣氣,咱們算平級好不好?


    南朝隻覺得無比的尷尬啊。


    薑絀常常調侃南朝:“小方功夫這麽好,做我侍衛委屈了。”


    南朝苦笑。


    薑絀再笑:“我推薦你去攝政王那兒好不好?她正用人之際。”


    南朝忍也忍不住地笑出來。


    薑絀也笑。覺得這個侍衛真有意思,一般人被說破身份,多少會有點驚恐不安,然後一臉鬼崇吧?這個叫方四的人卻不,隻是笑,好象人生不過一場戲,我這次沒演好你別生氣的樣子,他也不說讓南朝滾,反正不是這小子也是別人,總會有人監視他的。被知道的人監視,總比被不知道的人監視好。


    薑絀問:“你喜歡秋天嗎?”


    南朝道:“還好吧。”


    薑絀道:“無邊落木蕭蕭下,我喜歡這句詩,還有落葉被風吹落的樣子。”


    南朝道:“我喜歡秋天的水果。好吃。”


    薑絀微笑,遞給南朝個蘋果。年輕的小王子,隻有十二三歲吧,嘴角溫柔地上彎,眼角卻無限哀傷。父母雙亡,大約是一個孩子快速成長的最好動力了。


    一般小朋友滿山亂跑時,薑絀安靜得象不存在。


    或者,他的願望就是不存在,不要讓公主姐姐看到他,不要有人記起他的存在。


    薑絀笑:“吃吧。”


    王府啥都有,但是樣樣東西都是有數的,這個果子是給王爺吃的,王爺吃一個,餘下的賞誰是有例可循的。當然王爺臨時想起來隨手給誰隻果子倒也正常。隻是經常被王爺隨手賞個果子的人,叫寵臣。


    南朝接過就吃,一點也不客氣,內心納悶,我咋就這麽有當寵臣的素質呢?我跟小皇帝在一起時,他也這樣,動不動要我陪他玩,玩到後來,我倆好得跟哥們似的,然後貴妃公主都再也受不了,連宰相大人都說了,皇上切莫寵信近侍小人。靠,你明知道老子同你一夥的,你還罵老子!後來芙瑤臭罵他一頓,你知不知道你是啥身份?你想讓人給驗明正身啊?當間謀的基本素質就是低調吧?


    現在跑到小王子府,這小王子咋也這樣呢?


    咋會這樣呢,全府裏就他小了,他十五六,小王子十二三,皇帝雖然年已二十出頭,其實心智也不過十五六,別的十五六的不管是小太監還是小侍衛哪有資格在皇帝身邊呆著啊。別的太監侍衛哪敢同皇帝說笑打鬧啊。


    薑絀終於忍不住問:“你怎麽認識公主的?”


    南朝半張著嘴,半天才自己用蘋果把嘴堵上,繼續吃,不答。


    薑絀微笑,有進步,沒否認,我們繼續聊:“你父母呢?”


    南朝含糊地:“不知道,在家吧。”


    薑絀問:“你怎麽到宮裏去的?”


    南朝道:“被人給賣了唄!”被韋帥望那混蛋給賣了唄。


    薑絀笑問:“賣給誰了?太監?”


    南朝默默無語看薑絀一會兒:“曹總管買我做使喚小子,然後認我做幹兒子,然後帶我去宮裏玩時遇到皇帝。”


    南朝很沒誠意地回答。不知道為啥,他真不喜歡這些沒技術含量的謊言。


    薑絀笑笑:“我隻是想知道你怎麽介紹自己的身世,並不真想知道。”


    南朝“哦”一聲,意思是你不會真的去查,好。


    薑絀看他一會兒,問:“我會死吧?”


    南朝眨著眼睛,做純真狀:“人人都會吧?”


    薑絀道:“我害怕。”


    南朝一時無語,隻得用水果塞住自己的嘴。


    薑絀問:“你能救我嗎?”


    南朝看著他,繼續咬蘋果,眨眼睛。


    薑絀輕輕歎口氣,笑笑:“開個玩笑。”


    南朝終於硬邦邦地回答:“不能!”


    我靠,我要瘋了,我幹不了這活!同小朋友一起玩得好好的,然後就得宰了他們,還是我告的密,這種活誰幹得了!


    薑絀再笑:“沒事,沒關係,隻是個玩笑。”他的微笑很溫柔,小鳥一樣微微翹起的嘴唇尖顯得他特別小,大眼睛象他那死去的美麗母親,漂亮溫和,晶瑩,閃著一點微弱的淚光。


    南朝再一次內心慘叫,媽的,媽的,這活我幹不了了!


    薑絀再一次倚著圍廊的紅漆柱子,靜靜看葉落。


    南朝終於輕聲:“公主不會無故殺戮。”


    薑絀回頭看他一眼:“很多人對我皇兄失望,又覺得讓女人稱帝太可怕,他們覺得我可以做點什麽。”


    南朝想了一會兒:“你可以說不。”


    薑絀笑:“張邦昌說過一百次不,不,不,不不不,搶地痛哭,絕食相抗,拒絕得不能更真實更徹底更堅決了,還不是被人硬架上皇位。”


    南朝道:“你可以……“


    薑絀道:“然後,他一直在趙構麵前行臣禮,然後,又把皇位還給趙構,然後,他依舊是賣國賊,被處死。沒有一個前太子會活著,啊,除非瘋了,或者真的是個傻子。凡是曾經與皇位沾上半點邊的人,就如過河的卒子,隻能前進,不能後退。”


    南朝道:“也許,畢竟,我不理解你們。”


    薑絀沉默一會兒:“她殺了我媽媽。雖然,我可以理智地說,那不怪她,但是,其實即使你兄弟在砍別人時被人砍死了,你也不可能做到無怨無悔的。我是假裝我母親殉葬是正常的,但是,我同她都知道,我不是真的那麽覺得。如果她輸了這場戰爭,我會殺了她的。所以,我想,她會先殺我的。”


    南朝問:“你覺得你有機會嗎?”


    薑絀苦笑:“如果她覺得我一點機會都沒有,就不用派你來了,是嗎?這是一場輪盤賭,她的贏麵大,我的贏麵小,但不是沒有,更糟的是,我覺得,我退出的話,死亡概率差不多。”


    南朝歎氣:“那你還叫什麽救命?”


    薑絀笑:“我害怕。”


    南朝沉默,我寧可回到皇宮去跟小皇帝玩,嗚……


    薑絀笑道:“給點鼓勵。”


    南朝道:“鼓勵個屁啊……”魔教韋大教主就在她床底下,她啥時候想要你的命,你立刻就沒命了,我鼓勵個屁啊!可是武林人參與皇室爭鬥還真拿不上台麵說,用這種方法贏也不光彩,可是,你要知道,李賢不死,還真沒武則天什麽事。所以,李賢就死了,武則天真的稱帝了。所以……


    南朝苦笑。


    薑絀問:“聽說你功夫很高?但是,沒趕上冷家山的比武。”


    南朝淡淡地:“趕上了,也拿不到冷家劍。公主身邊的侍衛,帶不帶白劍,都有白劍的功夫。”


    薑絀道:“朝庭的事,用暗殺解決,恐怕……”


    南朝道:“你覺得三個宰相,有兩個傾向於你,更重要的是兵部尚書梅家,是梅老爺子說了算的,梅老爺子,當年就向你母親示過好,現在仍然對你有想法?所以……”


    薑絀低頭:“我知道實權在章擇舟手裏。還有,軍中一定有我們不知道的,公主的人。所以,我總夢到一團迷霧中,好象有我不知道的怪獸在等著我。”笑:“我會死吧?”


    南朝沉默。


    遠處傳來悠揚的笛聲,薑絀道:“王府院子很深,其實,應該聽不到這聲音的,還有,每次你聽到後,會消失一段時間。”


    南朝輕聲:“別用非法手段來達到你的目地。”別給人殺你的借口。


    薑絀笑:“我不會做什麽的,我隻是一麵旗,什麽也不會做。但是,兵敗後旗一定會倒的。”


    南朝欠欠身:“保重。”我走了,我不再回來了,不管公主有啥安排,我不會回來了。


    薑絀道:“別走,保護我。”


    南朝搖搖頭:“我保護不了你。我隻知道,公主到目前為止,隻殺犯了死罪的人,我不知道她以後會不會改,但是,你……保重。”


    薑絀看著他的目光,象一個無助的小朋友。


    南朝扭開頭,天哪,我真的不想在你的屍體旁想起你曾經這樣看我。不過,再見了。


    他轉身就走。


    笛聲當然是公主召見。


    芙瑤在青雲殿等候,南朝苦笑著:“又派我去新地方?”


    芙瑤道:“你去魔教一趟。”


    南朝“嗚”一聲掩麵:“越來越高難度了。李唐一直想殺了我,我,沒別的人選了嗎?”


    芙瑤道:“先去找韓宇吧,他兄弟會保護你的。”


    南朝點點頭:“什麽事?”


    芙瑤道:“黑狼看到蘇西樓寫的一封信,冷平同人進京,別讓他們見麵。含義不明,但是這張紙輾轉到了魔教,然後李唐就派人刺殺冷平,所以,我要你去問問,誰收集的這條信息,誰經手,從這條信息中,得到什麽結論?”


    南朝緩緩問:“蘇西樓有什麽動機?”


    芙瑤道:“你知道了,反而會有偏見。”


    南朝點點頭。


    芙瑤問:“在恭親王府過得怎麽樣?”


    南朝道:“小王子喜歡我。”


    芙瑤笑:“我也喜歡你。”


    南朝也忍不住笑:“我是禦用寵臣。”


    芙瑤道:“你不是個好間諜。”


    南朝道:“我做得很好,比你派去的所有人都更接近目標。”


    芙瑤微笑:“太近了,小子。”


    南朝沉默一會兒:“他們都是小孩兒。”


    芙瑤點點頭:“我知道。”


    南朝笑:“當然,你也曾經是。”


    芙瑤搖搖頭:“我六歲之後就不是了。”


    南朝沉默:“我不再回去了。”


    芙瑤點頭:“去吧,我知道,這對你不容易。”


    南朝苦笑:“我不是好人,我是個殺手,但是,我不介意為了家人兄弟去死,我看到骨肉相殘,不舒服。我寧可去魔教。”


    芙瑤點頭:“虧了我不知道什麽叫骨肉,否則,我也會不舒服的。”


    南朝笑:“我知道,你們隻是血緣上的兄弟,不是真的兄弟,不過,不過……其實我理解你的做法,但是,還是很……”


    芙瑤笑:“快滾,再說我就哭給你看。”


    南朝愣了一下,眉毛動動,終於笑了:“知道你也難過,我就好受多了。”


    芙瑤也愣一下,有這麽說話的嗎?然後笑了:“你真幽默。”


    南朝道:“不是,我希望小韋愛的是個好姑娘。”笑。你沒有表情的臉怪嚇人的。


    芙瑤揚起一條眉毛,瞪了南朝一會兒:“滾!”


    呸,好姑娘,多奇怪的名詞啊。


    不過,這小子真的挺好玩的。


    南朝做個鬼臉,轉身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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