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8,一線天


    冬晨同小念並不親近。


    他挺忙,所有二十多歲的男人都覺得孩子如洪水猛獸般可怕,又比洪水猛獸討厭。小衙內已經很可怕了,何況是小殿下。雖然芙瑤吩咐過,這個是舅舅,要當長輩,不得當臣下對待。可是親王殿下,依舊習慣對爵位低於他的人立而受禮,然後親切有禮貌地說免禮平身。所謂長輩,也就是我站著你也站著,然後我們彼此都很有禮貌很客氣,當然你尊敬我應該比我尊敬你多才對。


    出城二十裏,小念很莊嚴地:“舅舅,我累了,咱們休息一會兒吧。”


    冷冬晨不禁笑,死小孩兒,看你這小小年紀,倒很習慣下命令呢。咱們啥時候休息不是你決定的啊。想起平日身後一群人隨時滿足小殿下的任何意願,現在他要重新做個聽話的乖小孩兒是有點難為他,冬晨溫和地:“如果能堅持就再堅持一會兒,如果不能,舅舅抱你好嗎?”


    小念微微詫異,咦,我累了你怎麽還讓我堅持?小念微微皺起眉,點點頭:“好。”準卿所奏吧。媽媽說要聽別人的意見,不過,我對你的態度可不滿意。想了想,左右看看,對了,沒人:“你有糖嗎?”


    冬晨終於被逗笑了,你個小官腔打得有模有樣的,然後終於露出韋帥望的小壞種樣了,可愛死了。


    冬晨道:“你媽媽不準你吃糖?那我也不能給你。”


    小念更加不快了,沉默一會兒:“我想回家了。”


    冬晨瞪眼,呃,沒有這個選項啊:“小念,你答應過要同舅舅去學功夫的。”


    小念“哇”地一聲:“我要媽媽,我要媽媽!!”


    冬晨愣住,他好象從來沒有幹過這種事,至於要怎麽應付,他喃喃地說出他媽媽常說的話:“你現在有點激動,過會兒,你哭夠了,我們再來講道理好嗎?”


    小念驚愕地瞪他一會兒,再次以更大聲音叫:“媽媽,媽媽!啊啊!我要回去!”


    冬晨手足無措地,哎呀,這個,怎麽辦啊?天哪,誰能告訴我,這種情況要怎麽辦啊?


    溫和地:“喂,喂,別哭了……”


    威嚴地:“不許再哭了!”


    憤怒地:“別……!”忍住了。


    沉默沉默,哼,你總會停止的,小朋友哭就不能理他!


    小念聲音發啞了,冬晨沮喪地:“別哭了好嗎?我,我有糖……”


    然後小念就哽咽著委屈地含著糖趴在冬晨肩頭了。


    冬晨內心痛苦,媽呀,我也要回家,嗚,媽媽……


    然後小念含著糖睡著了,冬晨無比焦灼,不能含著糖睡覺,這條是納蘭家堅決禁止的一件事,可是……可是冬晨對孩子哭泣的忍耐力明顯沒有他媽媽強,小念又沒自幼受過那種訓練,相信哭泣可以達到一切願意,所以,冬晨害怕把他弄醒,他又哭個沒完,所以,冬晨無比沮喪焦灼地內心鬥爭,決定不要管他吧,內心深受譴責,這樣子對小朋友不好。要叫醒他,讓他吐出來吧……


    半晌,冬晨咬緊牙關,用水洗洗手指,硬把糖從孩子嘴裏挖出來了。小念再次不滿地皺皺眉,討厭,不過我睡了,懶得理你。


    冬晨沉默一會兒,嗯,應該漱口……


    想到小念大哭的可能,冬晨微微寒顫一下,算了,我就昧著良心……


    他害怕了,他真的害怕了。有的時候男人對孩子很爆,就是因為他們害怕,對小朋友這種殺傷性強大的聲波武器產生了應激反應。


    冬晨內心驚恐地,我把他送回去,他要一直哭我會瘋掉的……


    媽呀,我被這臭孩子給欺負了!


    蘇西樓回去自己思考,他倒也不是沒想過這個問題,他殺了冷欣回到家裏一雙手已經冰涼。他那溫婉的妻子自然過來問候,蘇西樓自己有點沒主意,很大原因是他有一個外柔內剛的老婆。當初也是清蓮自己力排眾議嫁給一個沒有家族支持,沒有江湖地位的高手的。雖然冷清蓮的功夫在冷家不入流,家裏大小事卻是這位長女拿主意的多,蘇西樓立刻坦白了。冷清蓮雖然著急,卻叫蘇西樓別聲張,立刻離開家去茶樓,當做什麽事也沒有,她自會去請父親設法。蘇西樓什麽也也沒做,然後一切證據指向韋帥望與冷冬晨,連動機都充足,而且冷欣的死亡時間也確定得不對,正好是他在茶樓喝茶的時間。蘇西樓真是無比驚詫,原來冷懷德還有這手段!可是別的東西容易,韋帥望的魚腸劍怎麽能偽造出來呢?連冷良也不知道魚腸劍上淬的什麽毒,怎麽弄到手的呢?現在公主這番話讓蘇西樓重新考慮,恐怕當初栽贓的事,就不是通過冷家人幹的,而是通過魔教人幹的。


    那麽,冷家掌門同魔教教主是師徒,而冷家長老的族長又私通魔教最有權勢的堂主,這兩敵對派別之間的聯係還真是複雜得無以複加啊!


    現在魔教教主提出,要求他的合作……


    那麽,他是替他家人又找到一個強有力的支持,還是算背叛了家族呢?


    蘇西樓內心微痛,這麽多年來,也隻冷懷德對他溫勉有加,原來還是當他是外人,直到他臨行時,才說魔教有可以幫到他的人,他還以為那是冷懷德在魔教的臥底,原來,不是,是通敵。


    一個人想要功夫高,多少得有點專注勁,專注的人,對周圍的風向就不會太敏感。蘇西樓痛苦地發現,做人比做事難多了。至於先做人後做事的古訓,那是屁話,做人就把人給累死了,想要做個圓溜溜晶瑩剔透的人,那一樣是需要日夜修練的,練得一點做事的勁也沒有了。蘇西樓嘔心瀝血地想,我思安大哥說得真沒錯,老實練劍吧,練到天下第一,哪次冷家山下遇到落單的冷秋給他一劍多容易,結黨營私的事,比練劍難多了。


    我對不起思安大哥,雖然我真的希望魔教人隻是攔下冷平,其實我是知道他們有可能用這種方式攔的,我不過是自己不忍下手,我對不起我朋友!


    蘇西樓很痛苦,他不是好人,又沒有做壞人的能耐,他隻是一個高手,卻隻能被人利用,冷懷德如是,漂亮公主當然更是露骨地表達出這個意思。你丫不過是一保鏢,什麽?你背後有張網,來來來,咱們合作一下吧。人家要的他背後的那張網,不是他。


    不過,你滿足於你有利用價值吧!而且利用價值超大呢,人人都搶你,所以,你殺了人不用償命。所以,一定要努力地讓人把你利用好啊!


    而花開兩朵裏的另一朵,優雅的芙瑤公主,正支著頭,對著各色折子發呆呢。蘇西樓是冷懷德推出來的靶子?正主另有其人?這老頭心心念念難道是要以年邁之軀,成為冷家最大歲數的掌門人嗎?或者太上皇?


    李唐這小子,是一早布下這步棋了,還是直接給偽造了個文件?可憐我老人家不能親臨親觀他的表演,無法做出準確判斷。如果按南朝那小孩兒說的,他一開始是不想給我們看證據,那就是現造的了?


    還是他不想太早露出這個線頭呢?


    李唐與冷懷德的勾結到底有多久了?


    冷惡知道嗎?


    冷惡多半是知道的,不然怎麽對冷家山上的虛實了解得那麽清楚。不過他死了,這秘密就隻有李唐知道了。李唐這廝有意隱瞞,留著大好資源自己用,其心可誅。這還算是最好的猜測呢。如果是他自己有意主動結交同韋帥望有仇的人呢?很可能長白山上的刺殺就有他一份。有機會一定宰了他。


    蘇西樓這個人,如果真如他自己說的那麽潔白,倒真讓人放心一點。白癡下屬不要緊,各人有各人的可用之處,最可恨的是不安份的下屬。


    我再努力拉拉他吧。


    第二天,蘇西樓一早過去坦白:“公主,我收到家書,二位掌門回冷家山了,他們向我嶽父暗示,隻要我能帶回李唐的人頭,過往一切可以不追究。”


    芙瑤倒笑了:“你要真能把李唐的人頭帶回去,我倒是……”想了想:“願意成全你。”


    蘇西樓不安:“公主,我沒那個意思。”


    芙瑤內心詫異,你還沒想明白,李唐不是我們的人,難道你真的什麽也不知道?


    蘇西樓道:“我,並不想回去。”


    芙瑤這下確實明白了,你是強調你並無貳心,那就是知道李唐有弑主之心了?李唐這廝算是被鎖定了。


    芙瑤道:“李唐這家夥不可靠,如果有殺他的機會,盡管下手,沒人會怪你,至於你回不回冷家,蘇先生,為你自己考慮,當然是留條後路的好。你放心,我不會懷疑你的,不管是在這兒還是在冷家,我們有共同的目標,這是合作的基礎。你是自己人,我有個難題要請教。”


    蘇西樓道:“不敢,公主請講。”


    芙瑤道:“你跟我來。”


    二人進了公主的寢室,芙瑤道:“韋帥望就在下麵,有人告訴我,他內傷很重,你幫我看看,是不是真的無救了。”


    蘇西樓大驚,什麽?韋帥望重傷無救了?那……


    芙瑤笑笑:“你別擔心,這兩年據說還過得去,他能活到簽下和約那天。他真要死了,魔教下任教主的人選,他會安排。”


    蘇西樓半晌:“公主信得著我,我會守諾。”


    芙瑤打開牆上的暗格:“裏麵隻容一人,你記住我的操作,不可有錯。”


    暗格是鐵的,並不是一整塊,是巴掌大的一格一格的鐵塊組成的。芙瑤在左上角第一個格子裏按了三下,在第二排第三個格子裏按了一下,站好,笑道:“錯了也不要緊,不過可能要睡上一陣子了。”鐵門緩緩關閉。片刻,鐵門重又打開,裏麵已空。


    蘇西樓微微心驚,人被封在這樣一個小空間,可真是一點防備沒有了,心裏不安,卻也照芙瑤的樣子按了四下,站好,眼前一黑,整個人向下落,然後緩緩停住,門開,昏暗的內室,芙瑤正等著他。


    蘇西樓到了這種地方,也不敢亂看,可也禁不住打量一下,內室的牆是石頭的,不過有沒有夾層很可疑,因為以他的功力,完全聽不到韋帥望的聲音,這牆的厚度就不對了。


    芙瑤招手,讓他從小窗觀看。


    蘇西樓看了一會兒,臉現驚異。


    芙瑤微微驚喜,怎麽?你有新發現?我就說冬晨那小子見識一般。


    蘇西樓轉過頭來:“他不止被廢過一次吧?”


    芙瑤象被澆了一桶水般,你就詫異這個啊?芙瑤苦笑:“不止一次,至少二次。”


    蘇西樓再次盯住韋帥望,半晌:“原來如此!不止二次,我從沒見過這樣的情形,我真的不知道……”


    蘇西樓指點:“那些蒸氣是他內力外泄,證明他經脈有傷,重傷!不過……”


    蘇西樓搖頭:“我不知道,我不知道這種情形會有什麽結果。告訴他會不治的人,大約是看到他傷勢太重,又覺得他連收斂所有內力都做不到,沒可能……但是!”


    芙瑤緊張:“但是什麽?”


    蘇西樓道:“他的內力運轉得太快了,我從沒見過這麽快的人。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麽?”


    芙瑤搖頭,我怎麽可能知道啊!


    蘇西樓道:“他能打敗比他強大幾倍的人。沒有人比他出手更快!”


    芙瑤哽住,嗚,我不關心他能殺掉多少人,我關心他能活多久。


    蘇西樓看著她:“一個人如果能打敗比自己強的人,他就不必再自己修習內力,你聽說過吸星大法嗎?”


    芙瑤無力,大哥,沒有啊,你聽說過公主會功夫嗎?


    蘇西樓不安地:“但是,這是個,這是個很缺德的辦法。”


    芙瑤眼睛亮亮的,沒關係,我是個很缺德的人,你說來聽聽:“你是說?”


    蘇西樓道:“吸星大法可以把別人的功力化成自己的功力。”


    芙瑤徹底苦惱了,這個主意……雖然我是缺德的人,但是我家小韋不是。


    蘇西樓道:“我也覺得韋教主不是這樣的人。”


    芙瑤苦笑:“隻有這個辦法嗎?”


    蘇西樓搖搖頭:“我不知道,恐怕沒人知道。公主,我們習武人,這一口氣,並不是最難練的,難的是先要打通經脈,就象開山修路一樣,然後這個路還得不斷加寬。教主這條路已經寬得快要一馬平川了,我從沒見過這種情況,我看光按這個容器的容量來看,慕容氏也未必比他強,隻是……”沉默一會兒:“拿個碗比喻吧,都這麽大,越薄裝的越多,教主已經是極限了,沒人能比他更強,但是,也已經胎薄如紙了。意外隨時可能發生。我見識有限,能看到的,就這樣。”


    芙瑤好象看到滿天烏雲,隱隱露出一線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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