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眼前的林琅,包拯忽然有種‘終於來了’的感覺。


    林琅似乎身體不好,總在斷斷續續的咳嗽,明明不到四十歲,脊背已經有些微駝,眼珠很混濁,眼神卻帶著尖銳的刺,刺傷了別人,也刺傷自己。


    林琅對包拯並無惡意,非但無惡意,反而暗含一絲敬佩。


    林琅曾不止一次的幻想過,如果當初也有一個像包拯這樣的人,他的結局會不會改寫?


    可幻想終究是幻想,倘若世上真有‘如果當初’,也就沒有那麽多沉甸甸的遺憾了。


    林琅垂眸歎道:“冒昧驚擾,實屬無奈。”


    他是真的不想把包拯牽扯進來,不想失去這樣一個朋友,也不想麵對這樣一個對手。包拯是一個剛直不阿的人,這樣的人勢必對所有人一視同仁,當年包拯肯為他含冤的妻兒奔走,今日必會為天下安定阻止他……


    看著眉頭緊鎖的包拯,林琅扶著石桌緩緩坐下。


    “最近我常在想,世間是否真有‘前世造孽’一說。我家世代耕讀,雖不是大慈大善,也絕非大奸大惡。我自幼熟讀聖人教誨,雖年少輕狂自負學識,自問從未做傷天害理之事。莫非真是林某前世造了孽,上天降下懲罰,非要我家破人亡妻離子散……”


    林琅的語氣很淡,輕飄飄地似乎能被一陣大風吹散,但言辭中的‘怨憤’卻異常沉重。


    “三綱五常中說‘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少年時初見這話,我便嗤之以鼻。昏君無道,為何要我感激涕零慷慨赴死,大不了棄官歸田,汲汲名利是一生,縱情山水也是一生。”


    林琅幽幽歎道:“可笑我自負才高八鬥,竟是死到臨頭才醒悟,這句話還有另一層意思。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也不能不死。譬如我,一時苟且偷生,換來一世生不如死。”


    “十幾年來,我日夜苦思,皇上不在乎妻子兒女,不在乎江山社稷,甚至不在乎自己的性命……該如何報複,才能讓他嚐到和我一樣的痛?”林琅忽然一笑,那笑容說不出的涼薄。


    包拯忽然有種不好的預感,心中‘咯噔’一聲!


    林琅眼中閃過冰冷的瘋狂,“若我不能快活,便叫天下人與我同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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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開封府得到林琅刺殺皇上的消息,本該立刻行動起來,可眾人對皇帝印象不佳,反而對林琅的遭遇非常同情。公孫素來沉穩,決定先把常磊弄醒,問清楚前因後果再說。


    展昭看了看天色,“我去接大人。”忽然有些心神不寧……


    白玉堂就更直接了:幫忙救皇帝?不可能!幫忙補一刀?樂意效勞!


    趙臻的心情很複雜,想了想,決定去後院探望老娘。


    趙臻其實並不好動,他之所以老往宮外溜達,一部分原因是來開封府探望老娘。


    為了方便李妃治病,也為了防備宮裏心黑手狠的帝後二人組,趙臻力排眾議將老娘留在開封府。在公孫先生的醫治下,老娘病體初愈,雙眼已經有光感了,神誌清醒與常人無異。


    或許因為雙目失明,李妃的聽覺嗅覺異常靈敏,每次趙臻來看她,剛走到門口就會被發現。趙臻最喜歡李妃側著臉對他微笑的樣子,嫻靜美好,淡淡的欣喜,沒有焦距的瞳孔滿是慈愛。


    李妃溫溫潤潤地笑著,“臻兒來了。”


    趙臻心中一暖,不由得加快腳步,“母親怎麽坐在外麵,我扶您回房吧。”


    李妃搖搖頭,拉著趙臻坐在廊下,“才出來一小會兒,臻兒陪娘坐坐吧。”


    自從李妃神誌清醒後,趙臻經常把外麵的事情說給她聽,養病的日子寂寞,全當解悶兒了。今天正好提到林駙馬和惠國公主的往事,李妃歎道:“惠國公主也是個可憐人。”


    趙臻抓心撓肺的好奇,試探著問:“母親,你知不知道皇上,呃……”皇上的屬性還真不好定義,像是人渣、昏君、狼爹、深井冰、老色鬼……這類標簽都可以貼一貼。


    趙臻沒說完,李妃卻聽懂了他的言外之意,撫著趙臻的發頂婉婉道:“你以為皇上昏庸無能嗎?他年輕時也兢兢業業曾勵精圖治,也曾通宵達旦批閱奏折,也曾為天災*殫盡竭慮。你以為皇上恨皇後嗎?他們相愛時也曾海誓山盟,也曾花前月下,皇上也曾握著皇後的手寫下‘執子之手,與子偕老’。你以為皇上殘忍嗎?他也曾用情至深,是皇後負了他……”


    趙臻一愣,“皇後負了他?”這話怎麽說的?


    李妃容貌柔美,不笑的時候總有一種淺淺的、化不開的愁怨。


    “當年我和皇後同時懷孕,皇上頒下聖旨,誰先產下皇子便冊封太子。世人皆以為,這道聖旨是皇上對我的寵幸,其實不然!皇上自幼在宮中長大,早看厭了笑臉背後的爾虞我詐,他知道自己的寵愛意味著什麽,永遠不會把‘寵愛’放在明麵上。”


    李妃自嘲的笑著,“皇上的脾氣就是這樣,越喜歡越要忽視,最喜歡的東西,要表現出不屑於顧。反而那些無關緊要的,可以捧得高高的,反正摔碎了一個,還可以捧起另一個。”


    趙臻愕然,“竟是如此……”想到趙受益又覺得有道理。


    李妃道:“當年,我被稱為後宮第一寵妃,其實手中半點權力沒有,不過是皇上在後宮豎起的靶子。有我擋在前麵,皇後就安全了,即使她把持宮務,即使她和我同時懷孕……”


    李妃的嗓音,有過盡千帆的滄桑,也有歲月沉澱的質感。


    “懷你的時候,後宮多少雙不懷好意的眼睛盯著我。日日殫精竭慮,夜夜不能安眠,懷胎十個月,倒像苦熬了十年,誰知熬到最後也沒能……”李妃慘然一笑,“其實我早就明白,隻是到底意難平,那時天真爛漫,總以為全心全意的付出,終有一日守得雲開見月明……”


    趙臻是真沒想到,帝後二人還有這麽一段。


    皇上也是喜怒無常,當年那麽喜歡皇後,現在怎麽一副恨之入骨的模樣?


    趙臻問李妃,李妃也搖頭說不知道。“我被打入冷宮時,皇上麵上冷淡,私底下還是一心一意護著皇後。就算兩人反目,也是我離宮之後,左不過是爭權奪利那些事兒。”


    趙臻忍不住好奇,“既然皇上一心要保皇後,為何又放我們逃走?”


    李妃淡淡一笑,“男人,對一心一意愛自己的女人,難免心軟。”


    趙臻有些懷疑,皇上實在不像會心軟的人。


    母子倆正說著閑話,就見展昭在院外輕叩半敞的門,似乎有急事。


    趙臻看了看李妃,李妃微笑,“去吧。”


    **********


    因李妃暫住開封府,包大人特別騰出一個小院子,除了後院女眷和負責看病的公孫先生,展昭等人都自覺避諱,今天倒是破例了。


    趙臻剛走出來,就被一臉焦急的展昭拎著騰空,落地的時眼前都閃著星星……


    公孫麵有愁色,將一封信遞給趙臻,趙臻拆開一看——


    “包大人被擄走了?!”


    信封上是‘開封府親啟’五個大字,落款明晃晃寫著林琅的名字。信中內容很簡單,林琅沒借機提條件,也沒把包大人當人質,隻說神交已久,邀請包大人做客,保證不會慢待。


    雖然林琅的用詞很客氣,但眾人分明感覺到濃濃的威脅。


    公孫氣的臉色發白,展昭的氣場比白玉堂還冷三分。


    白玉堂是在場最鎮定的人,“對方行動太快了,會不會有人冒充?”


    哪有那麽巧的事兒,展昭前腳剛把常磊帶回來,林琅後腳就得到消息,甚至比他們快一步擄走包大人。逼宮的機會隻有一次,林琅十幾年都忍了,沒理由事到臨頭忽然沉不住氣吧?


    “的確是林兄的字跡。”剛剛蘇醒的常磊皺眉,“林兄當年號稱書畫雙絕,我絕不會認錯。”


    展昭冷笑一聲,“所以,派人抓你的也是林琅!”


    常磊大聲反駁,“不可能!林兄是光明磊落之人!就算報仇也不會牽連無辜!”


    “光明磊落之人?”展昭搖搖頭,“或許從前他是。可現在,他隻是個被仇恨衝昏頭腦的瘋子!什麽叫‘不會牽連無辜’,難道包大人不無辜嗎?方才我去接大人,皇城車馬司血流成河,一個活口都沒留下!在那裏供職的車馬轎夫,都是家中頂梁柱,最小的一個才剛滿十八歲,家中還有老母弱弟要供養!難道他們就不無辜嗎!”


    常磊緊抿著嘴唇,牙根兒咯吱作響,無言以對。


    信很短,趙臻很快就看完了,見氣氛劍拔弩張,趕緊道:“林琅將包大人擄走,就是想讓我們自亂陣腳。依我看,包大人暫時不會有危險,倒是林琅未免夜長夢多,一定會在今晚行動!”


    公孫點點頭,“事急從權,我們分頭行動吧。”


    眾人商議好兵分三路,公孫去八王府搬救兵,四大護衛帶衙役搜城。


    展昭更關心包大人的安全,白玉堂自然跟著他。趙臻想了想,“我想見見傳說中的惠國公主,師傅隨我同去吧,惠國公主和林琅畢竟夫妻多年,或許她有線索。”


    臨走前,趙臻心中一動,揮手叫來承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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