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頃刻交上手,來回碰撞、絞鬥的身影卻如在風雪之中的葉片捉摸不清,上天入地,飛沙走石。


    這時大批秦軍兵馬趕到,煙熏火燎,楚軍立即防守,雙方交戰,到處都是混亂跟打鬥。


    ——


    南塘郡的平山底下,一垠千裏,但非茫茫一片,四麵都有些高低不平的小丘,但卻遮擋不了什麽視野,更遠的地方山坡間有百畝阡陌水田跟收割剩下枯黃稻草地。


    “前方可有異樣?”


    一聲嘹亮的喊聲傳遠。


    “探過,並無異樣!”


    快馬一路回稟,那排長的隊伍像匍匐的“長蛇”蜿蜒曲折無盡頭,中間是卒兵,兩側是騎兵,一路並進。


    “好,全軍衝進!”


    萬馬奔騰在原野之上,無風,卻似風塵暴來襲,洶洶地裂踏碎,馬蹄如雷,他們因早前探過了路,一心為盡快趕到郢都支援而失了警戒心,沒想到在一望無際廣擴的路麵,卻忽地撞進一條長長被沙土假飾掩埋的溝壕內,馬匹前腿折斷摔落坑內,嘶鳴慘烈——


    由於趕路疾奔,這前方突然刹車,後麵的隊伍急停不止,一路衝撞造成了大片的踩踏,軍形淩亂,楚軍第一時間反應到中了埋伏,但心底卻並不著急,畢竟這四周都排查過,也一眼能望盡,必不能夠潛伏敵軍,若是遠處衝鋒過來,便留下了足夠多的時間讓他重整隊伍。


    然而,事情的發展卻跟他們預料的完全相反。


    土黃色的地麵一陣翻動,就像藏在秋葉的枯葉蝶鑽了出來,一大片的人頭攢動出來,茫然一眼望去,竟是看不清楚敵人何數的人群包圍在了四周。


    楚軍倒抽一口冷氣,十分震疑,對方之前究竟隱藏在哪裏?


    他們從地麵一躍而起,掀開身上的披風,簌簌的塵土掉在腳邊,他們的身上跟臉上都被塗成了黃土色,乍一看竟跟地麵是一個顏色,難不成之前他們一直都匍匐在地麵,化身成為一塊土石?


    這偽裝,簡直太令人匪夷所思了


    “敵、敵軍來襲——”


    一聲驚喊劃破了平靜,下一秒,包圍住他們的敵軍抽出身上的彎刀尖刃,撲衝而上……


    “殺——”


    “吼嗷——”


    ——


    龐稽、項虎跟楚國許多將領在這場戰役中越打越疲力,但相反秦軍卻是勢如虎猛,各種花樣打得他們是眼花繚亂,應接不暇。


    一開始他們都認為對方那花裏胡哨組成的隊伍不堪一擊,隻是沒有經過實戰的整個一個虛架子,的確,秦軍的殺傷力因此大減,常常以防禦護盾為主,但他們這種打法卻有一個好處,能夠靈活移動跟減少折損。


    一路打下來,楚軍若損失一千,或許他們那邊才一百,這樣打得速度是慢一點,但對於猛攻的楚軍卻是大量的體力消耗,他們就這樣一點一點地吞噬下來,楚軍愕然發現,自己一回頭,竟周圍全是惡視眈眈的秦軍。


    “……”見鬼了?!


    龐稽頭盔不知何時被打掉了,頭發淩亂散在肩上,一臉的汗水跟血漬,他大吼:“援軍呢?何以此時還未到?!”


    龐稽怒問左右副將。


    本來作為他們底牌的曉虎軍從地道隱密而來,但一直沒有出現,而援軍竟也遲遲沒來,這該死的究竟是發生了什麽事情?!


    他想不通,他也根本不敢相信這是真的!


    副將一麵縱觀戰局,一麵接收後方報訊,但是——他臉色凝重黯淡,咬著牙艱難道:“將軍,他們還、還沒有到……”


    “在等援軍嗎?哈哈哈哈……”王翦這邊也一直估算著時辰,別看他一副穩操勝券的模樣,但實則內心的緊張跟焦急不啞於楚軍。


    當他知道北戎軍應該牽製住了楚國援軍,如果幸運的話,或許還能夠將他們全數殲滅時,之前一直穩中求勝的打法一下就變了。


    他們秘密藏落的十幾萬兵力也終於派上最關鍵的用場,截伏了楚軍早有安排在山林蔭道集訓的楚國八萬精銳暗軍,這一批軍隊的實力堪比秦國最頂尖的甲士騎兵,若不慎露出破綻,必大敗無疑。


    但楚國有暗招,他們又未必沒有藏一手。


    “就算他們現在趕到,也來不及了——哈哈哈——”


    一聽王翦那囂張猖狂的刺耳笑聲,龐稽頭腦一炸,血液一下衝上顱頂。


    他心知,大事不妙了!


    他立即想撤退向楚滄月報訊,卻見王翦揮動戰旗,頓時秦國先前那若有似無的戰鼓聲從溫吞一下變成了鏗鏘有力的節奏,激昂高亢的號角聲一路聲動天地,頓時金聲、鼓聲、劍弩聲一同追擊而來——休想逃!


    ——


    雙人再度撞開,激蕩的氣流摧毀了一片山石矮坡,陳白起與楚滄月各站在一方,中間的溝壑經緯分明,遠方是秦、楚幾十萬的大軍在交戰,近時是上千的兵馬有激鬥。


    天色漸暗,烽煙黑霧彌漫了整個四周,燒毀的營寨傳來劈裏啪啦的炸響,窒悶的煙熏氣味飄揚四處。


    激鬥了一個多時辰,他們身上多少都遺留下了不少打鬥的痕跡,低喘的氣息,如刀劍相擊劃過鋒芒的眼神。


    而他們兩人曾經是那樣親密無間的關係,這件事情誰都不知道,除了他們自己,現在的他們,在別人的眼中隻是兩個敵對的兩軍統帥。


    “白起,如你所言,在戰場之上,孤隻能是楚王,孤不會對敵人手下留情的。”楚滄月負劍而立,優長挺立的身軀如昂月清冷,風吹過他鬢角一縷垂落的發絲劃過眼睫,他眸黯似水,微紅似餘血。


    陳白起卻笑了,真心的,她明淨如鏡的眸子似有淬光,頷首:“理應如此。”


    因為她也是一樣的,她一直還記得在南昭國時,楚國那個軍師在臨死前說的,婦人之仁不可取,她走的就是這樣一條注定血腥之路,她首先第一個舍棄的就是自己的本心,要平定這個天下,當斷不斷將受其所累。


    她跟他,到底都不是那兒女情長便能夠拋棄所有的普通人,他們得到多少尊榮、得到多少人的敬仰與擁戴,便自知要盡多大的責任,那一個個拿命賭在他們身上的名字,絕不該犧牲得毫無意義。


    “滄月。”她忽然喊他。


    楚滄月一震,視線怔然地射向她。


    這是她第一次這樣叫他。


    那樣親呢而溫柔,好像他們還在關係最好的時光裏。


    “對不起……”她想過了過往種種,那些情、那些恨、那些怨、那些怒,那些那些……全是關於他的事情,她想朝著他笑,但眼眶先一步紅了:“我,終是棄了你啊。”


    而楚滄月聽了這句話,卻失神了許久。


    終於,他從這句話中醒了過來,也像從那一場冗長的“夢”裏……醒了過來。


    “白起,我悔,亦不悔,若重來一次……”


    他月薄般眸子盯著她,那樣深、那樣癡纏不放,可眼底的破碎感幾近溢滴出眼,如同發誓一樣地狠狠道:“我楚滄月,還是要你!”


    他不稱孤,隻稱我,因為這話是楚滄月講給陳白起的,而非楚王與秦國太傅。


    陳白起手心徒然攥緊,眼眸微閉,卻是不敢再看他了。


    “好。”


    她舉起手來,一股勁烈的風纏繞其臂,巨大的風力似要將四周的一切都絞殺碎壞,氣溫急劇下降,她衣袂浮起,發絲飄動,立在那裏,如同鬼神一樣氣勢磅礴,令天地變色。


    刺客武技,高級技能——【暴雪殺】。


    風越來越急,還在拚殺的秦軍與楚軍都有些睜不開眼,所有人掩住頭,抬頭愕然地看到他們這片天空竟然開始飄雪了,但更遠的地方卻沒有這等異象。


    “這、這是什麽?!”


    這是人能夠創造的天象奇跡嗎?


    “我、我一直聽說太傅是巫族的巫妖王,非尋常凡子,現在看來果然跟神仙一樣啊。”


    他們一時都忘記了一切,出神昂首地看向被狹摻入暴風雪中的雙個人。


    風刃化成千百片,然後將雪花片片染紅。


    她一身銀鎧輝澤,墨發三千飄揚,眼神盛滿流光溢彩的金澤,如同上古殺伐果斷的女戰神,氣勢淩厲,手一揚,一柄與之前幻劍不同的闊身十尺長劍揮出,其劍身如繞電光雷鳴,尖錚激蕩。


    楚滄月顏白似雪,唇色殷紅,肩胛緊繃將舉劍於頂,撕破了阻擋在前的寒冽空氣,一踏閃及她門麵,颯遝如流星,風扯劍氣扯出長長的戾冷霜白。


    長劍嘯唳,積壓成凝稠實質的風氣炸開了雪暴中心。


    四周所有人都被這陣浩大的氣流震飛撞地。


    楚滄月從空中急速墜落,跌跌撞撞疾退十數步,才他僅靠一隻手撐劍刺入地麵,勉力控製住搖晃的身軀倒下。


    他喘氣聲沉重,唇角溢出絲血,抬頭時便見最後一絲霞光被黑暗吞沒,天空咻咻咻地一連發來三束的白色煙彈,那慘白的顏色,那風吹煙渺成絲,最終風盡殘餘落入一片黑暗之中。


    楚滄月瞳孔一窒,麵如死灰。


    這是楚軍的敗軍訊號,是給郢都城內的守城軍的訊號……


    他茫然空洞地怔呆在那裏,唇瓣輕顫。


    天空飄雪中落下一人,她背麵是一片灰燼與火光。


    他雙手緊緊地握劍柄,一把抓起劍飛身而去,陳白起一揮格擋開,卻見他麵色陰戾如森羅,一劍毫不留情地刺入她胸前,血一下就湧出,沾滿了她的甲衣與他的劍。


    她沒有躲開。


    楚滄月瞳孔窒息,臉一下就白得沒有了一絲血色,他嘶啞著聲:“……為什麽?”


    他知道,她可以躲開的。


    她抓住了他握劍的手,不讓他顫抖,低聲道:“這一劍,就當是提前還給你的利息吧。”


    下一秒,她抬手,一劍刺穿了他的心髒。


    呃啊……


    楚滄月怔然地看著她,不退,反而邁前了一步,她的劍更深一寸地刺入了他的身軀,他再一步,終於兩人靠得很久了,他伸臂將她跟劍一並攬入懷中。


    她沒有拒絕,哀靜而木然地由他抱著。


    兩個跟血人似的,卻緊緊地抱在了一起,這一幕何其震驚。


    後方撼魂震魄的淒厲喊聲:“君上——”


    “主公——”


    “太傅——”


    “統帥——”


    這時黑色的巫蝶漫天飛起,在地上的白雪與天空的昏暗中間,形成了一道隔絕一切的屏障,所有人都被阻絕在外,無論他們怎麽叫喊哭錘,都衝破不了入內。


    陳白起抱住從她身上滑落倒下的他,她的血與他的血匯到了一起,也不知道彼此身上的血是誰流得更多。


    她跪坐在地,由他枕在她身上,她低著頭,天下依舊零零落落地飄著雪花,疑是雪化的水漬滴落在了他麵頰上滑落。


    可它是……溫熱的。


    “滄月,楚國誰都可以活,卻唯獨你……必須死。”


    “你恨我嗎?”


    他靠在她的懷裏,內心奇異地很平靜,有一種疲倦悲傷了很久,終於能夠歸家的安寧與酸澀。


    “白起,我一生都在完成身為一國之君的責任,我不負楚國,不負國民,卻唯獨欠了你……這一世我們一直在錯過,如果重來一世,你……你還會來找我嗎?”他已經有些看不清楚事物了,可他還是執著地看著她,沒有閉上眼。


    “……我會去找你,然後我們不再錯過,好好地永遠待在一起。”


    他聞言,緩緩閉上了眼,嘴角浮起一絲滿足的笑意:“好,那……那我會一直等你……”


    他的手垂落在地。


    風好像一下凝固住了,雪滯停在半空,天地一下沒有了聲音。


    然後,被擋在外麵的人看到那個抱著楚王屍首的銀色鎧甲的女統帥,她仰起了頭,一隻蒼白、顫抖不已的手捂在了眼上,長發在隨風飄曳,一滴淚無聲息地從她眼角滑落,墜落,沒有傷痛的悲泣、沒有歇斯底裏的哭喊,但這樣分明安靜的畫麵,卻勾織出一幅從靈魂深處抽出的莫大哀傷。


    所有人都震怔在那裏,無論是意識到楚王已死的楚軍,還是看到自家統帥抱著敵方楚王傷情的秦軍,都受到了極大的衝擊。腦袋一片空白。


    百裏沛南扶著莫荊躲在安全的角落,他雖然不清楚她跟楚王之間究竟是怎麽一回事,可當他看著她那哀靜落下的那一滴淚時,心如刀割般絞痛起來。


    這時的他,有些分不清楚,這痛是他的感受……還是來自於她。


    ------題外話------


    怕你們激動,靜不怕揭露真相,人最後會活過來的。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主公一你的謀士又掛了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桑家靜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桑家靜並收藏主公一你的謀士又掛了最新章節