謔!


    就沒見過這麽醜的人!


    見過靜脈曲張嗎?


    那見過靜脈曲張長在臉上的嗎?


    沒見過?


    哦,那很正常,陳白起表示她這也是第一次見,還真是活久見了。


    他抬臉那一瞬,風汽撩霧,意境甚美地將他額上碎發拂開,豈不料卻不見驚鴻一瞥,隻驚那張臉上布滿了蔓狀靜脈叢的異常擴張,一條一條像樹根迂曲在臉上、頸上,遠遠瞧著就像一顆藤蔓卷成球長腦袋上。


    “……”“狗剩”兄張著嘴,兩眼有些出神。


    陳白起暗吸了一口氣:“……是他嗎?”


    狗剩兄聲音發飄,有些不確定道:“不知道……”


    陳白起頓時一臉悲痛萬分,感歎道:“為了不讓別人認出,南昭國先王也算是喪盡了天良啊。”


    狗剩兄聞言,嘴角抽了一下,頗為無語地看了她一眼。


    “我想,他再狠毒也不至於將自己唯一的子嗣血脈弄成個怪物。”


    陳白起表情一變,沉吟道:“那這怨天尤人的長相是天生的還是受別人迫害的?倘若我們將他帶離此處,他是會感恩戴德還是以怨報德?”


    她雖然不歧視長相不符合大眾審美的人,但她僅代表她個人意見,倘若他因受不了外界投來的異樣眼光而寧願自封避世,卻被人硬拽生拖地帶走,那結果便不好說了。


    ……不過,都被鎖成這樣了,除非有抖m受虐情懷,否則隻怕也不是自願的吧?


    “怎麽將人帶離?”“狗剩”兄直接道。


    陳白起抬眼瞥了他一下,發現他眼中沒有絲毫動容,連方才興起的一絲聳動波瀾也一並平息了。


    很顯然他並不在乎白馬子啻是怎麽想的,又為何被鎖囚此處,他隻在乎他的任務。


    兩人一邊交談著,一邊朝著水台靠近。


    水台像一個銀盤,圓弧邊緣浸著水,水色碧波幽粼,不遠處瀑布如銀簾傾瀉而下,撞擊到山根的石頭,濺起珠花萬千。


    兩人並排走在淺水漫上的水台邊,不免打濕了鞋底,走近了,便愈發清晰地看清楚他的模樣。


    經過第一眼的衝擊之後,這倆人倒適應力極好的淡定下來。


    而“那人”仿佛並不知道自己的長相驚人,他動了動削瘦的肩膀,墨發妖嬈貼臀,白衣映著片片水光如鱗,偏著頭,睜著一雙懵懂的大眼好奇地抬頭看著他們。


    眼中帶著驚奇、躍動的光亮。


    “看起來……有點傻。”陳白起俯下眼道。


    “狗剩”兄道:“被關了十幾年,與常人有異亦實屬正常。”


    “既然不確定是不是你要找的人?不如,試著喚一下白馬子啻這個名字?”她捏著下巴道。


    “狗剩”兄心想這也是個法子,便嚼字清楚地喊道:“白馬子啻。”


    “那人”一直專心在聽他們講話,像是聽懂了又像是沒聽懂。


    他的反應如陳白起所講那般帶著一種天然的傻氣,反應慢半拍,明明看見兩個陌生人突然出現在他的麵前,善惡不辨,卻不知道害怕,也沒有懷疑警惕,反而撲閃一下眼睛。


    那雙眼倒是黑白分明,不染一絲塵疥,像孩童一般懵懂地看向世間……與他們。


    “狗剩”兄見他對這個名字沒什麽反應,便顰著眉,又喊了一聲:“白馬子啻!”


    這一聲較之前略重,帶著氣壓,頓時鋪散過去,連他身後匯成蹊徑嘩啦啦流開的水聲都被鎮弱了許多。


    “那人”肩膀一縮,像受驚的小鹿般帶著怯。


    他張嘴:“我……¥……*子……”


    “狗剩”兄沒聽懂,愣了一下,在意識到是個什麽情況之後,臉色刹那間有些難看。


    陳白起也有些意外,倒轉念一想,又覺得這才是正常的。


    這個疑似“白馬子啻”的人,竟不通九州官語,估計也是沒有人特意教導過他,眼下他的語言自成一派,也許是南詔話,也許是胡言亂語,總歸就是沒有人能夠聽得懂他在講什麽。


    一思及此處,“狗剩”兄的心情可想而知有多鬱卒。


    本來就覺得這趟任務目標有些傻癡,如今再加上雙方之間語言無法溝通,那他們接下來要如何交流?


    靠眼神還是靠比手勢?


    但“狗剩”兄不知道的是,他不懂,陳白起卻“聽”懂了。


    誰叫她擁有係統翻譯小能手,各種外語、方言、土呢話都能變得她能理解讀懂的語言。


    譯上:“我……是南昭國白……馬子……”


    咦?


    雖然他的語言功能好似因為幽閉太久而退化了,聲音也因太久沒有說過話,而組句斷句都存在問題,但係統翻譯過後,倒也看懂了。


    這人還真是他們要找的,不過看他傻傻的,卻承認得這麽爽快,會不會有詐?


    叮——


    係統:


    姓名:白馬子啻


    年齡:19


    國籍:南昭國


    種族:?


    屬性:?


    陳白起懷疑的想法剛露頭,係統便當場敲下一錘子。


    這個人還真是白馬子啻啊。


    陳白起沒顯露太多情緒與主張,隻當自己也聽不懂,她問“狗剩”兄:“那現在該如何?”


    “狗剩”兄道:“無論他是不是,這裏既然隻有他一個人,我便都要將人帶走。”


    “隻怕不好帶吧……”陳白起上前兩步,屈膝蹲在白馬子啻的身前,她目光很自然地避開那張“鬼斧神工”的臉,勾出一根手指扯了扯拷在他手腕上的鏈子。


    臂粗大的鐵鎖鏈,別說,看著挺沉,實際掂量著更重。


    見他手上、腳上都套著這副鐵鎖鏈,長長地拖起,隻怕連站起來走上幾步都困難吧。


    她道:“如今隻怕問也問不出個所以然來,幹脆先將人帶走再說。隻是若沒有開鎖的鑰匙,隻怕拿刀劍來砍個十天半個月也是不成的。”


    “可以效仿你先前那般……”


    陳白起打斷:“你那條鏈子與這條,這差別不是一丁點,那法子隻怕不成。”這便跟拿水果刀去砍砍樹枝還行,若拿它來砍木頭,最後也不知道是刀先廢了還是木頭先缺塊皮榍。


    “狗剩”兄一想,也是。


    “如今不知是誰將他鎖在此處,要找開鎖鑰匙從何找起?”


    “不如便問問……”她話沒說完,便聽到一聲硬物摩擦地麵拖動哐當的聲音,緊接著一隻冰涼的手輕輕地揩撫過她的臉頰。


    她一愣,但手卻下意識朝臉上一抓,那一瞬指尖卻像抓著一條滑膩潮濕的蛇鰻。


    她掃眼過去,不意外看到了那張醜臉,不過她雖覺這人長得醜,倒卻不覺得惡心,主要還是他周身氣質如那泉水叮咚般清澈,所以倒也沒有刻意避開。


    然後她發現這個小傻子有一雙很幹淨、好像水丸銀珠般的眸子,撲閃撲閃,內裏像藏著寶貝,會發著光引人窺視。


    “%……—%……”


    他圓圓的眼睛悄然眯了一下,驚呼:“熱的……好舒服……”


    陳白起:“……”


    “他在說什麽?”“狗剩”兄道。


    “我怎麽知道,也許是南昭國的語言,我可聽不懂。”陳白起拂開了白馬子啻的手,木著一張俏臉站了起來。


    說他傻,卻還懂得揩油占便宜。


    卻見那小傻子也一並仰起了頭,並拖動了一下鐵索鏈,一把拽住她的衣角。


    陳白起感覺到了,她低下頭,靜靜地看了他一會兒,嘴角忽地浮起一絲笑。


    她再度蹲下去。


    “你想做什麽?”


    “¥*……*¥……”


    譯:“不走不……你陪……”


    陳白起一臉遺憾地看著他:“你拽著我,是不想我走?可我陪不了你,我還有事情在外麵,不過……若是你願意,你可以跟我們一起離開這裏。”


    “%……—*¥%……¥……”


    “不……不可以……離開……”他有些不安地搖頭。


    看來他聽得懂官語,隻是口拙舌笨不懂講。


    聽見他講不可以離開,陳白起倒是厘清些頭緒了,敢情他並非被迫留在這裏,而是因為某些原因而自願的。


    陳白起見他退縮,反而主動握住了他的手,好實說……很舒服,就像書上所形容的柔若無骨般,撇開他那張長變型的臉,他的肌膚、身段是漂亮而風流的。


    第一次被人這樣摸著、還捏了捏,白馬子啻有些呆,耳尖緋紅,那模樣看起來更傻了。


    “走嗎?”


    白馬子啻還在發呆。


    “若你不願,那我也不勉強。”她鬆開了他的手,欲起身。


    但下一秒,卻反被他急急地重新抓回去,就好像是她偷了他的東西一樣,他緊緊地拽著她的手指,眸露緊張,長睫如蝶翼輕顫,倒是第一次口吐幾個單字官語。


    “不……不走……我……”


    她等了一會兒,發現他仍舊語不成句,反複就知道念叨“不走”,別的話編輯半天也沒吐出一字,也不知是在講他不走,還是想讓她不走。


    這人真是南詔國唯一的希望、巫族的夙敵、魏國拿來對付巫族的重要利器?


    陳白起細細地打量他,真的很懷疑。


    或許他是裝的,眼前這一切都是他故意偽裝出來的……想了一下,她朝他微微一笑,將自身的親和力努力提升至頂,她款款道:“不用怕,我既然要帶走你,便會好好的保護你,更不會丟下你一個人。”


    她用一種心疼人的語氣道:“你一個人待在這裏,什麽都沒有,除了這長年不變冰冷的石頭與水,你碰不著溫暖柔軟的存在,也見不著姹紫嫣紅的美麗,在這裏,沒有人伴陪你,也沒有人與你聊天,你覺得這樣的活著,還是活著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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